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话 小狐娘的回家之旅（下）
Episode 210.The Hazard
无论如何，汐月都不会想到自己会如此轻松地突破目标的防线。她离兰蓓儿的距离，只差一念杀机的须臾，抑或一抹匕首的鲜红。
端坐于客厅的茶几前，伪装成人类小女孩的汐月愣愣地凝视着面前的草莓沙冰，眼中光影恍如叶落秋水。她攥紧裙角，目光随呼吸潮起潮落；黯然，踟蹰于浪花湮灭的悲鸣中，直至被长夜蒸发殆尽，化作海风中一缕粗粝的咸苦。
房门外传来油锅鸣溅的激扬鼓点，那是兰蓓儿和萧桐在厨房进行的欢快合奏。
然而就在不久之前，这只浑身湿透的小雪妖还像流浪猫一样，蜷缩在打烊的枫糖小镇门口，任凭屋檐滴下的雨珠将发丝铸成冰链。是兰蓓儿折返回来，意外发现了瑟瑟发抖的汐月，将她带回家中。被问及为何独自在外流浪时，汐月心跳磕绊了一下，侧头望向洇润在斑斓光晕中的北三环：
“因为… …汐菲，迷路了。”
她甚至都不敢对少女使用真名。汐月太害怕自己的名字唤醒兰蓓儿遥远的记忆，在奥菲多的那个夜晚，是兰蓓儿将自己从宪兵队的死牢中救出，还请她喝了杯热可可。兰蓓儿是她救命恩人，但是现在，汐月接近少女却只为恩将仇报，手刃血裔。
汐月很希望少女追问下去，直到自己再也编不出更多的谎言，直到她拙劣的话术被逐一识破。那样，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落荒而逃，逃到鬼影教团的魔窟里，逃到芙蕾雅的身边。即便鲜血与荆棘的盛宴将再次绽放在她稚嫩的身体上，即便玄羽姬将以她的性命血祭魔皇。
可兰蓓儿就这样轻信了她，将她带进家门，用白毛巾擦干汐月身上的雨滴。少女手中的毛巾柔软而又蓬松，就像面包房里刚刚烘焙好的牛乳蛋糕，还带着淡淡的奶香气息。不仅如此，少女她亲手做好了一杯草莓沙冰，笑脸盈盈地端到她的面前：
“都已经这么晚了呢！现在外面还下着雨，不嫌弃的话，小汐菲就在姐姐这里住一晚吧！”
变戏法似地晃出两颗太妃糖，兰蓓儿歪头眨眨眼，将掰成两半的糖放在沙冰顶部。丝丝香浓的酒心巧克力流淌开来，汐月屏住呼吸，只觉口中洪水泛滥。
“明天，姐姐就带你找爸爸妈妈去！想吃什么尽管说就好啦，在填饱客人肚子方面，蓓儿可是超有信心的哟！”
说罢，她摸摸汐月的脑袋，小碎步跑入厨房。
仿佛做贼一般左顾右盼，汐月确认没有人暗中注视后，端起盛满沙冰的碗向嘴里倾倒起来。这是几十天来，她第一次这样安安心心地进食，不必担心被食物的主人抓到，不必畏惧玄羽姬的惩罚。饥肠愉快的蠕动唤醒眼底酸楚的翻涌，小雪妖仰起脖子，用最后几口的甜蜜冲淡泪水的咸涩，将之一并咽入肚中。
小小一碗甜点没有填满饥饿的深渊，反倒如烈火浇油，让汐月肚中的悲鸣越烧越旺。这时，厨房的门缝中飘来饭菜的烟火香气，小雪妖捂着肚子，疾步跃到门前。悄悄打开一条门缝，她探出半个脑袋。
“我说蓓儿，你就这么把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带回家里来了，真的没有关系么？”
厨房中，萧桐系着围裙来回颠着炒锅，半空中翻滚的青椒与五花肉在火舌的舔舐下逐渐变成油香四溢的焦黄色，
“好歹让薇诺娜小姐一起过来吧。”
“嘿嘿，没事的啦，那孩子一个人在外面淋雨，人家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再说，蓓儿以前带些小猫小狗回来，还抱了小铃兰回家，不也什么都没发生嘛？”
少女也捉着菜刀，屏吸凝神地切起午餐肉。她小心翼翼地靠着男友，好像失去了萧桐的支持，菜刀就会立马活过来咬她的手一样。
“阿桐你看你看！人家切得怎么样？是不是马上就能做出好多好吃的了呀？”
