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话 江子文之死(下)
Episode 185 Falling of the Demon
江子文被警方带走调查的事犹如石落泥潭,在蓟大掀起不小的波澜。
随着调查的深入,更多的内幕消息在校园里不胫而走。这下蓟大的学生们都知道了,原来平日里那个道貌岸然的公子哥不仅是个玩弄女生的恶棍,其家族还牵扯到一系列的肮脏勾当。更有好事者带上相机跟着警车潜伏过去,一时间江家豪宅被查封的照片传遍了蓟大的各个微信群。
不过,萧桐和兰蓓儿却对此知之甚少。江子文被抓走以后,男孩通过留守学校的同学了解到蓟大局势的混乱。为了让少女不受打扰,他决定延长在古北水镇的旅行。
当然,叶雪瞳也把那天晚上的事悉数告诉了萧桐。惊心之余,男孩没有过多地在少女面前提及此事。毕竟,所有的苦难与不幸皆成过往,现在的他们,与其咀嚼痛楚,不如酿造未来。
男孩带着少女把密云的景点逛了个遍。估摸着江子文被捕的风波在蓟大平息得差不多了,萧桐这天上午和兰蓓儿爬完司马台长城,便开车踏上返程之路。
大概是工作日的缘故,从古北口到高速公路收费站的这条国道并没有多少车辆过往。两人乘坐的这辆mini像一叶扁舟般,在波涛起伏的林海中破浪前行。除了汽车引擎步履蹒跚的喘气声,四周安静得连一丝波纹也不曾泛起。
通过后视镜,萧桐注意到身边的兰蓓儿一改在长城上的闹腾样,耷拉着脑袋,萦绕指间的银发在小辫和散发间来回跳跃。
“怎么了蓓儿?长城不好玩吗?”
察觉到少女的异样,萧桐试探着发问。
“没、没有啦!”
慌忙松开辫子,兰蓓儿紧紧抓住安全带,像上课睡觉的小学生被老师抓了个正着,
“那些长长的城堡都很有意思喔!要是玛格丽特学姐也能做出这样的面包就好了,这样人家就一辈子都吃不完的点心了,诶嘿嘿… …”
她故作精神地回应着,眼神中却像泄气的皮球,逐渐枯萎下去。
果然是有心事吧,这么前言不搭后语的… …
萧桐没有再多问,握了握少女的手,全神贯注地对付起眼前的盘山公路。没想到不一会儿,兰蓓儿主动开口了:
“阿桐… …你说,回去后,大家会怎么看蓓儿呀?”
双手绞尽成麻花似的一团,她咂砸嘴,目光躲躲闪闪,
“江先――江子文的事情,现在应该连那些常来店里要糖果吃的小孩子们都知道了… …那个人做了那么多的坏事,大家大概会觉得… …蓓儿也是个很糟糕的女孩子吧… …”
少女攥紧衣领。她依然忘不了,以前江子文拽着自己出席各种社交聚会的场面。无论是觥筹交错的晚宴还是谈笑风生的会议,江子文总会像推销员一样给每位宾客介绍少女,同时得意地搂着她的腰故作亲昵,仿佛兰蓓儿就是他推销的大号玩偶。渐渐地,人们也都默认了他和这个精灵少女的关系。
“想什么呢。江子文是江子文,蓓儿就是蓓儿。那混蛋干的破烂事再多,也改变不了你给大家留下的甜蜜印象。”
路遇转弯处,男孩小心翼翼地盘着方向,一面用眼角余光留意着兰蓓儿的神情。
“可是… …不管怎么说,在大家眼里,蓓儿以前就是他的女朋友呀!‘会和那样糟糕的家伙交往,蓓儿小姐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好人吧’… …”
心跳在胸腔中猛烈磕绊了一下,萧桐松开油门,将车子缓缓停在路边。
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解开安全带,将少女用力拥入怀中。
“诶?!阿桐… …”
翡翠明眸似水月般荡漾开来,兰蓓儿睁大眼,只觉小鹿在胸中撒开了四蹄。
“什么都不用说了,蓓儿,你只需要回答我,江子文和他家里干的这些坏事,你参与过吗?”
“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呀… …要不是雪姐姐带着骑警大叔们赶了过来,蓓儿说不定现在都被蒙在鼓里呢。”
咀嚼着混入嘴里的发丝,兰蓓儿拧紧眉头。
“那我再问你,江子文是不是也曾伤害过你,甚至差点害得你一无所有?”
