第178话 “对不起,我爱你。”
Episode 178 the Departure
“你一个人来的吗?!”
粉唇若蝶翼般颤动着,少女抓紧萧桐的手,仿佛下一刻就要融化在他的臂弯里。
男孩摇摇头,刚想解释,走廊的入口处传来脚步的纷乱声,有人正在接近他们。
“跟我来~”
兰蓓儿拉着他,匆忙奔向走廊的深处。男孩重新戴上面具,和少女一起奔跑在幽暗的回廊中。飞穹拱顶的壁画浩若星辰,共鸣着两人叮咚撒落的跫音;而那幽咽石壁的烛火则无比忠实地挽起他们影子,好像那是新娘拖拽在红毯上的裙摆。
在那眨眼的瞬间,萧桐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两人只要推开走廊尽头的木门,就有无数的宾客欢呼着,将玫瑰花瓣撒在他和兰蓓儿的头顶;就好像在下一秒,他就要在无数人的见证下,牵起少女的玉手,为她左手的无名指,戴上一枚银光闪烁的婚戒。
只有在这一刻,萧桐才真正明白,原来兰蓓儿身上这件花嫁,既可以是囚笼,也能成为她的盛放。
少女把男孩带到了自己的房间。她锁好门,再三确认了无人尾随,这才和萧桐一起坐到了床上。
“快告诉我,小薇他们也在城堡里嘛?”
“薇诺娜小姐没有直接参与行动。但叶雪瞳和楚天进来了。学姐在吸引江子文的注意,楚天也已经潜入了古堡的内部!”
搓着掌心里那双柔软的小手,萧桐喘着气,抑制不住嗓音中的激动,
“蓓儿,你今天晚上实在是太美了… …所有人都在看着你… …那样精彩的舞步,那样曼妙的舞姿,就算是月光女神也会在你面前黯然失色。”
“我没有想到是你,阿桐… …真的、真的好意外… …”
花容在滚烫的绯红中尽染成霞,兰蓓儿喃语着,唇若霏开,
“蓓儿其实是个大笨蛋,每次舞会都只会给大家添乱。可是… …原来我也能像小薇一样,在舞池中变成闪闪发光的星星… …原来即便是现在的蓓儿,也依然能够获得大家的掌声… …”
她哽咽了,抽出一只手,垫了垫眼角,
“对、对不起,阿桐… …蓓儿还以为,她已经被大家抛弃了… …今天晚上,我真的好开心,可是,这种时候,蓓儿明明应该露出笑容才是… …为什么眼泪要这么不听话地流下来… …为什么呀… …”
深深吸入一口气,萧桐闭上眼,手臂环绕过少女的肩头,将她搂在怀里,
“委屈你了,蓓儿。”
撩开少女鬓间的银发,他把嘴轻轻凑在她的耳边,
“我爱你。”
瞳孔中的泪光破碎成辉,兰蓓儿怔住了。
但随即,她反应过来,揪紧萧桐的衣领,把脸深深埋入男孩的怀抱中,
“坏蛋… …阿桐大坏蛋!是世界第一的无敌大坏蛋!!明明那天在天桥上,人家那么早就给你告白了… …为什么到现在才回应我呀… …难道蓓儿做错了什么嘛?难道就像墨莉说的那样,女孩子主动就输了嘛?坏蛋你快告诉人家哇!”
“对不起,蓓儿,真的对不起!!”
用力吼出带血的嘶鸣,萧桐努力压制着眼眶里汹涌的热流,按住少女雪白的脖颈,
“我知道比起你受到的伤害,这句道歉根本算不上什么。我知道萧桐罪该万死,不配去得到那么纯洁的爱。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 …但我已经不想再放手了!现在我只想让你变得幸福,哪怕是让遭受萧桐千刀万剐,我也再所不辞!”
