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我们做了啥,这天什么也没做;要说荒度呢,又分外充实。
惊叹,书上称之为绝顶成功的改造名副其实。
——和书上、电影中描写过去乡村布局甚似,不过添了几分现代工艺,种了几株基因改良花草,水塘彼此暗河相连清澈如镜,可论人间仙境。公园出奇宽阔,将整座城市囊括其中,小径通幽,溪水潺潺,鹅暖石、大理石、固化土壤交相铺开,鸟鸣、虫鸣、风啸交相呼应精彩纷呈。
我所见说真不真,说假不假,第二世界独特存在促使我无法完全认同它。
还是,我们每个人内心,都存在这样一个理想般城市?
憧憬它,描绘它,讨论它,和——向它努力?
不,没有一个人愿意它真正成为现实。一旦人类达到那样高度,理想便不存在了,离灭亡也不远了,倒不如让它遥不可及流传终生间,盼望着,成为毫无希望之人最后寄托。
的确,第二世界同真实世界近乎相当,报告这样写道,狄老师深信不疑。
早在最开始我就该怀疑它,然而人总注意到小细节异常往往忽略近在咫尺的线索——如果不能一一复制现实每个人类并要求他们按真实世界行动,如何能等同现实?蝴蝶效应会导致偏离现实世界愈来愈远,自然不可能有所谓等同了吧。
其实,纽约改造完成第二天夜晚,一场怪异大火吞噬整座城市,地下储备水源根本扑灭不了,或者说,那是一场注定覆灭全人类希望不可逾越之焰,真相如何我不得而知,但其发生数年后我翻开报纸,上面写道:“我们尽力了,大火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它像是金属做的,水浇在上面瞬间蒸腾。”
后来,出于安全考虑,纽约重新改建,被迫减少绿化面积及木质材料使用,大量增设消防设施,至于那场大火,或许天意如此吧。
梦里的纽约令人迷醉,拿到一笔遗产,依依胡吃海喝一番,又挑几件金易首饰、皮包貂裘,据说她已经垂涎已久,若非家境所致,必全买下,即便我再三提醒这不过梦一场。
“哎呀,让人家拥有的感觉嘛!”
就这样,我打算调查任务的宝贵下午时光一闪而逝,夜晚,我们回到富兰克林那儿,他给我们安排一间房。
“一间?”
“是啊,二位不是婚前旅行吗?”
“……好吧。”
将就一晚也行,大不了我睡沙发。
他指引我们来到住处,一间小屋却客厅厨房备齐,打理整齐摆放有致,红紫相间绣蝶窗帘,玻璃茶杯精致小巧,有几分家的感觉,温柔而安全。睡间一房一床,我拖出预备床絮,打算厨房将就一晚。
睡厨房什么的毫无问题,长久以来我一直幻想流落街头,一张垫一床被悄悄躲在城市某个角落,独属诗人、妄想症患者、疯子的浪漫,所以厨房睡眠环境实在太好了点,加之屋内还有一位认识一天的异性,大概今晚睡不着了。
“哼”
就在我愉快躺下胡思乱想之际,依依脸突兀地出现,伴随小女孩撒气似嘟囔声。
“有什么事吗?”
“哼……”
女孩心海底针啊,我到底明白不了她,一副欲说还休模样,我不得不坐起询问。
“失礼失礼,小人可有冒犯姑娘?”
“没冒犯?”
她转过头凶巴巴盯我,好像我欠了她天大人情,哪怕真欠了人情也不至于吧!
女生上辈子都是老虎吗?
“小生做错了什么,请姑娘指出,一定虚心改正。”我小心翼翼应对,生怕说错半字。
有没有搞错,来到这里完成任务好歹有主次之分,这家伙。
“你说,”依依凑到我跟前端坐,两人脸挨得近,我不自觉后仰,依依一字一顿道:“有床你睡这,看不起我?”
“……”
“难道你讨厌我?”
“……”
说着说着,依依眼泪断线般涌出。
为何你不做个演员,偏要在我面前表现。
“好吧,说正事儿。”依依随手抹去眼泪,我再次赞叹她演技惊人。“唔,明明都快结婚了还未婚妻睡床上未婚夫睡厨房你不觉得奇怪?又没甚么三常五德夫妇之礼,太假了吧。”
“你是说……”
“睡一起呗!”
“不要。”明确拒绝。要说不心动不可能的,但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刚认识一天的女孩提出这样过分要求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咦,怎么有股旧社会妇女守身如玉既视感?算了,说老古董我不反驳罢。
“嘤嘤嘤。”她朝我撒娇,我不为所动。
“我什么也不做哦,我向你保证。逆哥哥~”
哥哥这个称呼我听得舒服,脑袋一糊涂答应了……
我真是一个没有原则的人……
毕竟双人床,我骨架宽大,依依缩成一团两张被子彼此隔开恰到好处。时候尚早,我们睡不着便胡天海地聊起来。依依兴趣远比我想象广泛,时政新闻大抵了解,琴棋书画略有涉猎,电影颇有研究(她从小喜欢视觉艺术),分镜配乐有相当见解,演出技法之说自成一家。唯有讨厌数学物理之类硬性学习。我不反感也称不上多大喜欢,天才构成的理论世界怎么看都抽象得凡人毋近,时时刻刻只觉智商被碾压。
“哪个女孩子上心学习嘛。一想到牛顿定律和麦克斯韦方程满脑子抗拒,没感情的东西不适合我们水做的女人!逆怎么看那堆抽象字符的?”
“天才的玩具吧,他们没事做天天研究世界。几千年科学尽头是啥仍没点头绪,统一理论搁置许久毫无进展,估计上帝才搞的定吧。”
“上帝?”
