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话以血盟之名,向故人起誓
Episode 204In the Name of Martyr
“很好,墨莉.葛里高尔,你没有忘记我们的约定。”
当墨莉匆匆赶到露薇雅的办公室时,布偶魔女已经在房间里布置好茶水和点心等着她了,
“坐,我的得意门生。有什么要求就和艾莉卡小姐说,她会把你照顾得像蛋糕店橱窗里那些可口的点心一样。”
叠手立于少女座位一侧的长发女仆拈起裙摆,皱着眉头向墨莉屈膝行礼。墨莉心跳骤然加速。她暗自捏紧裙子内袋里的魔杖,仿佛这个眼绽冰棱的女仆随时都会从饱满的裙撑下提起一把巨剑。
犹如石像般牢牢焊在门口,墨莉咬紧嘴唇,直勾勾地望向正在悠然沏茶的娇小少女。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墨莉.葛里高尔。”
接过女仆递过来的茶杯,露薇雅将之捧在手心,嘟成糖水樱桃的小嘴将茶汤上的氤氲吹成轻纱,
“你对我咬牙切齿,恨不得马上将我大卸八块。你在思考,可以把这间屋子里的哪些东西变成杀死我的武器。因为你知道,在和露薇雅大人的魔导对决中,自己绝无胜算。毕竟,你体内的魔法回廊全都是本小姐像补破袜子一样,一丝一缕缝起来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露薇雅... ...既然已经把我变成傀儡,你又何苦自己跑到圣蒂斯安娜来?”
舔舐起干裂发乌的嘴唇,墨莉眯着眼,深秋嫣然的瞳孔灼起焚风。
“给,艾莉卡小姐新鲜烘焙的芬格尔红茶,这可是蒙斯瑞尔德庄园独产的名贵茶种,就算在王都,也只有皇亲国戚能够一品其味。”
轻轻啜饮了一口枫红如霞的茶汤,露薇雅将手中的茶杯推到墨莉面前,让女仆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
“帮你尝过了,温度刚刚好,不会烫坏你的小心肠。”
亲眼看到露薇雅咽下茶汁,墨莉才迟疑着坐到她的对面,小心翼翼端起茶杯。
“蒙斯瑞尔德的家丁们下手重了点,还请见谅。毕竟他们以前都是优秀的帝国军人,现在专门帮老爷子测试那些三头六臂的暴力机器来着。”
“露薇雅,你的恶趣味到底有完没完?既然想要折磨人,直接把我撂在黑渊森林就是了,何必大费周章地救活葛里高尔小姐,又把我打得不死不活,丢给那帮畜生?”
冷眼淡然地凝视着对方,墨莉翘起二郎腿,指甲在茶杯上尖锐呢喃,
“虽然被迫上了皇家法师团的贼船,我可没答应过要乖乖地当你的玩偶。”
“别急着对本小姐大发雷霆,墨莉.葛里高尔。要不是我略施小计,你现在只怕真的会被璃曼珠当成间谍关在地牢里严刑拷打了。”
慵懒地抬起眼睑,露薇雅盯着墨莉,将茶杯送到艾莉卡小姐的面前。女仆当即会意,用镊子为红茶加入三块方糖。
“想想看,你和鬼面人经历了如此惨烈的战斗,要是就这么让你完好无损地回到圣蒂斯安娜,那不是把璃曼珠当小孩子哄么?”
“只怕在璃曼珠面前,你这种毛都没有长齐的丫头才是小奶娃吧?”
墨莉戏谑一笑,不料露薇雅身边的女仆突然纵身一跃,从裙摆下抽出两把弯刀,架到她的脖子上,
“放肆!对露薇雅大人休得无礼!!”
“没关系,艾莉卡。”
露薇雅倒并不生气。她用手撑着脑袋,半垂的眼眸犹如淬入大海的夕阳,折射出波光粼粼的玩味,
“看来我们的葛里高尔小姐完全没有弄清楚自己的立场,她还真以为自个儿和璃曼珠穿上一条裤子了。不过,本小姐并不讨厌这一点,毕竟假戏真做可比让你矫揉造作有意思多了。”
在露薇雅的示意下,艾莉卡小姐收起弯刀。她恶狠狠地瞪了墨莉一眼,转身将一盘五彩缤纷的马卡龙端到两人面前。
“管好你的保姆,小朋友。要是让她割断我的脖子,你做梦都别想得到兰蓓儿的情报了。”
摸着脖子上被刀刃压出的红印,墨莉仰起头,像红狮展现獠牙般,冲着两人露出锋利的下颌角,
“别偏题。所以你为了让我看上去像死里逃生一样,就自导自演了这出苦肉计?”