“等、等一下阿桐… …”
离开男孩的怀抱,少女用手背拭着泪,别过头去,
“蓓儿现在,一定哭成只超级难看的大花猫了吧… …请等一等,人家去洗手间补下妆,马上就会回来的!”
用手肘掩住脸,兰蓓儿拎起裙摆奔向了玄关处的盥洗室。萧桐垂下头,望着淌开在胸口的湿润,恍若梦中。
他没料到自己这么快,就向少女倾述了衷肠。也许,就像他为夏楠语看过的那本《洛丽塔》所言,人有三样东西是无法隐瞒的,咳嗽、穷困,和爱。
你想隐瞒,却欲盖弥彰。
男孩不知道兰蓓儿会如何回应。虚与委蛇也好,断然拒绝也罢,少女有充足的理由把他的心剖出来,用荆棘缠绕着日夜暴晒,就像萧桐曾经对她做的那样。他也明白,这一切都是自找的。无论兰蓓儿选择如何对他,男孩都会心甘情愿地接受。
洗手间中响起水流哗啦的吟唱。萧桐站起身,环顾起房间的环境来。这是一间酒店装潢的双人套房,梨木制的家具沉淀着暗调油画般的厚重,而镶嵌着水晶的元宝雕像则无疑扬起了几丝市井的轻浮。屋子里还有一个印着蓟大艺传学院徽章的行李箱,那无疑就是江子文的家什了。
无意中,萧桐的目光落在了房间角落的写字台上。那上面放着一本半掩的牛皮笔记本,看上去和普通的酒店服务单并无二异。然而,内页中露出的缤纷彩页却像水墨画中的彩虹,突兀地出现在了男孩视野里。
他走过去,翻开本子。原来这是一本套着菜单封面的旅游杂志《孤独星球》,上面还盖着枫糖小镇的打卡邮戳,看样子应该是少女从咖啡馆带出来的。想起江子文不择手段的精神控制,男孩对少女的遮遮掩掩并不感到奇怪。
杂志翻在了一篇介绍古北水镇的文章前。萧桐快速扫视一眼,了解到这个位于京郊古北口的水乡小镇将在近期举行一个水灯节。届时,游客们不仅可以在流经古镇的河流中放下承载着心愿的莲花灯,还能欣赏到绚丽多姿的花火表演。文章的篇幅不长,却被兰蓓儿画满了各式各样的批注。尤其是水灯节的举办日期,被套上了好几个红圈,少女甚至还在旁边画上了一个流着口水的小狐狸。
萧桐去水镇拍过枫叶。即便从蓟大出发,不过几个小时的车程。但他也知道江子文一直不屑于去这种“人挤人的劣质景点”,他喜欢的是那些独家定制的“小众旅行”。
洗手间传来门闩解锁的声音,男孩连忙合上杂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回到床边。
“只是,蓓儿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
少女坐到萧桐身旁,和他保持着一端微妙的距离,
“那个人太可怕了,我… …逃不掉的。”
“不要害怕,蓓儿。就算江子文有三头六臂,就算是用牙齿硬生生地咬,我也要把那家伙的魔爪撕咬下来。”
萧桐越过这段距离,握住兰蓓儿发凉的小手,
“而且,过了今晚,那混蛋就再也无法威胁你了。我说过,楚天也潜入了进来。他的任务就是找到藏在古堡酒窖里的服务器,那个禽兽把胁迫你拍摄的那些照片存在了这儿。现在,楚天一定把它们删得差不多了。你马上就能自由了,蓓儿!”
“真的?!”
惊喜地挪过身子,少女反包住他的手背。
“绝对真实。只要楚天那边给我传来消息,你今晚就可以回家了。”
按捺不住胸中雀跃的激动,兰蓓儿抱过萧桐的手臂,将之放在侧颜上轻轻摩挲起来,正巧,就在这时,藏在男孩耳朵里的微型通讯器发来了呼叫的声音。萧桐大喜过望,当即接入通讯。
可耳机里响起的不是楚天十拿九稳的声音,而是叶雪瞳着急火燎的咆哮:
“Mayday!Mayday!十万火急!!萧桐你听到赶紧吱个声!!”
