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等等。”
在临近迷途之森的边际时,依芮娅按着我的肩膀,静悄悄地吻了一下我的脖子。
“干什么……”我捂着脖子问道。
“天使的吻痕,大概是,恩惠的一种?虽然不能和神明的力量抗衡,但它可以保护你不会死于‘虚假之物’。如果森林里的力量是带来回忆的幻想,那这个力量至少可以保证神父只会死于饥饿。”
“不用这么谨慎吧……我又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神父终究只是个人类,未来不是人类可以决定的。”
“我是说,这片森林顶多只是会让我看到自己最为厌恶的过去,但我所厌恶的记忆早就习惯了,再回看多少遍也不会改变的。实际上我前几次来这里看到的都是一样的场景。”
“是指因为熟悉了所以不会产生波动吗。”
“差不多。”
“这就是神父对我的爱表现得如此平淡的原因吗。”
“不存在的东西要怎么平淡。”
“神父。”
“这次我可不会妥协了。”
“如果感到迷茫,请想着我,只要神父这么做,我就一定会成为黑暗中唯一的光明。”
趴在我背上的天使大人如是说道。
总觉得依芮娅好像有点反常……
“怎么了你,突然变得这么容易担惊受怕。我对你而言有那么重要吗。”
“我不知道。”
“哈?那你还总是一副非我不可的样子……虽说已经讲过很多遍了,找个别的愿意对你负责的神父不好么。”
“不……依芮娅不知道的是,自己为什么会重视神父。但却很清楚地明白神父对自己而言很重要。”
“就像你不知道自己失去一半羽翼的理由一样?”
“就像我不知道自己失去一半羽翼的理由一样。”
“别在这种地方复述啊喂。”
嘛,反正被依芮娅缠着也不是一时半会了,总是在意细节的话我大概早就被炎姬逼疯了。
差不多该说的事情都已经交代完了,我先依芮娅一步,提前迈进了作为边际而存在的两颗树干之间的空当。
“……神父,果然还是——”
在我迈过那条看不见的“境界线”的同时,依芮娅的声音突然间像被活生生掐断一般断了片。
我回过头,原本位于身后的石桥、水泥路、以及一片无人的废墟都在转眼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沐浴在月光之中的无尽树木。
迷途之森的“试炼”开始了。
即便后退也不可能离开这里,现在我要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那个令人作呕的“回忆”,那个令我无比厌恶的画面,以及,令我感到恶心的,我自己。
……没关系,我已经“欣赏”过太多遍了,曾经的我那副毫无保留的丑态,早已深深地刻在心里,如今只是既成的事实罢了,即便再让我看多少遍,我的内心也不会再因此而产生动摇。
作为迎接记忆涌来的前奏,我闭上了双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闯入鼻息的逐渐从森林所应有的那份青草芳香,被一股汽油的味道所代替。
就像我以前来到迷途森的时候那样,我早已习惯了以这种气息的改变作为直面过去的准备,周围的环境在变化,它们正在试着将我带到那个被我藏匿于自己内心之中的牢狱里去,等到我感受到熟悉的味道时,我就可以睁开双眼迎接自己或真或假的过去了。
……本应是这样的。
然而,令我感到奇怪的是,那份“熟悉感”却迟迟没有到来。
我知道自己周围所能见到的景象早已不再是那片无边的森林,但我现在应该是踏在了自己记忆中的某一片土地上,然后被某位曾经被我毁了一切的少女所唤醒。
可无论是“她”的声音,还是让我再熟悉不过的某种味道,都没有出现在我的感官里。
……?
从一开始,从森林的清新草香彻底消失的时候开始,我所能感知到的,就只有时不时抚过鼻腔的汽油味,和耳边不时响起的汽笛声、以及由人群所发出的吵闹喧哗。
……街道?为什么……
我满腹狐疑地睁开眼,眼前所看到的景象证实了我所感知到的一切。
我的确,是在一条人潮往来的街道上,面对着一条拥挤不堪的车道,身前,是一条暂时因红绿灯而无法通行的斑马线。
这是……哪?
不是我“现在”所在的镇子,也不是我“曾经”所在的地方,这里的一切,都是不曾见过的景象。
这是……我的记忆?
即便是被遗忘的记忆,迷途之森所呈现出的回忆也理应能让当事人回想起些什么,哪怕只是零星的碎片……更何况,会让迷途森选择的记忆,明明应该是最容易令来访者产生情感波动——通常都是厌恶情绪——的部分,如果真的是会让我有这种想法的记忆,我不应该一点印象都没有。
到底怎么回事……
我左右望了望,周围在等待红绿灯的行人也都是些生面孔,至少我没有印象。
为什么我会在这独自等待红绿灯?我是要去哪?
这时,红绿灯上禁止通行的红色恰到好处地熄灭,并同时亮起了绿色的小人。
人流开始涌动,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到对面去,除了我以外。
我该做什么……?跟着他们一起过去吗?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从对面迎面而来的行人之中,却出现了一个十分吸引目光的存在。
……找到了。
从睁开双眼开始周围的一切都让我感到陌生,现在,终于有一件能让我稍稍感到安心的事物了。
不,应该称之为……让我感到安心的“天使”吧。
夹在人流中迎面走来的,正是“依芮娅”,不知为何她换了一身衣服,看起来颇有流浪者的味道。
“依芮娅,好像迷途森出了点情况,你已经出去了吗?”
“……”
在她逐渐接近过来的时候,我主动向她搭了话,却只换来了有些冷漠的一瞥。
她似乎有些困惑。
“别闹了,我现在有点搞不清状况,你有办法带我出去么——”
结果,在我第二次向她询问情况的时候,依芮娅甚至看都没看我一眼,便从我身边擦身而过,在度过斑马线后沿着街道径直往另一头走去。
……
“喂,依芮娅,你到底怎么——了——”
哧。
也许是突然而至的一堆莫名其妙的状况让我有些混乱,在依芮娅即将离开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或许在公共场合随便拉别人的手是严重的罪证?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视线在倒转。
在不受控制地旋转的视野里,我所看到的,我所知道的,只有,在我伸出手的同时,依芮娅几乎毫不犹豫地拿出了那把先前试图砍断我的双腿的、散发着银光的斩斧,砍向了我的脖子。
……不,是砍断了我的脖子。
在眼中所见的整个世界确确实实地转了一百八十度的时候,我终于理解了过来。
我,似乎,被,砍了,头。
而始作俑者的依芮娅微微皱着眉,像是被周围人群弥漫着恐惧的噪音所困扰一般,瞪了我一眼。
她以熟练的动作甩动着斧刃所沾上的血迹,眨了眨眼。
“你,是谁啊?”
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