“答对了,这颗最甜的树莓马卡龙奖励给你。”
露薇雅一弹响指,盘子最上方的小红饼一飞而起,猛地拍向墨莉的脸颊,
“所以嘛,我就让蒙斯瑞尔德的家丁把你重新变成破破烂烂的样子,将你丢在了黑渊森林兽人的领地外。这样,我们可怜的小墨莉就像从大战中幸存下来了一样,被路过的蛮族发现并捡了回来。放心,我在你的身体里放置了保护术式,那些野蛮人顶多会让你吃些皮肉之苦罢了,伤不到你的筋骨。”
“这样说,也是你把流枫他们引过去的?”
墨莉一个侧闪,将击向她的马卡龙擒在手里。一把将这精致的夹心饼干掰成两半,墨莉把它们揉进嘴里,下颌在咀嚼的带动下急剧锉擦,仿佛那是从眼前这位少女身上撕下来似的。
“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墨莉.葛里高尔,因为露薇雅大人精心设计的棋局,你竟然能够略解一二了。”
拈起一块樱花粉的马卡龙,露薇雅在茶杯里蘸了蘸,把它放在嘴边舔舐起来,
“没错,当你在兽人的奴役下做牛做马时,露薇雅大人就开始安排人手,在王都散播关于你的传言。结果蔷薇十字会也没有细细查证,当即派出人手前去调查。想想也是,那场大战后,璃曼珠像发了疯似地寻找着你的尸首,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消息,他们又怎么会善罢甘休呢?于是,蔷薇十字会迎回了他们的英雄,本小姐也有了线人,皆大欢喜。”
“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露薇雅?过家家的游戏到底为止了,我也不想在这里听你炫耀一个小屁孩的聪明!”
将没吃完的马卡龙揉碎成渣,墨莉捏紧拳头,忿忿起身。
“别急,墨莉.葛里高尔,你的任务已经很明确了。”
在马卡龙饼干上轻轻咬开一个小角,露薇雅扬起眉头,
“加入蔷薇十字会,这是给你的命令。”
“开什么玩笑?!”
墨莉一跺脚,失声大喊,
“你以为蔷薇十字会是你家后院,想进就进?”
“对其他人来说或许没有那么容易,但你不一样,墨莉.葛里高尔,你现在是圣蒂斯安娜的英雄,璃曼珠钦定继承人的亲密战友。更何况,能够重创鬼面人还幸存下来,这样的你已经足够赢得他们的尊重了。”
“做不到。”
墨莉扬起头,手掌穿到发间向后撩拨,火红的长发在她的身后盛放出一朵焰舞的龙舌兰,
“你知道我常年都是和兰蓓儿争夺倒数第一,在学校也是以交际花的懒散形象示人的。比起招入葛里高尔小姐这样一个玩世不恭的家伙,璃曼珠想想什么时候把皇家法师团合并进蔷薇十字会反倒更现实一点。”
“你在抗拒露薇雅大人的命令,墨莉.葛里高尔,这很危险。”
嘴角边的奶甜笑容像余晖般敛去,露薇雅夹起一粒马卡龙,在指间玩弄起来,
“但也无妨。如果让缇娅小姐帮忙劝说一下,你也许就会改变主意了。”
“你想对缇娅做什么?”
太阳穴上的青筋爆裂起来,墨莉攥紧拳头,
“露薇雅,这是你我两个人的恩怨,别把小孩子卷进来!”
“哦?‘小孩子’?之前阴阳怪气讽刺本小姐时,你可没把我当大人看。”
指尖捏破马卡龙松软的饼面,露薇雅微微侧过头,对着墨莉斜眼睥睨,
“说起来,我还得叫缇娅小姐一声‘姐姐’。可惜啊可惜,葛里高尔家的小女儿长这么大了,竟然还像温室里的小雏菊一样,被欺负了就只会躲在姐姐怀里哭鼻子。你说,要是露薇雅大人让那小羊羔尝一尝枢机局的刑讯法术,她会不会来找你告状呢?”
“混蛋!别拿缇娅威胁我!我会把她保护得好好的,十四年来我一直都把她保护得好好的!”
