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话 萃琉璃的悲鸣
Episode 203The Hazard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姐姐！”
当缇娅像一只受伤的小兔，踉踉跄跄地撞入她的怀抱时，墨莉.葛里高尔没能压抑得住内心酸楚的悸动，安抚着惊颤不已的妹妹，泪如泉涌。
久违了，圣蒂斯安娜... ...久违了，我最亲最爱的小妹... ...
“姐姐，你肯定带回来了很多好消息吧！”
趴在墨莉的胸脯前，缇娅仰起头，紫玛瑙般的眼眸摇曳起星火熠熠的光辉，
“和你一起出发的薇儿姐呢？姐姐不在的时候，都是她在保护缇娅，把缇娅接到公寓里，每天晚上都要给我讲睡前故事... ...缇娅也一直表现得很乖，因为、因为缇娅知道，薇儿姐是姐姐最重要的好朋友，是能够和姐姐一起生死相托的伙伴呀... ...”
胸口仿佛压上了千钧磐石，墨莉咬住嘴唇。
“还有蓓儿姐姐... ...你肯定也把她救回来了。蓓儿姐姐像对待亲妹妹一样地宠着我，在你忙不过来的时候，都是她给缇娅过的生日。蓓儿姐姐的手巧得就像蝴蝶一样，她做的生日蛋糕总是能甜到缇娅的心里，她还说，以后要带我去海边抓螃蟹，打水仗......缇娅，真的很喜欢蓓儿姐姐！”
墨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妹妹。现在的她，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人，还是鬼。
她是在几天前被蔷薇十字会护送回圣蒂斯安娜的。
在黑渊森林遇见阿斯塔时，墨莉就没想过活着回去了。事实上，她也正是用引爆全身魔法回廊的方式阻滞了“鬼面人”的脚步，让薇诺娜成功脱身，踏上前往异世界寻找兰蓓儿的旅途。她以为自己会死在那片暗无天日的密林里，在污浊的泥土中腐烂成泥，完成她梦寐以求的赎罪。
可惜，造化弄人。她被皇家法师团的副团长，年仅十三岁的天才魔女露薇雅所救。身为蒙斯瑞尔德家族古老血脉的继承者，露薇雅用秘术修复了墨莉的魔法回廊，并逼迫她和自己达成了一项交易：成为皇家法师团的间谍，替露薇雅收集兰蓓儿的情报。
随后，不待墨莉的伤势完全恢复，露薇雅便把她丢进蒙斯瑞尔德家公馆的地窖里，让仆人拿起长鞭肆意拷打起她来。旧伤未愈的墨莉被突如其来的折磨摧残得奄奄一息，她不知道露薇雅为什么要对她施加如此酷刑，蒙斯瑞尔德的家丁们也不曾向她逼问过一句情报。墨莉就像暴雨倾盆中的一朵孤莲，被皮鞭凌厉的甩击抽打得血痕累累，支离破碎。虽然全身有如烙铁炮烙，墨莉也毫不客气，在十字架上破口大骂。鲜血顺着她的脚丫在铁灰色的地板上嫣红滴答，墨莉怒火灼烧的嗓子也逐渐喑哑。
在她即将晕厥过去时，家丁们斩断铁链，墨莉像一只断了线的木偶般，从十字架上坠入自己的血泊之中。她被塞进麻袋，在马车里颠簸了大半个晚上。在黎明前，露薇雅的手下们像倾倒垃圾一样，将半死不活的墨莉悄悄倒在一个村庄的不远处。
那是兽人的聚落。这些蛮族很快发现了被拷打得不成人形的墨莉，把她当作战利品扛回村子。在那里，墨莉被它们套上镣铐，像奴隶般不停干活。她当然想要反抗，想要用法术将这些凶狠野蛮的兽人敲打得跪地求饶，想要从这暗无天日的猪窝里杀出一条血路。可她太虚弱了，刚刚修复的魔法回廊甚至不允许她吟唱一个简单的火焰咒术。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彻底交代在这里时，蔷薇十字会的执行官出现了。
先是一个两个的使者，再是一队一队的使团。墨莉虽然并不认识那些白衣法师，但却认出了他们胸前荆棘之薇的徽章。这些人似乎在和兽人的首领商谈贸易事项，还有意无意将商谈的位置安排在了墨莉劳作地点的附近。墨莉能感觉到，执行官们在和兽人交谈时，明显在暗中观察自己。
“那个女人，也要一起带走。”