心口仿佛被锥子狠狠一刺,少女踟蹰着,脑袋在萧桐胸膛上磕了磕。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蓓儿。你非但不是那个混蛋的帮凶,恰恰相反,你是这次事件最大的受害者。这一点,我、薇诺娜小姐,楠语还有林霏小姐看得非常清楚,我相信大家也会心知肚明的。”
轻揉着她的后脑勺,萧桐屏住呼吸,眉宇如弥散的涟漪般舒展开来。
“真、真的嘛?”
“真的。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忘掉江子文,忘掉他给你带来的一切阴影。枫糖小镇的王牌咖啡师,给大家带去幸福的小魔女,萧桐深爱着的糖果小姐,这些才是等待着你的未来。”
他絮语着,眼睑似夜幕般低垂,
“相信我,蓓儿。就算有一种邪恶的魔法,让地球上所有的人都对你恶言相向,我也会坚定地站在你身边,用尽最后的力量去拥抱你,保护你,哪怕为你承担下此生此世所有的恶意。”
眼眶洇润成繁星璀璨的斑驳,兰蓓儿把头埋进男孩的怀里,双手紧紧揪住他的后背。
离高速公路的入口仅有几公里的路途了,萧桐摇下车窗,让少女欣赏起密云水库的风光。湖光山色有如墨迹般晕染在寰宇之间,兰蓓儿趴在窗户边摇头唱起歌来,招展的银发也跟随着糖豆般的旋律缤纷舞动。萧桐把手搭在方向盘上,一任心情如少女的歌声一样随风悠扬。
两个人都没注意到,此时此刻,一辆漆黑色的悍马越野从后面的弯道处骤然加速,似蝙蝠扑蚊般直逼上前。起初它还和萧桐的车子保持着距离,也许是发现了车内两人的大意,悍马逐渐超过了Mini。
萧桐猛然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逐渐松开油门。悍马却不依不饶,斜过车头,开始挤压Mini的行驶空间。为了避免碰撞,男孩只好踩下刹车。悍马车也横过车身,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怎么了阿桐?”
下意识地抱住他的手臂,兰蓓儿惊恐地望向男孩。
“有人想找我们麻烦,不过别担心。”
凝视着横亘在眼前的越野车,萧桐一面摘下头顶的破窗锤,一面打开手机的紧急呼叫功能。很快车里下来一个戴着兜帽的风衣蒙面人。不过对方形单影只,并无虎狼之躯,手里也没拿任何武器。男孩稍稍平复了下心跳的惊悸,暗自将小锤藏在车窗下。
然而他未曾料到,蒙面人还没走近就从风衣里掏出几个易拉罐,拔掉拉扣,将之丢入车内。霎时间,大量有着刺激性味道的气体在狭小的车厢里扑腾开来,萧桐被呛得眼泪直流,更糟糕的是,他眼前的景象像陀螺一样旋转起来,全身上下的力道也被卸得干干净净。
“快逃… …蓓儿!!”
用尽全身气力打开车锁,男孩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就像一滩软泥般倒在蒙面人的脚边… …
男孩接下来的记忆就如同酒后的断片般,变得云环雾绕而又残缺不堪。迷糊中,他只记得自己被拖拽着丢到了什么地方。在一片天旋地转的晕眩中,萧桐最后的意识也被颠成了碎片。
… …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比阳光更先到达的,是一记凶狠的勾拳。
吐出一大口血沫,萧桐栽倒在冰冷的岩石上。或许是腊月的寒风过于凛冽,也许这一拳的力度已然透彻心扉,他挨打后反倒清醒了不少,眼前犹如浆糊一般的光影也逐渐沉淀下来。
原来,他和兰蓓儿被带到了水库边的一处悬崖上。浩渺的人工湖和远方灰白的天空融为了一体;而组成石崖的褐色砂岩也在风霜日积月累的拷打下尽显疲态,遍布岩体的裂纹似乎随时都会让这片断崖坠入水中。
“啊,你醒了,姓萧的。怎么样,刚才那一拳,没让你把门牙吞进肚子里吧?”
依然是记忆中慵散的声线,依然是那有如鬼魅一般风衣飘然的身影,江子文背着手,在男孩面前悠闲踱步,仿佛他是特地把两个人绑过来叙旧的一样。
“江子文!!你不是被――”
话吐到一半,男孩噎住了。一种比困惑更加暴烈的炽热堵塞在他的喉管。男孩想跳起来回敬江子文一圈。可他的手脚都被塑料绳捆住了。不远处的少女也被拴住了手脚,只能在悬崖边拼命扭动身子。
“不错,我之前是被警察带走了,但那也只是协助调查而已。锅都靠老一辈人扛着呢,放我走,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老天有眼啊,条子把我们家抄得跟清水房似的,却偏偏落下了密云的一个仓库。以前道上的朋友指望不了了,哥们留下的工具却还挺好使。”
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他掰起手指上的关节,
“但姓萧的,你们可以呀,毁了江家,把我们老爷子送进了号子里,几十个亲戚也跟着吃了瓜落,我们屋里祖孙三代在这老皇城打下的根基,全被你这乡巴佬拆得干干净净的,嗬,胆儿挺肥啊!”
