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话 摊牌
Episode 180 the Menace
犹豫再三,萧桐按下了接听键。
“哟,可以呀老弟,还没把哥们忘得干干净净。”
江子文的声音懒洋洋地扬进他的耳朵,仿佛晃荡在酒保手中的一杯带冰威士忌。
“别阴阳怪气的,有什么事直说!”
敛住鼻息,萧桐竭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他不知道薇诺娜的行动进行到哪一步了,任何与江子文的交锋都必须慎之又慎。
“我说伙计,气头别那么大嘛。老哥我可是特地来向你道喜的。”
“道喜?道什么喜?”
“为咱们蓟大即将升起的一颗学术巨星道喜。”
听筒中传来雨落深潭的沉闷,江子文似乎咽下了一口浓茶,
“恭喜啊,老弟,物理系副主任的大腿不是人人都能抱的,市里的学术挑战赛也不是谁都能进最终答辩的呀。等你拿了奖,陈教授再给你疏通疏通关系,以后进中科院读个研究生,这可是你在你家那个破县城想都不敢想的事吧。”
全身毫毛如惊蛰般炸立起来,男孩倒吸口凉气,只觉手脚的温度开始一点一滴,流散殆尽。
“你… …你是怎么知道的,江子文?!”
“嗬,我在蓟大有多少人脉,想必老弟你比我更清楚。”
江子文的声线夹杂着杂音的干扰,像是把一口浊烟喷到男孩耳中,
“保研这种事嘛,讲的就是个公开公平和公正,对不对?陈教授手头攥着中科院的名额,不在咱们学校广而告之,正大光明地选拔人才,反倒悄悄让你这种关系户走了后门,要是不小心被人捅了出去,这可就成蓟大的学术丑闻了啊。”
“你到底想干什么,江子文?这和你根本没有关系吧?!”
心口被无形的铁拳重重一击,萧桐提高嗓音,却下意识地掩住话筒。
“是啊,萧桐,以前是和我没关系。反正你这种可怜虫再怎么混,顶破天了也只能给我打一辈子的工。但现在,老弟,你让我――很不爽。”
他压低音调,浑浊在唇齿擦碰间的嘶嘶如同蛇信子般挑衅逼来,
“你的朋友,那个金发小妞向我摊牌了。我拴不住兰蓓儿了,她给出我两个选择,要么乖乖把小妖精送回去,要么就等着她找上门来。我就说上次在酒庄里,怎么老是闻到一股臭水沟的味道,原来是我的舞会里混入了你们这些屎壳郎啊。”
“我告诉你,江子文,现在局势已经很明朗了。除了给蓓儿自由,你别无选择!”
“是啊,我别无选择,老弟。但很遗憾,我这人吧,从小到大还真没吃过亏。要是我得不到的东西,任何人也甭想得到。”
江子文停顿片刻,唾液在听筒里滑腻地涌动着,
“所以,咱就挑明了吧,萧桐。我可以和兰蓓儿分手,但你只要敢碰她一下,我立马就把你和陈老头的那些破事儿全部捅出去。反正这年头,哪个搞项目的手头是干净的?要是上面的调查组追究下来,就连蓟大的领导班子全部出面都不顶用。你就老老实实滚回老家,做一辈子的打工仔吧。”
“混蛋!!”
一拳捶在墙壁上,萧桐差点把手机摔了出去,
“蓓儿喜欢谁,想要跟谁过下去,都是她自己的权利!我爱着蓓儿,但我也不会强迫她和任何人在一起,包括我自己!!”
“少扯些没用的。我知道兰蓓儿喜欢你,酒庄那天晚上,我邀请的所有贵宾都在为你们两人的舞蹈鼓掌。可穷光蛋是没有资格拥有爱情的,今天我就要替社会好好教训下你这不懂规矩的下贱货色。”
电话那头传来行李箱开闭的磕碰,有那么一瞬间,萧桐以为江子文要从箱子里放出一只恶犬,让它顺着手机信号过来咬他了,
“最后一次警告你,萧桐,你胆敢碰江子文的前女友,我就马上毁掉你的前途,绝不含糊。即便这样,你也要和兰蓓儿在一起么?”
所有的声音在须臾间归于寂灭,萧桐捂住话筒,愣愣抬起头来。
他想起老家坑洼起伏的小路,想起那片被烟囱腐蚀得锈迹斑驳的霾空。在那样一座面黄肌瘦的小县城里,年轻人的任何一个梦想都会是人们在茶余饭后打发时间的笑谈。
可那天舞会,兰蓓儿的有如萤火跃动的眼眸却分明成为他心中最温融的悸动。也只有在那一瞬间,萧桐才真正明白,所谓前途无量亦不过苍狗白云;唯有在怀中羽化成蝶的少女,是他此刻间唯一能够攥紧的幸福。
“放马过来吧,江子文。”
五指钳死在裂纹遍布的手机上,萧桐的眼睛淬出烈火,
“我要把蓓儿紧紧抱在怀里的。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绝不会再放手了。”
“那你是打算和我死磕到底喽?”
