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利克雷老师,此事你需负责呀,记得规定第三百二十一条:帝都不存在与死亡有关的事件。作为负责此事的老师……唔,算了不说这烦心事了。那几个孩子怎么样?”
“一切安好。”
如果常人仅仅听到以上对话,必以为与狄利克雷对话的家伙等级在他之上。实际上,狄利克雷老师躺在真皮沙发上毫不在意,甚至不时喝口浓茶翘起二郎腿,完全不像商量事情,而那人站着,语气委婉谦逊,绞着手生怕说错。
“其他的我不管,人类最终决不能有闪失,请记好。”
“既然说到这了,我得说两句,你不认为造成伤口的那个家伙更为恐怖吗?根据验尸官报告,其力量足以撕裂十厘米钢板,如此恐怖的能力,相较于目前毫无特色的人类最终不应该将重心放在那个孩子身上么?”
“我也不明白平平无奇的男孩凭什么能得到有史以来最高的评价,可上头就是这个意思啊!对了,有那个学生的录像么?”
“没有,几乎所有摄像头都被密密麻麻的昆虫覆盖住了。”
“好吧,看来保洁部长又要喝茶喽,前几天实验室门口出现大批死亡飞虫还没调查清楚,如今又冒出这事,看来有得他忙了。”
言毕,二人互相行礼作别。假若当时有历经过二战的老兵在场(当然没有人活得到现在),定能辨认出二者行的礼节正式纳粹礼。一个灭亡了数百年的政党,其礼节竟残存到现在,不得不令人佩服。
那天松并没有被狄利克雷的批评,老师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情况而后对他嘱咐两句,命他对外宣称受到责罚,死亡一名入侵者的事情就算过去。老师悠闲地喝着茶,围绕茶几来回踱步,松一时也看不出他的打算。
自古浪子多情,松当年打算浪迹天涯,结交的女孩多了,却发现女人没那么有趣。有些女孩浪漫得傻气,另一些又现实得恶心,松厌恶这一切但为了种种原因不得不做着他所厌恶的事。
与此同时,柯逆来到言所在的病房。
“你照过镜子吗?”
“没有,我已忘却自己模样了。想必很丑陋吧。”
言直起身,脸颊至脖子根处伤口已经结痂,柯逆尽量不看她,一边注视手中削了一半的苹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同她说话。自楚贤失踪后柯逆便担起照顾言的责任,三天两头向医院跑,对茜只道看望朋友。
“只有你知道他在哪儿?”
“不,除我还有一个人知晓,这属于我们三个人的秘密。”
“喔。”言露出失望的表情,把头扭向一边,伤疤随着肌肉扭动甚是瘆人。“可惜水晶球不见了,不然我到挺想见见他的。”
柯逆削完苹果,将果皮盘成一团,又掏出纸巾擦拭刀锋。阳光射在刀锋尖锐处,引得柯逆一阵晕眩。洗罢,柯逆递与言,言伸出缠满绷带的双手,用糯糯的声音撒娇似说道:“喂我”。
柯逆盯着她的眼睛,她只是笑,湛蓝色眸子透着玫瑰花与泪斑竹的香味。
柯逆难得答应异性请求,切好苹果摆放在盘里,一块块喂到她嘴边。病床上女孩浅浅地笑着,融化了病房冰冷的墙壁,薄云遮住一半阳光,逆觉得轻松多了。女孩测过神,将长发和消瘦的肩膀对向逆,要他帮自己梳理。女孩长发带有微微的体香,柯逆捧着它正欲打理,女孩却将长发从他脸上甩过,留下不见痕迹的情。柯逆断定,这长发在他所打量过、抚摸过的女孩头发中最为轻柔、最为飘逸,他喜欢长发女孩。人们常说头发是女孩的另一张脸,而柯逆觉得自己单凭长发便可喜欢上一个女孩。若以发质区分,女人可分为三种,一曰:万家灯火不眠夜,但因流发以为仙;二曰:忽闻彩蝶逐雨露,胜似凛冬一剪梅;三曰:回首欲寻佳人影,浅香浓云,不见风雨。
“看来哥哥对我并不反感呢。”言此话一出,柯逆僵住了,手上檀木梳子应声而落,叹息道:“当年他们做得过了,但你也做得过了。”
“我不过说事实罢,奶奶的死我的确预见了,他们全不信我,发生了却怪罪到我头上!”
“这本不该说啊,言。”柯逆拾起梳子,继续梳理言的长发,言转过身,轻轻靠在逆坚实的胸膛上,幽幽地说道:“一别多年,其实我心中的哥哥是无所不能的,只要妹妹呼喊就一定会挺身而出,谁料舍命救我的竟是另一个人。”
“我相信他,他是个好人,也是个脆弱不堪的人。”
言正是柯逆阔别多年的妹妹,那天布下无尽长廊的是她,与茜对决的是她,水晶球失踪,受伤倒下的还是她。或许连松也没能看出,亦或许松早明白了故意离开倒下的“女人”而查探受伤的言。
“他早知道了么?”逆喃喃自语。
“什么?”
“没什么,自说自话罢了。”
不出于任何目的,没有任何理由征兆,言向逆使出了那个因逆形成的长久以来一直束缚着她的回廊。言精于预言,在她离家前可以确认,而离家后各种情绪不断融合、发酵,硬生生磨砺出埋葬不知多少薄情者的世界。彼时逆对蒙面露出四肢的女人,即言精神体所说的话,正是幼时逆对依凭预言而狂妄的妹妹的训斥。当然,这些变化终究“归功”于三年前的临别——“去了帝都就不要回来了”,以及尚未说出口的半句“这里容不下你的天赋”。可惜前半截尚未说完,言便哭着跑开,以为那是绝情的言语。至于第一次再遇二人为何不相认,也许三年间言变化太多,时间真的可以使人从顽劣自满变得忧郁寡言。
“即便上一辈同奶奶交好的政客、科学家甚至亲戚斥责你,但我绝不会因此而冷漠,因为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妹妹啊!”逆反而朝门外看去。
我怎么可能说出那样的话啊,太羞耻了,对象还是从小生活的妹妹。
不过,我认识的妹妹不会用能力指认自己男友,也不会在形似哥哥的人面前肆无忌惮说谎。
她比我可怜,我必须承认,从小她便莫名背上重负。知晓未来,精通预言,看到悲惨的无法改变,仅仅通过它衍生的伎俩维持自身尊严,然而,更多的人看的是笑话。
无人待见,只有更不被人待见的奶奶,虽然我从未听说过奶奶有关预言方面的信息。想必那些常登门拜访的“好友”无非有求于她,无非有图于他,在悲惨、虚伪的世界独自看着真实消失殆尽——当然,这需假设她可以预见心理,既然言可以做到,那么比言年长的、更具有传奇色彩的奶奶自然可以做到。
“你和那个死掉的家伙没关系吧?”
“没有哥哥,或许碰巧罢,我仅仅打算假意袭击而已,结果……”
“没有就好。”我打断她。
时针朝垂直下方缓缓靠拢,我必须回去了。
“差不多得走了,今天的事别告诉其他人,我们现在仍保持朋友关系,我自有安排。”
“还是同原先那样无情呢,哥哥。”言目送我离开,忽而补上一句:“松将扼断自己最爱人的生命,而你会杀死自己的父亲。”
提瑞西阿斯般的预言。
“我不知道。”我关上房门。
好像,这句话我说过很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