“你是罪有应得!你和你们家里干了多少坏事,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更何况你还差点毁了蓓儿,就凭这一点,你都该滚到地狱里去蹚油汤!”
“你大爷的!!”
江子文破口大骂,狠狠一脚踹在萧桐胸口,
“龟孙子,我要让你后悔投胎到这世上!抢了我的女人,毁了我的家… …冤有头债有主,这些账都要算在你们头上!!”
说着,他又是一脚踢在萧桐肚子上。男孩痛地蜷缩成一团,吐出的鲜血在岩石上绽放出雪梅的斑驳。
“求求你江先森!不要伤害阿桐!!”
少女扯开嗓子拼命哭喊,
“带蓓儿走吧… …不管你对我做什么都无所谓了,求求你放过他!”
“我从不用二手货,嫌脏。”
他不屑地一笑,转身打量起少女,
“不过,我也从不允许别人用我剩下的东西,嫌瘆。”
说着,江子文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飞旋着把玩起来。
“干什么江子文?!你会被枪毙的!”
萧桐奋力呐喊,脖子上爆裂出青筋的蜿蜒。他开始悄悄在石头上磨起塑料绳。
“甭那么着急给人判刑,孬种。虽然我也曾考虑过把你也一起削了,不过为此背上一条有名有姓的贱命,不值当。”
微微侧过身子,他用一条白绢擦拭起刀刃,
“但小妖精就不一样了。一个连户口和身份证都没有的野女人,就算是消失了,警察也无从查起。再说我早就不打算在国内待了。别忘了,我们家在海外也是经营多年,到时候,你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找不到我。”
无意间,萧桐瞥见停在悬崖边上的悍马越野车。透过敞开的后舱盖,他看到了堆叠在后备箱的一个个铁皮行李箱。男孩这才明白,江子文压根就没打算再回头。
“更何况,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女孩在自己面前惨叫着死去,这种痛苦一定更能让你享受一辈子的吧?”
他哂笑着,反握短刀,缓缓逼近还在拼命挣扎的少女。
像翳影一样来到兰蓓儿身边,江子文手中的刀子却开始战栗起来。他从大衣里掏出一瓶二锅头,闭上眼睛狠狠灌了一大口,踉跄着将酒瓶摔下悬崖。
凝视着少女惊恐万分的翠眸,他蹲下身,颤抖着把刀口对准兰蓓儿的胸脯,失去高光的眼瞳像煤窑一样死灰而沉寂。
“滚开!!别碰我的女孩!!”
终于磨断了束缚手脚的绳子,萧桐脚踩疾风猛冲过来,把江子文撞倒在一边。两个人在悬崖上扭打成一团,混乱中,江子文没能控制得了力度,一把捅进了男孩的右胸。
在刀子刺入胸膛的刹那,男孩瞪大眼,浑身气力散失殆尽。像断了线的木偶般瘫倒在地,他抽搐着按住胸前的伤口,嗫嚅着的嘴唇得宛若蝉翼堕入深秋的垂死,却拼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我不想伤你的,萧桐… …是你自找的… …这都是你自找的!!”
缠满血丝的眼球在恐惧与恼怒间反复跳跃,江子文握了握沾血的凶器,用刀尖抵住男孩痉挛的喉咙,
“是你动手的… …是你们先动手的!!我要给老江家,给我的家人报仇!!”
萧桐按不住伤口了。汩汩殷红从他的指缝间渗透而出,将男孩目之所及的一切,染成赤海。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子文再次举起刀,把刀尖对准自己的心脏。然而,一团雪雾似的身影闪电般冲到江子文的面前,他还来不及反应,手腕就被钻心剜骨的剧痛卸去了力道――
“哎哎槽!”
是兰蓓儿。但此时的她却以狐妖少女的姿态阻拦在江子文的面前:两只尖尖的狐耳在泛涌的发丛中傲然挺立,毛茸的团尾也撑开裙裾 ,如战旗般左右摇摆。她弓着身,龇牙咧嘴,紧压的眉宇下灼烧起修罗业火般的金光,似乎随时都会扑上前去把江子文撕咬成渣。
江子文趔趄着,勉强站起身子,右手腕上的两排牙印几乎在同一时间渗出血珠。趁他还在发愣,少女架起受伤的男孩,一瘸一拐赶往水库边的密林。
“别、别管我了,蓓儿… …快跑… …”
奋力在打战的牙齿间挤出话语,萧桐抿了抿发白的嘴唇,顺着裤管淌下的鲜血在两人身后蜿蜒开一路的酒红,滴滴浓酽。
“不要!阿桐,我们要一起回去… …你说过要和人家过一辈子的!!”