最后一次的谈判中，为首的白衣执行官竟然指着墨莉，用冰凌般的嗓音低沉开口。墨莉屏住呼吸，她发现那是流枫的声音。
“作为交换，会追加一桶魔酿葡卡啤，不能再多。”
头顶鹿角的强壮兽人在白骨堆成的王座上仰头嚎叫。它像擂鼓一样地在地上敲打权杖，震得杖柄的骷髅头摇摇欲坠。墨莉知道，那是兽人表达兴奋的独特方式。
她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流枫一行人用一桶萃琉璃随处可见的啤酒赎了回去。在路上，墨莉感到又高兴又好气，难道在璃曼珠这些人的眼里，自己就只值一桶劣质酒吗？可她转念一想，要是蔷薇十字会开出更高的价码，这些兽人说不定就会意识到自己的独特价值，反而不愿意将她放回去了。
出乎墨莉的意料，回到学校后，璃曼珠不仅没有计较她之前和薇诺娜一起违抗她的事，还让她得到了最精心的治疗。在圣蒂斯安娜，墨莉收到了未曾设想过的礼遇，大家惊喜地发现，原来在黑渊森林里勇敢迎击“鬼面人”的英雄还活着，并未像传言中的那样牺牲了。低年级的学生争相到校医院的病房来看她，抢着找她要签名；墨莉的病床前，也堆满了圣蒂斯安娜师生们送来的各种慰问品。
这一切让墨莉的心脏如芒在背。她知道自己配不上这些荣誉，而这恰恰是露薇雅想要的，像敲钉子一样将她楔入蔷薇十字会的心脏。行走在圣蒂斯安娜的校园，墨莉只感觉周围的目光如铁水淬火般飞溅到自己脸上，灼得她抬不起头。墨莉尚未在学校彻底安顿下来，萃琉璃又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支撑起整个大陆的世界树伊格特西已经在慢慢枯萎了。
最开始，是位于神树正下方的樱月国发出的预警。每日都要攀登神树到天空之冠上采撷甘露的雪翎神官发现，伊格特西的树干不再萌发新芽了，原本枝繁叶茂的树冠就如同过火的麦田一般逐渐卷曲、萎缩。不久，樱月国的国都烟江漓城下起了铁青色的灰雨，那是世界树的落叶在飘零过程中支离成的余烬。很快，人们在羽灵王都也能眺望到伊格特西树冠上锈蚀的荒原了。
一时间，整座大陆变得人心惶惶。世界树是支撑萃琉璃的基础框架，是这个世界正常运行的关键所在。如果放任它枯萎下去，这片大陆终将在地崩山坼的浩劫中彻底崩塌。就在人们开始调查世界树枯萎的原因，并着手采取挽救措施时，灾难的前奏降临了。
先是一场陨石雨毫无先兆地降临在萃琉璃大陆西北角，将羽灵王国的边陲重镇罗娜塔砸成废墟，数万平民死于非命。紧接着，王都附近的西里尔山脉突发地震，颤抖的山峦像开水般急剧沸腾，啸叫的大地在痉挛中撕开胸膛。山麓下的几座城镇全部塌入裂缝，连同驻守在附近的，整整一个师团的羽灵近卫军一起被埋葬进大地的深处。
洪水、海啸、山崩等天灾接踵而至，萃琉璃在血火交织的拷打中沦为炼狱。和先前的魔物暴乱不同，这次的灾难涉及到世界根基的动摇，而大陆魔法联盟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后，仍然没有查清伊格特西枯萎的原因。照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整个萃琉璃大陆都将分崩离析，沦为世界树的陪葬。
然而墨莉并不关心世界将何去何从。有璃曼珠这些大人物操心此事，自然轮不到她来杞人忧天。相较于萃琉璃的命运，更让墨莉担心的是那个女人的到来。
“露薇雅.白.蒙斯瑞尔德。”
身材娇小的布偶魔女在阶梯教室的门口轻弹了下手指，黑板自动刻蚀上她的名字，就仿佛有人正用魔焰喷枪在上面飞速烧灼，
“从今天起，本小姐将接替谢菲尔德先生，担任你们的高阶符文解析学教师。”
她扬起头，眯着眼睛向台下扫视了一圈，淡棕刘海掩映住的左眼折射出玛瑙紫的幽幻。
正趴在教室最后排翻着漫画的墨莉一个踉跄，差点没从最高处的阶梯圆溜溜地滚到前排。
“‘蒙斯瑞尔德’？莫非她就是璃曼珠校长的死对头，萨博.蒙斯瑞尔德的孙女？”
“不会吧？难道校长会眼睁睁地看着蒙斯瑞尔德把他的势力渗透进咱们学校？那老头儿可是一直想把圣蒂斯安娜踩在脚下，让他的伯丁诺顿霸占萃琉璃头号魔法名校的宝座啊！”