“我在的,学姐。”
萧桐一手和少女交握着,一手捂住耳朵,
“怎么了?”
“你现在是不是和小蓓蓓在一起?你听我说,刚才有人向江子文告密了,说什么有人在当众调戏他女朋友,那厮立马就变了脸,撇下我往你那边去了!!”
“什么?”
男孩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现在啥也别管了,立即执行Plan B!楚天已经撤退了,我们在九号地点碰头!”
学姐粗砺的嗓音伴随着急速的喘息,不难想象她此刻正拎着高跟鞋经历怎样亡命的奔逃。
男孩的心在转瞬间坠入冰窟。就在刚刚,他还在信誓旦旦地向少女保证,行动一定会成功,今晚他就能带着她逃离魔窟。萧桐并不死心,抓住最后的机会拼命呼叫:
“楚天拿到照片了吗?我要带蓓儿一起离开!”
“太冒险了!我们已经惊动了酒庄的警卫,再说楚天没有明确地告诉我他那边的行动是否成功,只说有个很意外的发现!”
最后的希望也被生生掐灭,萧桐一拳砸在床上,恨不能冲出门去和江子文拼个你死我活。
“啥也别说了,总有一天我们会再杀回来的,现在最重要的是别被那小瘪三逮个正着!九号地点见!”
说罢,学姐中断了通讯。萧桐僵硬地转过头,他看见少女眼中的高光缓缓熄灭在了瞳中。毫无疑问,她听到了学姐的通信。男孩给了她脱离苦海的希望,却又亲手将之撕碎在了少女面前。
但兰蓓儿没有多说什么。她迅速锁上房门,拉起萧桐,把他带到衣柜边。她搡开密密麻麻的衣服,一个暗门出现在眼前。少女用力推开门,和男孩一起钻了进去,原来这里面还藏着个袖珍的储物间。
“阿桐,你一定要好好听人家说!”
兰蓓儿打开储物间的窗户。男孩探头看了看,这里离地面并不高,窗户边甚至还有一个可以攀附的排水管,
“从这里跳出去,不要向前跑,那里有好多嗷嗷叫的大狼狗,就连蓓儿也咬不过它们的!你要赶快往右边的草丛钻,先爬一阵子,再沿着小溪走几步就可以找到出口了!”
“蓓儿,我们一起走!这次说什么我都不能再丢下你了!!”
竭力压低颤抖的声音,萧桐裹住少女的手,仿佛只要自己稍加松开,那抔绵软的葇荑就会消融在风中。
少女抿紧嘴唇。她别过头,飘舞的银发将眼中的粼光抛撒成无数雪花的纷扬,
“你打不过他的,阿桐。”
眼眶中的晶莹泛涌成海,兰蓓儿犹豫着,掰开了他的手指,
“蓓儿会害得你失去一切呀!”
“可你就是我的一切啊!!”
萧桐睁大眼,汗如雨下。就在这时,暗门外传来凶狠的撞击声,有人在试图进入房间。兰蓓儿咬咬牙,把男孩推上窗台。萧桐别无他法,只得爬上排水管。就在他即将滑落的瞬间,少女抓住了他的手,
“阿桐… …”
她流着泪,努力在嘴角咧开一丝苍白的笑意,
“蓓儿今晚,真的好幸福… …就像和你第一次的约会一样… …就好像,今天这句话,你在那天晚上就已经说过了一样… …”
几滴月色溅落在脸颊,萧桐抬起头,眼底深处的酸楚开始剧烈沸腾。
“谢谢你。”
少女松开了手。紧接着,她的身后传来破门的巨响。
… …
仿佛一头被夺食的鬣狗,江子文怒气冲冲地踹开房门,身后紧跟着的保安像浊流般涌入房内。
“龟孙子!!敢偷爷的女人?!我看你是活腻了吧!!”