“我相信科学的尽头是上帝的屁股。”
“哈哈,又开玩笑了,看来你也不好学哟!”依依侧过身,温热气息化作耳语令我不适,我只好也侧过身来。
“哥哥~”
她诱惑声调略带自由的气息。
诱惑我吗?要是成年她还敢这样我就上了!
“喜欢这个称呼么?”
“喜欢,但妹妹有一个就够了。”
“看来逆真不自觉呢,一点儿没有愧疚呢。”
奇妙的逻辑,话说我做错什么了吗?
“明明你把无辜的我拉到这个世界,呀,柔弱纯真无邪的少女!”
她想说什么?虽说是我把她拉进趟这趟浑水,但她不挺开心的嘛!
“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我们才算扯平了!”
本着男人敢作敢当之气概,事先尚未明确要求,我没头没脑应了,事后才意识到麻烦来了。
月光轻抚樱花即将出苞的枝叶,要不了多久,纽约、帝都完全被腊梅和樱花占领,又快到了一年一度爱情盛开的季节。
我听见海风传来浪涛与岛屿的邂逅,面前,那个女孩面露羞涩,轻声说道:
“逆,吻我。”
我不知所措,翻过身不去看她,故意冰冷拒绝。
“喂,有没有点年轻人的自觉呀!”随后她又补上一句:“反正就当梦境好了,我还没试过呢……”声音愈来愈细,遁入寒风呼啸中,我便听不清了。
料想她痴痴盼了半刻,见我背过身呼吸均匀没动静,以为我睡着。
“哼哼……”
轻吟一声也背过去睡了。
带她熟睡,我却横竖睡不着,起身更衣步于后院。竹林花圃刚修剪不久,整体呈阴阳鱼状,我更怀疑富兰克林身份,决定下次见面好好问他一番。
月色清澈空明,阴影处却有灯火闪烁,我一边暗暗猜测谁这个点在这儿一边摆开架势做好自卫准备。
我听见类似“唔”这样意义不明语气词,那灯火竟朝我走来。
富兰克林?他在这做什么?
店长像事先知晓我一肚子疑问:“失眠。”
简单明了,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搭话。
“好了,我事先说明,某些地方我的确欺骗了你们。”
“你是中国人?”
他看看周围,确认并无他人方转向我说道:“是的,我受够了。”
“……”
“我之所以出现在第二世界经过冗长而离奇,赫兹先生没有消去我人世间记忆,至于其它,在此不多做赘述。总之,我确信赫兹先生是一位伟大的领袖。”
“哦?”
“你来自帝都,过去生活在小城市里,习武,应该是拳击一类,会做菜,左右手精通,有一个长发妹妹。还有,你和她不是情侣,我说的对吧?”
“你怎么知道?”
他笑了,伸手以示道:“很高兴认识你,在下福林,是一个侦探。还是叫我富兰克林好了。”
“这不是真名吧?你好,在下柯逆,初次见面多多指教。”
“是不是无所谓啦。方才我见你习惯性防御架势判断你练过拳击,之前见面我就发现你虎口手臂厚实,手心有茧推测你学过做菜。无论开门还是穿鞋你故意用右手且极为熟练,然而习惯性把重要物品放左边口袋暴露了你左右具精。至于长发妹妹,你看她眼神刚开始我还以为你们是兄妹呢。”
对我来说依依更贴近妹妹吧,毕竟两人都萌得可以,年龄体型相差无几,最重要的是:都蓄长发。光凭这一点,言身上好感便不自觉转移到依依身上了。
“帝都,好久没去看看了,过去可没给我留下好印象。”
“此话怎讲?”
“歧视,或许你作为一介学生没接触深入,在中国,不用地域代表不同阶层不同身份。帝都大于沿海大于内陆,我出生黄河上游,当年进帝都工作可没少受苦。马路上电车上纯正帝都人怎样看你,那蔑视眼神我一辈子忘不掉。帝都出生孩子直接进入帝都学院概率比外人高百分之五十,因此几乎所有人挤破头想拿到帝都地方证明。”
“太恶心了!”
“这不过浅层次罢了,后来我凭借一技之长立足帝都,常常和帝都警方合作侦破案件,没两年官方邀请我成为警探。”
“仕途一片光明啊!”
“没用,”他摆摆手,我便不再打断他叙述。“拿不到地方证明。我辗转多出小心打听得知,帝都一直实行基因筛选计划,鼓励帝都本地人间婚姻,甚至做出‘帝都人与外地人结婚后代不属于帝都’政策。外人通不过基因检测不可能立足,身份上明晃晃‘帝都’二字就是代表高贵。孩子加油,为那群蠢货的自负埋单吧,哈哈哈哈!”
富兰克林所言不假,长久以来无论中外,皆以各种变相考核区分阶层,只不过帝都明晃晃做得恶心。生在哪里基因好坏能否适应考试是他们错吗?天道无为故天长地久,肆意妄为高筑围墙无异于自取灭亡。
过去,眼看着种种不公我选择忍受,期盼好运带来转机。权利不可能从上帝面前索取,但没人能剥夺我们地位。赫兹先生,默默经营他理想中那个世界,渴望给予每个人公平,他无罪,我却代表帝都前来掠夺他仅存心血,谁是谁非又有谁说得清?
我动摇了,不,我从未坚定过,从不认为世间存在绝对坏人,亦不认为世间存在绝对好人。好人行善本不求回报,坏人作恶不在乎谴责,有人以为天道不公,好人痛苦短命坏人逍遥法外,殊不知当他信此便做不成好人坏人了。
我明白我力量卑微,我明白我改变不了什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圣人之行,我非圣人,以圣人律己,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