“这小屁孩能当咱们老师么？瞧她那乳臭未干的样子，只怕站在讲台前都看不到呢！”
讲台下响起窃窃私语的议论。面对从教室各个角落投来的质疑目光，露薇雅只是莞尔一笑，用手中那柄雕琢着繁复刻印的紫檀木法杖敲了敲地板。
转瞬间，整个阶梯教室犹如寒战般剧烈抽搐起来。四周的琉璃窗发出歇斯底里的颤音，学生们惊恐地发现，自己脚下的地板开始出现裂缝。他们以为天灾再一次降临了，尖叫着争相涌向出口，可还没等学生们跑出座位，整个教室的学生席都塌陷了下去，而塌陷的深度，则恰恰能够让教室里的所有人都仰着头看见黑板。
“现在，所有人都能看到我了。”
她不紧不慢地踱到正中央，温吞黏软的声线就像酒精灯烘焙下半融的松香；原本高耸的讲台也和学生座位一起塌进地坑，只在脚下露出一方低矮的台面，已然成为露薇雅垫脚的基石。
“不必诧异，也不必惊慌，让皇家法师团进驻圣蒂斯安娜，是圣王陛下本人的旨意。我们将保护诸位，在世界树枯萎引起的一系列灾难面前庇佑你们，直到法师团控制住局面。”
扶了扶头顶的贝雷帽，露薇雅的嘴角卷起一丝柳絮般的笑意，
“至于本小姐，我想，皇家法师团副团长兼羽灵护国法师的实力应该不必多言了。我看了你们的教材，璃曼珠在贵校设置的课程只会培养出一堆吃空饷的废物。我将为你们展示萃琉璃军用魔法的伟大与奥妙，让你们看到魔法是如何将我们的意志锤炼成征服大陆的武器的。当然，前提是你们没有被璃曼珠愚弄成无可救药的白痴。”
包括墨莉在内，教室里的所有学生都仰着头，在地坑里仰望着这个洋娃娃似的玲珑少女，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钳住他们的脑袋，强迫着所有学生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你们会喜欢本小姐的，我向诸位保证。”
她向前一步，踏上讲台，天空蓝的蕾丝洋裙像云朵般悠然摇曳，
“因为不喜欢我的人，早就被艾莉卡小姐做成草莓酱三明治了。”
... ...
露薇雅才来圣蒂斯安娜没几天，学校里就传出各种流言。所有人都说羽灵王室正在联手大陆法师联盟向璃曼珠施压，逼她将圣蒂斯安娜拱手让出，甚至还会胁迫她解散蔷薇十字会，派皇家法师团进驻学校正是王室展现强硬态度的前奏。墨莉知道，现在璃曼珠的处境并不比自己好过多少，月曜石是在她主持的仪式上丢失的，罪魁祸首竟然是她亲手培养的继承人薇诺娜。而在黑渊森林的战斗里，她竟然还默许蔷薇十字会网开一面，让薇诺娜带着萃琉璃最珍贵的圣遗物逃到异世界，千风之铃也迟迟没有追回。现在，萃琉璃大半个魔法界都认为是璃曼珠导致了萃琉璃后来的一系列灾难。
幼稚，璃曼珠可不是省油的灯。三百岁的老魔女，外号‘不死鸟’的神佑法师岂会让这些虾兵蟹将染指自己苦心经营的大本营？等着瞧吧，用不了多久，露薇雅那只布娃娃就会灰溜溜地滚出圣蒂斯安娜。
墨莉这样想当然地寻思着，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让她大跌眼镜。
几天后，璃曼珠宣布，辞去圣蒂斯安娜的校长一职，并将蔷薇十字会交给流枫全权负责。
这一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圣蒂斯安娜的每一座城堡都在急剧颤抖。要知道，璃曼珠可是这所顶尖魔法名校的创始人。虽然她在中间也辞去过校长一职，却从未像现在一样在危难之中将这所学校弃之不顾。墨莉还没来得及从获知这条消息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一直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葛里高尔小姐，露薇雅大人邀请你去办公室，和她一起共进下午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