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话 他乡遇故知
Episode 215 The accidental reunion
“噬界者… …悲鸣之海德拉？”
望着萧桐手中温润眨眼的琥珀，薇诺娜抿紧嘴唇，宝石蓝的虹膜涤荡起细密的涟漪——那是封印在琥珀中的半蚀银月在她眸中拨动的惊澜，
“你怎么会有… …这种禁忌的信物？！”
男孩深吸一口气，把汐月的事情告诉给了同伴。
“簌风.汐月，该说是宿敌，还是旧友呢？”
轻轻擦拭起沾染着泥土的银剑，薇诺娜叹出口气，
“那只雪妖是‘魔皇的利刃’，玄羽姬最得力的冷血杀手。拜她所赐，我在来这个你们世界的路上中了鬼影教团的埋伏。在黑渊森林的血战中，我失去了自己的挚友… …以及挚爱。如果再次见到她，我一定会先让那小妖精血债血还。”
“难道说，这会是那家伙设下的另一个陷阱？”
端详着手中珠圆玉润的琥珀，萧桐眯起眼睛。
“不过，这个信物倒不像赝品。”
从男孩手中拿过琥珀，薇诺娜将其握在手心。无数根细小的红线从她的指尖中延伸而出，缠扰在琥珀上，仿佛在感受某种命定的孽缘。
“我能听到魔龙火种在沉睡中发出的梦呓… …用这个信物，也许能召唤出噬界者的血裔，名为海德拉的九头魔龙。”
“海德拉？”
“没错。以前在预修虚数魔物学——相当于你们这个世界的黎曼几何空间生物学，如果那里也存在着生物的话——我就记得校长曾说过，萃琉璃大陆很多种族会收集高维魔物的碎片。这些都是在萃琉璃诞生之初，被神树伊格特西击败的原初魔物，九头魔龙海德拉就是其中之一，而尼德霍格则无法被消灭，只能被暂时封印。”
收回铺展在琥珀上的魔法回廊，薇诺娜将琥珀交还到萧桐手上，
“这些魔物的怨念化作无数碎片散落在萃琉璃的大陆，一旦被合适的法术触发，这些碎片就会将魔物曾经的身体短暂投影在当今的世界。有些种族便制造出这种召唤信物，把曾经毁天灭地的原初魔物当作战争使魔来役使，雪妖一族便是其中之一。我早就听说雪妖拥有海德拉的残片，没想到它竟然会在一只投靠魔皇的逆子手上。”
“那我们只要召唤出海德拉，就能和尼德霍格战斗，然后伺机救出蓓儿了吗？”
萧桐搓着双掌，若有所思。
“海德拉可不是站在人类一方的伙伴。它和尼德霍格祸出同源，都萌蘖自世界诞生之初的混沌邪力。更何况，你手中那块琥珀是雪妖的召唤信物。海德拉被雪妖改造成了战争机器，它早就失去了自主的意识，只会执行雪祀巫女的指令。”
目光在银剑的锋芒上缓缓垂落，薇诺娜握紧胸前的鸢尾银吊坠。
突然，萧桐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拳砸在身旁的树干上，
“如果我们采用某种方法，像劫持计算机的BIOS系统一样，编译出雪妖的指令信号，是不是就可以控制海德拉的控制中枢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萧桐，但魔法回路和你们这个世界的逻辑电路并不完全等同… …而且，我对雪妖的魔法自律术式知之甚少，我们缺乏入侵海德拉控制中枢的有效途径。除非，能直接接触它的心智容器，把我所知的魔导控制法术全部尝试一遍。”
“那就先把它扔到敌人中间，再想方设法融合进它的身体——物理破坏可比网络入侵容易得多。”
舔润着血口皲裂的嘴唇，男孩压低眉头，
“我来做这件事吧。”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和尼德霍格一样危险的原初魔物！你会被彻底反噬的！！”
柔唇边绽出一朵颤动的雾色白花，薇诺娜擒住萧桐的肩膀，手指深深地掐入他的衣服，
“蓓儿，还有我们，都会失去你的！”
“可我已经要失去蓓儿了。”