宛如草原上的遍体鳞伤的孤狮被鬣狗逼入绝境,墨莉向前逼近一步,灼灼紫眸怒火中烧。
“别忘了,墨莉.葛里高尔,你现在还能回到缇娅小姐身边继续保护她,到底是谁在暗中助力。”
手心中的马卡龙被捏碎成团,露薇雅拎起眼睑,冷紫色的瞳孔一如冰砺寒风,
“你要是体面,我们就让你体面。你要是不体面,本小姐很乐意帮你体面。艾莉卡,送客。”
迫于露薇雅的压力,墨莉找到关系最好的夏佐老师,硬着头皮向他提交了加入蔷薇十字会的申请。但出乎她的意料,璃曼珠竟然同意了她的入会申请。
“你会为这个决定后悔的,校长。”
应召来到圣蒂斯安娜的地窖入口,流枫摘下巫师帽,雪毛黑尖狐耳翕动着,呼出丝丝的热气,
“葛里高尔身上疑点重重。从那种程度的魔术殉爆中幸存下来,这不可能。”
“谢谢你的尊称,月隐,老身姑且就认为你是在对前任校长表达敬意吧。”
深棕色的高帮马丁靴在地下室凹凸不平的石路上磕出一声清脆,身形玲珑的哥特少女转过身,向流枫疲惫一笑,
“关于同意葛里高尔小姐入会的事,我知道很多同袍颇有想法。”
“你是在引狼入室。”
霜华雕就的眉弓向着眉心微微下压,流枫侧过身,交叉在腰间的两柄长剑发出星火般的碰撞声,
“从一开始,葛里高尔的动机就很值得怀疑。”
“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那孩子豁出性命,从阿斯塔的手下挽救了薇诺娜。”
璃曼珠叹了口气,黑纱掩映下的蓝眸似月影般黯然婆娑,
“这么久了,月隐,我一直把薇诺娜当作火种,当作希望,当作整个萃琉璃未来的维系与守望。她身边的那些朋友,不管是兰蓓儿小姐还是葛里高尔小姐,自然也就被我当成了她的保镖,当成了随时可以为她牺牲的棋子。”
听到兰蓓儿的名字,流枫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他并没有接过璃曼珠的话,只是按住剑柄,眉眼铄金。
“可是,自从上次薇诺娜出逃以来,我才发现璃曼珠已经在潜意识里,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是啊,月隐,你眼前这个铁石心肠的老怪物在多年以前,也是位失败的母亲。所以,当伦达尔告诉老身那孩子申请入会的消息时,我答应了她。正如我把薇诺娜当作了女儿一样,我如今也把墨莉.葛里高尔视为了自己真正的学生,而非可以随意利用的工具。学生总是会犯错的,但我愿意教导她,指引她回到正确的道路上。对薇诺娜而言,这大概... ...勉强算得上是一种微不足道的补偿吧。”
纤细的声线一如青萍沉浮,璃曼珠垂下眼睑,就连黑色裙撑上流转的星月也变得暗淡无光。
“这就是我不会同情你们人类的原因。很难想象,如此自相矛盾的种族竟然能在萃琉璃的土地上,繁衍至今。”
天蓝色的斗篷如风抛撒,流枫扬起眉头,鎏金色的瞳孔飘起无形的雪花,
“可悲的是,即便贵为圣女,和那个人类接触后,她也像你一样,变得古怪而又执拗了。”
“好了,葛里高尔小姐就按下不表了,这次我找你来,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向你交代。老身记得,露西亚和夏佐也应该和你同行的吧?”
“玛格丽特在蛋糕店忙订单,夏佐在塔楼里指导一年级见习生们观星,他们随后就到。”
“无妨。那就让他们直接用瞬移术来找老身吧。解除封印以后,圣裁者的庇佑应该足以保护你们免受毒龙疮血的侵蚀。”
示意流枫后退一步,璃曼珠摘掉一只手套,纤细而又苍白的手指轻轻按在石门中央的五芒星法阵上。
“‘愿大地永怀你的圣洁’。”
她默念着,五指间跃动的萤火如蒲公英一般循风而起。组成法阵的凿痕流淌起鲜红的光芒,石门像被注入了生命一般,发出沉重的叹息,在两人面前缓缓开启。
“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个装饰。”
沿着石门后的台阶逐步深入地下,流枫手搭雨棚,以防石壁上不断滴落的水珠模糊视线,
“原来圣蒂斯安娜的地窖,别有洞天。”