刚进里屋,江子文就破口大骂。然而除了如同木偶一样端坐在床头的兰蓓儿,房间里空无一人。
“人呢?你勾引来的那只野狗死哪去了?!”
少女摇摇头,唇瓣紧锁。江子文闭上眼,在空气中细嗅着,攥紧拳头,
“你在骗我,小妖精。”
右手紧紧钳住少女的下巴,江子文张开嘴,舔舐起上下的门牙,
“这屋里有陌生人的味道,你竟然敢背着我――”
他扬起手,刚想给少女两耳光,一个保安惊叫出声:
“公子!储物间那边有动静!”
江子文当即撇开少女,埋头冲入衣堆。一众人钻进储物间,但里面也已经是空空如也。
“看样子,是从这里跳下去的。”
保安队长察看了下窗台的划痕,向江子文毕恭毕敬地汇报,
“公子,我马上让弟兄们去追――”
“不必了。”
抬手制止队长,江子文攥住少女胸前的首饰,将她拖到面前,仿佛那是一条银质的狗链,
“告诉我,刚才那人是谁?”
压低雪眉,兰蓓儿凝翠的碧眸中第一次瞪出寒霜般的光芒。
“成,那我就让这王八羔子永远烂在这里好了。”
甩开少女,他夺过队长手中的对讲机,
“给我把看门狗的链子都撤了,让它们去找!”
“使不得,公子!会出人命的!!”
保安队长吓得脸色煞白,连忙劝阻。
“怕什么,一条贱命而已。”
江子文把对讲机砸在他身上,
“等那烂货被咬得半死不活时,你们再把狗拴住就是,反正我们家有的是钱。”
他冷笑一声,再次掌住少女痉挛的脸颊,
“到时候,我再请你去仔细辨认辨认。”
… …
萧桐已经在草丛中潜行了一阵子。他隐约听到了溪流的低语声,看来出口离得不远了。他蛰伏了半晌,确认周围环境的安全后,才猫着腰,悄悄遁出草丛。
男孩隐约听到了远若风影般的犬吠。起初,他以为是草丛对面的保安在照常巡逻。没过几分钟,狗叫声像雷暴挟裹的雨点一样,变得愈加密集。更糟糕的是,这些声音还来自不同的方向。
意识到情况的危急,萧桐顾不上什么了,撒腿狂奔起来,可就在这时,一团厚重的黑影从灌木里惊跳而出,将萧桐扑倒在地。紧接着,更多灰熊似的霾影蜂拥而上,扑到男孩身上撕咬起来。
“该死!!!”
强忍着血肉剥离的剧痛,男孩用手肘抵挡着无数锋利的钢牙,以防它们像掰折一根树枝一样弄断自己的喉咙。那些后扑上来的野兽则趁机啃咬起他的身体。萧桐犹如一个破碎的布偶,被无数顽童撕扯着,四肢与身体的接缝漏出成朵的棉花,将他身子下的泥土酵成酒池。
萧桐已经疼得无法思考了,意识迷离中,他的灵魂仿佛飘到了遥远的非洲大陆。在那烈日蒸腾的草原,在一只开膛破肚而又垂死挣扎的角牛身上,无数土灰色的鬣狗正在欢鸣着分餐,而他则如同秃鹫般悬浮在这腥红的盛宴上,贪婪而又超脱… …
“焰舞――烧灼!!”
他的身体一下子轻了许多,也许很快就要一根骨头都不剩了吧… …
“神树大人啊… …楚天,我需要你维持住他的心跳!”
“肾上腺素,静脉推注0.75cc,快!!”
一股电流般的暖意在手臂间扩散开来,很快流遍全身,萧桐勉强睁开眼。血雾弥漫的朦胧中,他看见薇诺娜握住自己的手,不住惊颤,像是在祷告,却又分明,如若忏悔…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