掌心轻覆在女孩冰凉的玉指上，萧桐安慰着她的惊颤，却更像是临别的嘱托，
“这个世界，可能不需要萧桐；但你的世界，离不开公主殿下的拯救。”
“不行！就算是为了蓓儿，我也绝不会让你——”
女孩话音未落，几道猩红的魔咒溅落脚边。炸起的碎石如冰雹般纷纷扬扬，薇诺娜拉着萧桐的手，连忙钻向树林深处。可还未逃远，两人头顶忽然闪现出恶魔瞳孔一般的绯色法阵，密集的轰击术式万箭齐发，在他们头顶泼洒开死亡的暴雨。
“岩遁——壁立！！”
薇诺娜扬起魔杖，疾声呼唤。金黄的守护术式如渔网一般在两人头顶绵密编织，抵挡住绝大部分的攻击。但还是有少部分魔咒穿透屏障，在他们脚边绽放出滚烫的火焰。
“先想办法逃出去！”
高举魔杖维持住支离破碎的屏障，薇诺娜用另一只手在空中画起传送法阵。可还未等她完成，无数墨染的翳影坠落四周，彻底阻断两人的退路。
“到此为止了，紫鸢尾公主。”
滑腻的舌尖似火苗般舔舐在魔杖尖端，玄羽姬从黑影中信步踱出，腰肢扭动一如青蛇游走，
“过多的小把戏只会让你们俩死得更加痛苦。”
面对步步紧逼的敌人，薇诺娜和萧桐背靠着背，降低重心坐好迎战的准备。鬼影教徒们一言不发，如同铅铸的墙壁般缓慢而凝重地迫近两人。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成灰的焦糊气息，寒风的絮语凝成成细小冰棱，刺扎在他们的脸颊，不断激起幻痛般的惊澜。薇诺娜手执魔杖，曼舞的金发在女巫帽下悠扬成歌。她想起十年前和骑士长在逃亡中分别的那个月食之夜，想起一年前与科恩遗落在黑渊森林遗落的执手誓言。
“永远身陷重围，永远孤军奋战，至死屹立不倒，军旗猎猎如焰。”那时，豆蔻之年的我总喜欢在骑马时抱紧你的后背。你习惯于在策马扬鞭的时候唱起近卫军的战歌，将少年的歌喉飒沓成风与花信的种子。你说真正的战士总是在敌人的包围中砥砺剑锋，直到迎来折戟沉沙的那一天，就像你的父亲和兄长，就像布隆歇尔德家族历代以身许国的骑士一样。
亲爱的科恩哥哥，就算你只存在于回忆之中，我也永不孤独。
再次交织起魔杖和银剑的共舞，薇诺娜挺起胸脯，昂首横眉。
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五雷轰顶的爆炸声，从群星中陨落的流火在钴蓝色的夜空中划开一道赤金的伤痕，直指半空中鏖战正酣的魔皇与尼德霍格。所有的鬼影教徒同时愣在原地，只有鬼面人率先反应过来：
“圣裁之枪！冲着魔皇大人来的！！”
踩踏着符印结成的阶梯，鬼面人箭步登天，乌黑色的大氅下飞射出剑影一般的光刃。可那颗金色流星却仿佛战火烧灼的刀锋，须臾间就将鬼面人的拦截术式斩作两段。还在和尼德霍格缠斗的魔皇也意识到了危险的迫近，但他已来不及做过多的反应，只能匆匆唤出一抹新月状的弧形护盾。
流星毫无悬念地洞穿结界，与微缩成红色星光的魔皇碰撞在一起。夜空中盛放出超新星爆发一样的炫目的白光。待到白炽燃尽，一滴隐隐闪烁的血泪从星穹之顶无声陨落，在尼德霍格混沌的嘶鸣中滴入不远处的森林。
圣裁之枪击落了魔皇。
顾不上同样惊愕的男孩女孩，鬼影教徒们连忙奔向魔皇坠落的地点。尼德霍格扇动着梦魇一样的巨翅，久久盘桓在森林上空，似乎在寻找着下一个献祭者。很快，它也意识到状况的不对，试图飞离森林，但为时已晚——无数纯白轻羽在它周围翩跹起舞，恍若遥远雪乡吟唱的安可曲。紧接着，白羽被绸红的丝线连接起来，编织成一个球形的牢笼。尼德霍格愤怒地冲撞起囚牢的边界，却只是在白羽中荡漾起眨眼似的涟漪。
“执行官，封锁现场。”
冷若寒霜的声线在耳畔熟悉拂荡，薇诺娜愕然回眸，只见几个白袍加身的身影在林间跃然闪现。他们挥舞魔杖，组织起箭矢般的突击队形，向两人周围残余的鬼影教徒发起进攻。
“蔷薇十字会！！他们怎么找来的？！”
