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利克雷先生寻至角落坐下。他已经四十岁了，被帝都辞退前途未卜。过去他第一次见到“落魄者餐厅”时，决议日后去平常一次，谁料如今自己真落魄成这个模样。三天后，就必须离开帝都，离开这座他爱着的城市、憎恨的城市、生活了二十年的城市。
他没有注意，比他更角落、更偏僻、更晦暗的位置，坐着陌生而奇怪的少年。少年看着他，目光如海鸥戏水般从他身上掠过，平日敏锐善于观察的狄利克雷先生竟没有察觉。
人失意，看什么都悲观。落魄者餐厅饭餐不差，传说这神秘且富有唯心主义色彩的饭堂为宫廷御厨所经营，那宫廷御厨被钟情女子所伤，有恰逢政治动荡，好友沉湖自尽。百般劫难，御厨心灰意冷，一心寻求长生不老仙术，隐居武当十年。大彻大悟，可怜天下未醒苍生，重祭厨刀。历经起落，菜有佛道之香气，饭足王摩诘之诗韵，兼有与世无争大彻大悟。
可他吃不下呀，二十年，整整二十年，好不容易挨到这千载难逢良机，然而……如果记忆不假，如果史书记载属实，那么这个男孩将能改变一切。百般筹划，勉强凑齐十三人，上头却不知怎么发觉，随随便便找个理由开除。什么教学不利，什么监管不严？想到这儿，狄利克雷愈发吃不下饭了。
“哦？大叔你不饿吗？”
最角落冒出一个男孩，狄利克雷见他碗里空荡荡，便把自己那一份推给他。
“谢啦！看来帝都人也不全是那么坏。话说大叔你不吃不饿吗？”
“我不饿。”
狄利克雷此刻无心说话，二十年辛苦付之流水，不知道上头想到没有，那十三又二分之一院会不会解散？不，他将竭尽全力，只要学院不散，一切以柯逆为核心建立体系便不会坍塌，五年、十年亦或二十年后，一场改变全人类的革命轰轰烈烈展开。那时，他憎恶一生的体制、规则统统失效，新的规则冉冉升起。梦里那个世界，不远了。
“可是，王，还要我等多久？”他喃喃自语，一时竟忘了身旁这个狼吞虎咽的男孩。
“看您这般忧郁，有什么伤心事吗？”
“你说，有什么事情比理想更重要？”他忽然想问问这个男孩。
“活着，活着就行，活着才能体会饥饿；活着才能见到不公；活着才能谱写思想。死了，什么都没了。即便苟活，在这个黑暗的世界，亦需要莫大勇气。”
男孩笑了，只要历经过冰天雪地十一天独身，尊严都不算什么了。
然而，狄利克雷比任何人都偏执，他的偏执源自于幼年被各种成年人圈子排斥的痛苦，因为他是孤儿，父母留下个名字就再没出现过了。没有靠山没有背景才能体会到阶级，阶级是什么？上层人极力维护地位，中等人挤破脑袋，下等人不择手段。所以，他接受最低等教育，遇见最垃圾老师，甚至差点儿没去基因检测。小时候的伙伴们，不说天赋异禀，可个个聪慧机灵，直至现在，他仍认为帝都六万学子少有一万配得上财政百分之二十资源。
感慨之际，狄利克雷过人的观察力让他看到一线生机。男孩个子不高，手臂修长，吃饭动作生硬，而且腰间、袖子里明显藏着什么。
“小兄弟刚来帝都？”
“哟嚯，真有趣，上一个人也一眼看出我刚来，莫非你们帝都人个个都有辨识人出处的能力？”
“那倒不是，小兄弟看起来面生罢了。”
“哎，帝都人果然不一样。”
帝都人，这个名词很久没听过了，而二十年前，狄利克雷嘴里常说，初来帝都生生感觉到排外，帝都人活在帝都的圈子里。
他不想在此过多纠缠，直奔主题：“可否问下你来帝都为何事？”
“哈哈，上一个人还是这样问我的，他请我喝酒我告诉他，现在你把你那一份给我，理应也该告诉。这么说罢，来帝都杀一个人。至于杀谁，鉴于这个消息可能造成接下来行动不便，不告诉你为好。”
狄利克雷很少遇见这样坦诚的，在帝都呆久了？
“杀人……容我多问一句，小兄弟名姓？”
“李十三，礼尚往来，你也该告诉我你名字吧！”
虽然狄利克雷很想吐槽礼尚往来的用法，但听到李十三这个名字让他为之一振。
“我叫狄利克雷，很拗口的名字。敢问小兄弟是李探花后人？”
“祖师爷的确是李探花。”
“那好，我们做个交易吧。”
“交易？”
狄利克雷起身，把座椅稍稍拉近些，悄声道“……”
“你拿什么交易？”
“我现在一无所有，如果需要的话，请取走我的性命。”
……
十三又二分之一院换了新老师，姓刘，五六十岁，说话很温和，鼻梁上厚厚的镜片宣示着它主人学识渊博、饱览群书。她说，曾与狄利克雷老师共事，作为前辈，自然关心后辈以及后辈教育的学生。对于狄利克雷老师被迫离职，她深感抱歉，同为教师无能为力。
“老师，那我们有哪些课程呢？”
“按狄利克雷老师指示，我应该用自己教育方式。但上头明确表明，其他学生学什么你们也得学什么。插去其他班就免了，以后这里作为课堂，希望大家好好学习。”
平心而论，刘老师授课水准很高，课堂比较自由，然而，越是自由，无力感、不适感越强烈。例如讲国文时候，老师说到侦探小说，问大家各自喜好以及评价。我极力推崇柯南道尔；泉喜好江户川乱步；松常看松本清张、东野圭吾作品；展志和松差不多，只说他最喜欢《虚无十字架》；碉堡表示侦探电影比书更有意思；第十三人上弦月默不作声，估计又隐匿睡觉。
最后，陈浩同学说小声补了句：“你们看书这么传统么，我觉得《忘却侦探系列》也挺有意思的。”
全场肃静，我通俗小说看得不多，什么霸道总裁啥的，一看名字就恶心。但我不反对个人喜好，只默不作声。看其他人脸色，松和碉堡大概有所了解，其他人恐怕闻所未闻了。
至于司空姐妹和任家兄弟两，全程默不作声。
“其实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侦探小说吧，大家族都那样，以为小说纯粹浪费时间，干脆把它禁掉。之前我回了趟家族，好几个兄弟姐妹只知道基本绝对传统正能量小说，哼。”
放学路上，松对我说道。
“咦，侦探小说，对了”，他忽想起什么，“狄利克雷老师之前有跟我说，好像有你妹妹水晶球的线索。可惜现在不知道人在哪儿，要遇见你可以问问他。”
作为班级领导，松在这些方面展现卓越的领导力和亲和力，可以说相当称职。
“假如你见到他，替我谢谢老师了。”我说。
“可是，哪怕一个十三人，不，十二人的班级，阶级差异仍存在啊。挺难受的，我一直很反感精英教育，过不了多少年，人类或许会出现交流隔离罢，可怜。”
生活总算步入正轨。谁料，一天后狄利克雷老师惨死，这件事我们下章再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