江子文从鼻腔中哼出一声不屑,
“成,姓萧的,我就陪你玩到底。爷不仅要弄你,你的家人,你的朋友,所有和你沾亲带故的人,都得遭殃。”
“你什么意思,江子文?!”
“爷知道你爹妈讨饭吃的那家国企效益不好,正在大量裁员。还真是巧了,那家公司的老总是我小叔的高尔夫球友。这年头,像你们这样的穷贱家庭,讨口饭吃可不容易啊。我记得你姥爷还因为中风在住院吧,躺在ICU 里一天就是好几万,我要是再和医保系统里的人说说话,你们家用不了多久就得睡大街了吧。”
“住口,人渣!!”
声嘶力竭地大吼着,萧桐却掩饰不住内心惊悸的痉挛。
“你又发火了,姓萧的,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暴躁呢?对了,我想起来了,因为你只是个从下水道爬到爷脚边的臭虫,除了泄愤,一无所长。”
悠闲吹出口气,江子文发出滑腻的哂笑声,
“这还不算完。你家那个破地方我是知道的,穷山恶水出刁民,那些整天无所事事的小混混们可不像在皇城根下那样守规矩。你说,要是有人愿意供着他们,让他们天天去骚扰一个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的失业家庭,这该不会是什么难事吧?“
“你不得好死,恶棍!!你敢动我家人一下,我马上就来找你拼命!!”
“那你得先尝试着找到我,小朋友。”
江子文故意放平舌头,模仿起萧桐因急躁而带起乡音的普通话,
“自个儿好好掂量着吧。”
说罢,他挂断电话。突兀浮起的断线音像雨点一样,在男孩惴惴的内心中激溅起连串的省略号。
那天晚上,萧桐在实验室里失眠了。曾几何时,男孩以为即便卑微如他,也能靠自己的双手去博得头顶的一片晴空。可是在江子文那样的人面前,他连脚下站立的这片大地也快坚守不住了。
挣扎着从折叠床上爬起来,萧桐感到全身有如车裂般剧痛不已。上次恶犬撕咬的创伤还未痊愈,被高强度的练舞折磨得青紫浮肿的双脚更是让他坐立难安。拥抱兰蓓儿的代价在一步步变大,从皮肉之苦到搭上前程,这一次,那个疯子又把他的家人当作了威胁的筹码。
男孩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收缩,仿佛有人正按着它将之呛入水中。他想放弃,想像以前那样逃避,想永远蜷缩在世界的角落里,夹着尾巴做一辈子的缩头乌龟。
可他痛恨那样的萧桐。
肚子发出咕噜的哀嚎,萧桐这才想起,他因抢着时间修改答辩PPT,错过了晚饭。踉踉跄跄摸索到冰箱边,萧桐本想从一堆实验药品中找出些果腹的东西。翻来覆去,他只找到几周之前剩下的一罐啤酒。
一屁股坐到地板上,萧桐刚把食指搭在易拉环上,脑海中就浮现出那天晚上,江子文在四合院中醉酒之后对少女拳脚相向的场面。
他怔住了,将啤酒罐扔到垃圾桶里。犹如一只落入陷阱的困兽,萧桐躺在实验室冰凉的地板上,蜷缩成一团,掩面啜泣起来。
随后的几天,萧桐在恍恍惚惚的状态中参加了比赛答辩。组委会老师告诉他比赛结果会以短信的方式发送到手机上,男孩听得半醉半醒,恍若梦中。
直到走出答辩会场,在颐和园路赶返校的公交时,萧桐还感到脚下的这片大地在不住地惊颤。
不顾一切… …他答应兰蓓儿,要不顾一切地去爱她… …
纵使失去所有,即便一文不值,只要兰蓓儿还在他身边,还有什么不能重新开始的… …
上天啊,我从来都没有拼上一切,毫无顾忌地去爱过一个人… …
“可是这一次、唯独这一次,我想用尽所有的气力!!求求你了!!”
公交车缓缓驶过站台,萧桐大吼着跪倒在车门边,宛若一步一磕的信徒般虔诚匍匐。
最终,他做出了决定。
酝酿了许久的腹稿,萧桐重新拿起手机,准备强硬地回绝江子文。但意外的是,江子文的手机打不通了。
实验室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萧桐打开门,只见楚天正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地站在眼前。
萧桐的心脏猛然悬空。如果连向来沉稳的楚天都如此惊慌,事情多半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快… …赶紧跟我去枫糖小镇… …你电话一直占线… …薇诺娜小姐让我赶紧来通知你… …”
“发生什么事了,楚天?”
萧桐也赶紧扶住门框。
“江子文那小子… …带着蓓儿从我们眼皮底下溜走了… …不管是四合院还是其他几个住处都找不到人… …楠语说他很可能要把蓓儿小姐藏到国外去… …”
擦着额上的汗珠,楚天上气不接下气,
“薇诺娜小姐他们正在紧急商讨对策,你赶紧跟我一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