“肯定是和尼德霍格一起跌落到这个世界的！不能让他们破坏计划！”
这时，鬼面人搀扶着受伤的魔皇，在党羽的簇拥下一瘸一拐走出密林。也许是还未得到千风之铃的缘故，也许是被尼德霍格牵制了太多的精力，抑或是圣裁之枪的力量太过强大，但更可能，是尚未完全恢复十八年前的实力，魔皇遭到了重创：笼罩全身的黑袍已然破碎成风卷的残云，半垂着的伤臂血流如注，缠绕其上的符文绷带分崩离析，似残肢断臂般无力耷拉。
白袍法师中，领队的少年如风笛般轻盈跃出，银光闪现的双手剑眨眼间就结果了两个鬼影教徒的性命。他挡住鬼面人的去路，月光流泻般的银发沾染了血迹的斑驳，在轻风中凄婉啼啭；结扎着黑色蝴蝶结的茸尾宛若云烟般朦胧婆娑，雪亮狐耳在藏青色的法师帽间昂扬挺立，帽檐下的金瞳如转世修罗般灼灼逼人。
白狐少年交抵着双剑的锋刃，剑士手套在把柄上压出层层叠叠的褶皱，腰间皮带拴系的魔导书在青蓝斗篷的摩挲下轻轻晃漾。
“叛族者流枫，我们又见面了。”
魔皇抬起头，空洞的兜帽中游离出一丝血红的残影，
“从为法芙娜献祭的雪妖故都，到萃琉璃极北的寒原，再到这异世的尽头，你就像阿黛尔的影子，不死不休。”
“被圣裁之枪贯穿的感觉如何，老东西？”
抬起锋利的下颌角，流枫薄唇翕动，缺乏起伏的声线一如寒霜冰凝，
“不管你是人是鬼，我都会亲手把你钉在地狱，用你的残魂，为她赎罪。”
“你太年轻了，孩子，苏珞衣也是一样。如果当初魔皇大人没有对你们动恻隐之心，那么现在，你就不会被这些虚妄的执念折磨了。”
兜帽残破的边缘在微风中瑟瑟抖动，魔皇低语着，帽子里的血光不绝如缕，
“罢了，这不过是我、阿黛尔向世界树讨要的血债而已。妄加掺合，只会自食苦果。”
鬼影教徒们集聚在魔皇四周，开始吟唱法术。四周升腾起浓重的黑烟，流枫愣了片刻，随即带领执行官们冲杀上前，可还是晚了一步——黑烟散尽，魔皇率领着鬼影教徒们消散在了苍茫的夜风中，只剩下那沙哑的嗓音诅咒般拂荡在众人的上空：
“魔皇大人终将拿回属于他的东西。当他重临于世，鬼影教团讲会用这个没有魔法的肮脏世界，为萃琉璃的新生献上烈火！”
目睹了一切的萧桐僵在原地。虽然兰蓓儿也告诉了他关于萃琉璃，关于蔷薇十字会的零碎信息，可当流枫率领着白衣修士版的执行官们出现在眼前时，他还是惊悸得久久无法回神。而薇诺娜却很快反应过来。她趁流枫等人注意力还在魔皇身上时，拽着男孩的手往密林深处悄悄逃去。
“怎么了，薇诺娜？蓓儿不是说，那些人是我们的同伴吗？”
跟着女孩跌跌撞撞地奔逃着，萧桐一头雾水。
“现在不是了。”
薇诺娜紧握魔杖，用法术在杂草堆中开辟前进道路，
“他们… …曾经试图毁掉蓓儿。”
“什么？！”
男孩只觉心跳在石头重重绊了一下。树林从响起枝叶窸窣的鸣泣声，白影如箭雨般掠过身边，在他们四周化作人形——蔷薇十字会包围了他们。
“控制住她。”
流枫轻描淡写地下令，几位白袍法师收起魔杖，缓步走向背靠着背的两人。
“洛塔小姐，你没受伤吧？需要老师们帮你看看吗？”
“谢天谢地，薇诺娜，你总算是没事了。校长要是能看到你安然无恙的样子，一定会很高兴的！不过，旁边那个男孩儿是谁？不会是你在这古怪世界找的伴侣吧？”
“后退！保持距离！！”
仿佛炸毛的凤凰，薇诺娜举起魔杖，厉声呵斥着靠近的法师，尽管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对薇诺娜关爱有加的圣蒂斯安娜任课教师。
“璃曼珠对你视如己出，很遗憾，我不会这样。”
血色浊染的剑锋倒映着薇诺娜泪影婆娑的蓝眸，流枫拖着双手剑，缓步逼近两人，
“告诉我兰蓓儿的下踪，否则，我的剑会来亲自审问。”
寒锋斩如闪电，白狐少年抬起长剑，直指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