“在你还没有出生的时候,这所学校原本是蔷薇圣裁会的总部。圣蒂斯安娜只利用了原址不到十分之一的规模。”
璃曼珠在前面领着路,高帮马丁靴与石阶的磕擦声在地穴里空灵回唱,
“这里镇压了许多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秽物,其中就包括毒害世界树的罪魁祸首,导致现在这种危险局面的上古邪神。”
借助石阶两侧的火把,流枫注意到周围石壁上生长着许多纹路复杂的繁密刻印。如果整个洞穴是一条游行于地下世界的森森巨蟒,那这些散发着微弱荧光的法术刻印就是游走于巨蟒皮肤下的毛细血管。它们跟随着某种特定的韵律收缩、跳动,吸走温暖,泵出冰寒。
“奇怪的刻印,这不是现代法术。”
“‘霜葬祭司的权印’,安朵斯封印结界,大约在两百三十年前失传。这是蔷薇圣裁会从邪神骸骨上提取的危险术式,‘取之于汝,制之于汝’,也只有浸透鲜血的长钉,能镇住邪神们不散的阴魂了。”
随着两人的逐渐深入,一种奇怪的声音开始回响在他们的耳畔。那是一种类似于心跳的舒缓律动,最开始像远在天边的战鼓,后来又逐渐变成群马奔腾的汹涌,最后已然是落雷在两人身边轰然霹雳开来,就连周围的石壁也开始战栗起来。
“老身要给你看一样东西,月隐。你很快就会明白世界树伊格特西枯萎的原因,但愿你能够理解我的选择。”
蜿蜒蛇行的洞穴在两人的行进间燃烧殆尽,他们终于来到了隧道的尽头——一个足以容下圣蒂斯安娜城堡主楼的地下溶洞。
“这是——”
目光落到溶洞中央的庞然大物上时,流枫金色的瞳孔瞬间凝缩。他下意识地按住剑柄,全身绷如满弓。
那是一颗巨如浮岛的心脏。它像十字架上受刑的罪人一般,被无数碗口粗的铁链穿刺着,高悬半空。这颗暗红色的心脏还在缓慢地跳动,方才两人在隧道里听到的节律声正是它发出的低沉怒吼。也许是因为岁月久远的原因,心脏上粗壮的心机纤维以及盘踞于上的繁复血管已经有些干枯和萎缩,仿佛房梁上被遗忘已久的腊肉,呈现出一种腐化的酱紫。但这颗心脏分明又是具有生命的,伴随着每一次跳动,那些束缚它的铁链都在心惊胆战地痉挛;不断有血珠从铁链穿刺的伤口渗透而出。这些血液明显是有腐蚀性的,当它们滴落下来时,地面上总会腾起一阵锈蚀的青烟。而心脏下方的地板也早已如同蜥蜴生疮溃烂的肤面一样,被血液侵蚀得破烂不堪。
很难想象,这颗心脏的主人究竟是怎样可怖的一类庞然大物。
“‘终焉的八羽怪’,八首黑龙法芙纳。”
冷眼凝视着这颗颤动不已的心脏,流枫的双手各按一支剑柄,仿佛随时都可以把出双剑,一跃而起,
“它的身体已经在十七年前腐烂成灰了,没想到,它的心脏居然还在这里,陈列往事。”
“十七年前,魔皇阿撒托斯从北冥烬海里唤醒了这只怪物用它来攻击苏珞衣镇守的雪妖古都。如果蔷薇十字会的救援能早到一刻,你的故乡,也许就能在那场浩劫中免遭毁灭。”
背对着雪毛炸立的银发少年,璃曼珠按住胸口,颔首垂眉,
“很抱歉让你想起了这些往事,月隐。是啊,我们都曾历经苦难,替芸芸众生负重前行。‘以血盟之名,向故人起誓’,十字会的这句誓言,只有你我能够深深理解。”
“我早就没有故乡了。”
流枫扬起头,雪染的长发被墨色的缎带系扎着,如风微漾,
“现在的我,不过是拖着一具残破的躯体,替她去守护那个可悲的心愿罢了。不过,法芙纳已殁,它的心脏为何还在这里跳动?”
“法芙纳是沾染了邪神之力的怪物,那是萃琉璃创世之初的至恶力量,只能镇压,无法消灭。”
璃曼珠缓缓侧过身子,魔龙心脏跃动的红光为她的脸颊蒙上一半黑纱般的阴影,
“说到底,还是多亏了苏珞衣,用圣裁之枪钉穿法芙纳的心脏,将它的力量暂时封印起来。圣裁之枪是雪妖一族的神圣宝具,是雪妖历代圣女的灵脉传承。也只有那样的圣器能够消弭魔龙播撒的流毒,镇压来自世界本源的恶意。”
说到这里,她压低眉头,深蓝璀璨的眼眸凝结起从未有过的翳影,
“很遗憾,月隐,现在我们不得不重新启用圣裁之枪。因为法芙纳的母体,沉睡千年的毒龙尼德霍格苏醒了,并在疯狂啃食世界树的根脉。”
“而这,正是萃琉璃如今一切灾难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