好不容易切完小半罐肉，少女捻起狗牙参差一般的午餐肉块，踮起脚尖凑到萧桐面前，银发晃漾的身子像小船一样左右摇摆。
“呃… …宝贝，你还是比较擅长消灭‘好多好吃的’… …”
轻叹口气，萧桐将翻炒好的盐煎肉倒入菜碟，握着少女的娇手教她切起菜来，
“言归正传。你这次带回来的可是活生生的人类，而且还是会说话会走路的小女孩… …万一人家父母找上来，说我们拐骗儿童怎么办啊？”
“呜… …阿桐你这次就原谅人家，原谅人家嘛。明天蓓儿让果果在店里先忙活一阵子，再带小汐菲去找骑警叔叔好不好呀？”
“你这丫头… …唉，算了，谁叫你是我的小狐狸呢？”
他搂紧少女，顺势在少女脸颊轻轻一吻。兰蓓儿刚想跳起来去碰男孩鼻尖，却不经意间发现了躲在门后的汐月：
“小汐菲！！”
厨房门识趣地豁然洞开。汐月愕然而惊恐地望着两人，僵若石像。
很快，肚中的哀嚎出卖了她。
“原来是肚子饿了呀！”
少女咂咂嘴，靥如花开。在围裙上蹭净小手，她搂着满脸通红的汐月，将小女孩带到灶台前。氤氲了烟火香气的水雾像银河中撑开的一抔柔波，簇拥着她在虚空的彼岸中羽化成仙。汐月垂下眼睑，可是转瞬间，焦香油嫩的爆炒肉片就在她的嘴里爆裂开来——兰蓓儿夹着筷子将一块盐煎肉填到了汐月的嘴里。
所有的味蕾都在顷刻间缤纷怒放，小雪妖捂着腮帮，脑海中升腾起千万流萤的飞舞。秉持着刺客最后的矜持与倔强，她强忍住想要跺脚跳舞的冲动。
“啧啧，好吃吧？”
用筷子尾敲了敲汐月的脑门，少女嫣然一笑，
“没关系啦，小汐菲敞开肚子尽管吃好啦！我家阿桐手艺超棒的，绝对可以让你吃得幸福满满！”
开饭时刻，萧桐和兰蓓儿又邀请汐月到餐桌上共进晚餐。起初，这只流浪已久的小雪妖还有些迟疑，可兰蓓儿不由分说地揽住她的身子，将身形轻盈的小女孩抱上椅子。三人就这样围坐在方桌前，浸润着菜肴的香气大快朵颐。期间男孩和少女还多次起身，夹起浓汤炒菜中的肉块就往汐月的碗里送。
这大概，就是她经常在万家灯火下独自咀嚼，却始终无法咽下的味道吧。
那是名为家的温暖，是汐月记忆里，早就随双亲一起枯萎的风烛残念。
五指在瓷碗边沿抓出隐隐的声响，汐月把脸埋进碗里，只顾大口吞咽，以防被决堤的热泪灼伤喉咙。
也许是饿得太久的缘故，也许是伪装的阴影来不及掩盖匆匆遁走的仓皇，汐月在用筷子戳菜时太过心急，踏在桌子底座，将撑开桌腿的弹簧一脚踩断。
灾难性的一幕出现了：所有的菜肴被瞬间倾斜的桌面弹起，宛如雪崩般砸在小女孩的身子上，紧接着是各种瓷器粉身碎骨的尖叫声。萧桐和兰蓓儿转过头，举着筷子的手凝固在半空中。
仿佛打翻的调色盘一样，满身残羹汤油的汐月怔怔地伫立在原地，绀紫的嘴唇微微嗫嚅。
在汐月出席过的所有宴会中，餐桌的倾覆往往意味着利刃出鞘。深谙夺命之道的她在漫天飞舞的菜肴中撕开防线，手起刀落，方才还摇晃着高脚酒杯的某位显贵便会在顷刻间血溅魂飞。
而这回，身为猎人的她却被无数凭空飞来的利刃刺穿心脏。汐月抓住胸口，茫然无措地望着满地狼藉的地面，俨然已经在时间的刺杀下奄奄一息。
没有驱赶，没有责备，甚至连一句抱怨也没有。反应过来的兰蓓儿连忙蹲到小女孩的面前，检查起她说身子来。
“没有受伤吧，小汐菲… …”
擦拭着汐月脸上的油污，少女唏嘘着，心疼不已。
“对、对不起，蓓儿姐。”
发烫的脸颊扭向一边，汐月强忍泪意，
“又一次辜负了你的好意… …我根本就不配… …”
“去洗个澡吧，小可爱。”
出乎汐月的意料，兰蓓儿用手背抹了抹她的嘴角，
“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在热水里好好泡一泡，绝对都会好起来的。说不定洗完澡，阿桐又可以变出一桌子的美味来呢！”
用眼神制止萧桐的插话，少女牵着汐月，将她带到浴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