哭哭啼啼却又几经哽噎,少女在袖子上擦掉眼泪,抱着沉如麻袋的男孩蹒跚前行。可她终究背负不了萧桐垂死前的凝重,和男孩一起双双摔倒在地上。
不远处,江子文缓过神来。他捡起短刀,舔舐着刀刃上的猩红,惨笑着轧向两人。
不要过来… …坏蛋… …我真的不想再伤害任何一个人了… …
对不起,妈妈,蓓儿还是没能守护得了您的遗愿… …您留下的这份力量,女儿恐怕要用它,去给这个世界带去更多的泪水了… …
用手心揩去眼角的泪珠,兰蓓儿咬紧牙齿,张开双臂护住自己的爱人。少女身后的狐尾开始迅速分岔,从一条变成三条,再从三条变成九尾;她的一只眼睛被怒火灼烧成鎏金色的晚霞,涤荡风中的银发有如千狐奔涌。
别过来… …求求你,不要逼我… …
就在这时,江子文却开始举刀冲刺。也是是为了提防少女随时都会做出的反击,他在即将接近两人的时候突然绕到悬崖的边缘,准备从侧面发动袭击。可就在这时,悬崖边久经风化的岩石却经不住他酒劲贲张的踩踏,发生了崩裂,江子文没能掌控得了平衡,身子一歪跌了下去。就在即将滚下悬崖的刹那,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抓住了断崖边一块突出的岩石。
碎石像雨点一样溅落在水库中,江子文整个身子都悬在了崖边,像破布般晃荡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扑腾着,拼命往上攀登,可刚才的搏斗与惊吓也把他耗得筋疲力尽。江子文只能抱紧悬崖的边缘,维持住现状。
这时,兰蓓儿也来到了悬崖边。
“救命,蓓儿!快拉我一把啊… …”
见少女无动于衷,他又变换了一种腔调,苦苦哀求起来,
“听我说,蓓儿…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纠缠你们了… …从今往后,我江子文一定夹着尾巴老老实实做人,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
兰蓓儿弯下腰。江子文大喜过望,慌忙去拉少女的手。然而她抢先一步捡起掉在地上的短刀,机警地和他保持了距离。
她举起刀,一手揪住胸口,颤抖着把刀口对准江子文。
“等等,你要干什么蓓儿?你不会这么心狠吧… …你不是一直都是个善良的女孩吗?你怎么能做出这样歹毒的事情… …”
江子文心惊肉跳,手指在砂岩中抓出连片的血痕。
就是这个人,这个坏蛋… …作践了自己,还把她深爱着的男孩伤害成那幅模样… …
刀柄在手心中反复挣扎,兰蓓儿咬紧牙齿,小虎牙在嘴唇上烙出血印。
“… …你不会这样绝情吧,兰蓓儿?!我们好歹也当过情侣,和平分手不行么?!”
… …
第一次在心底泛起如此恶心的潮涌,少女屏住呼吸,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蓓儿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人… …却也不愿再被任何一个人伤害… …以前,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诺玛被庄园主掳走,眼睁睁地看着小薇被那些恶魔欺负… …但至少现在,请把复仇的权利,还给蓓儿… …
“原谅我吧,蓓儿!江子文真是猪狗不如的玩意儿… …只要你不杀我,这辈子我做牛做马都没问题啊!!”
蓓儿是在做正确的事情… …哪怕是弄脏了自己的手,哪怕是背上鲜血的诅咒被大家深深厌恶… …
“不――不――!!!”
江子文惨叫一声,本能地闭上眼睛。想象中的死亡并没有如期而至,兰蓓儿将刀子抛在旁边,啜泣着,跑向奄奄一息的萧桐。
他捡起短刀,将之插入岩石,依靠刀柄的借力将上身压在了悬崖边。
王八羔子… …你们都得死… …你和萧桐都得死!!
拔出利刃,江子文将之瞄准了不远处的兰蓓儿,做好了投掷的准备。可就在这时,已经支离破碎的山岩再也支撑不起他的重量,他还没来得及扔出刀子,就和断裂的岩石一起从半空中摔落下去。
石沉大海的惊涛声在水库中炸响开来,兰蓓儿却并没有回头。少女只是紧紧地搂抱住意识迷离的男孩,身后哪怕是洪水滔天也与她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