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十三快步疾驰，究竟多快？比地铁快了十多秒。每每路过地铁站，他总要下去瞅瞅。当李十三走进检票口，恰逢下车人流迎面而来，所以他又出去，继续前往下一站。
就这样，李十三整整浪费了十三章票，花光方才中年男人预付给他的饭钱。但他不觉得可惜，甚至有些兴奋。那个男人把他知道的全告诉李十三，李十三认为他将遇见一位有趣的姑娘。
今天对明天期待，所以今天要玩个痛快。
李十三如此想到。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在大楼与大楼间跳跃，墙壁与墙壁间急性的男孩，以及他脚上沉重得不像鞋子的鞋子。
按照狄利克雷资料，他抵达十三院顶层——十三又二分之一院学生宿舍，寻找泉。
计划明天完成任务，所以今天不醉不归。
几乎没有多余动作，李十三轻轻一跃，一层层迈高。
李十三不喜欢楼梯，只有普通人才走楼梯，大侠飞檐走壁，或者——像他这样一层层跳跃。
门锁？
李十三看见自己平生最讨厌的东西。住店上锁，出门杀人不方便，别人复仇亦不方便，不如窗门大敞，两相便宜，何乐不为？反正自己没什么贵重东西，而且进来偷的，多半也出不去了。
讨厌不意味着束手无策，相反，开锁这件事儿打三岁起他就开始干了：开锁溜出去玩儿，偷食物、偷钱，以及平生最擅长的，偷女人的心。食物外边一把锁，保险箱上一把锁，李十三从未放在眼里，但女人心门上一把锁，他得好费一番功夫。他沉溺与这种刺激，因此偷女孩的心、偷少女的心，然而得到了别人的心，便给自己内心锢一把枷锁，这些枷锁层令他痛不欲生。
可儿……
不知为何，开锁瞬间李十三想到了她，哪怕刹那，便足以令他心痛许久。
朱可儿，李十三平生最成功的一次开锁，将不谙世事少女心扉完完全全朝他敞开，而其他少女或多或少都有独属于自己的那一小块儿。可当这颗心赤裸裸停在眼前，他发觉自己载不起它。李十三空荡荡的胸口，除了一颗活泼乱跳的心脏，只余下一柄飞刀，银白色、噌亮的飞刀。
这就是成为侠客的代价吗？
泉不在，李十三躺在比旅舍更大的床上，百无聊赖。那就究竟怎样男人？毅然、决绝地面对死亡。
“杀了我吧，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他说他不配为人，他说如果他不死那么他就真正死了。
帝都人都这么奇怪吗？
李十三想不通，也不愿去想，当他看见泉落在桌子上的钱包，便明白该去做什么了。
他不会偷朋友的钱，所以他把小刀留在桌上作为抵押，这样，李十三仅余下一柄备用飞刀，虽然他认为，一柄飞刀足够完成任务。李寻欢一把飞刀逼退数百少林弟子，不知何时自己才有那样胆魄，不过就喝酒而言，李十三不觉得自己逊色。
于是李十三拿着用飞刀换到的钱喝酒，一喝又是一夜。
终于，他想起自己任务，歪歪扭扭朝帝都中央走去。
今天傍晚帝都中央，地下组织者会组织一场暴乱，抗议日益增长的消费水平与过低的薪资水平，绝大多数试图落户帝都却买不起房一族参加。为安抚民心，帝都现任劳动者协会领导出面平息，而李十三需要对付的女孩，会出现在那儿并暗杀他。
为什么要杀？李十三不明白，随机杀人事件他有听说过，目标随机或者看谁不舒服便出手，可刻意选择这样人物怎么看都意识清醒，事情不是那么简单。酒精上脑，李十三仍努力飞速思考着，这是作为侠客的本能。
“你不要杀他了罢。”
正如李十三预料那样，无数颜色落魄而愤怒的抗议人群中有这么一位穿着旗袍的姑娘。她借助黑暗和树木巧妙隐匿于路灯背面，的确，就暗杀而言这是绝佳位置。高手与高手间具有相似嗅觉，所以李十三也来到这儿。
“是来阻止我的嘛，又一个，哎……”
女孩道出长长的叹息，左腿毒蛇似鞭出，李十三后退；右直拳冲脸，李十三后撤；长发如水般掠过，李十三停在邻边路灯下，静静看着少女。
少女这才发觉，来的是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年，浑身上下看不出武器，以为来游说，便放下警惕。
“你走吧，我做我的事，我承认你功夫很好，但我想杀一个人，你阻止不了的。”
“所以，你觉得这样可以继续下去？”
“过去，我替他们杀了太多无辜的人，如今我把他们一个个杀掉，有何不可？”
“不，杀掉一个劳动者协会会长，会有下一任劳动者协会会长，他照样上台，照样雇杀手维护利益铲除异己。你认为所作所为是在赎罪？上帝希望人忏悔而非修正过错，因为修正过错是历史的任务而非人类个体的任务。如果能使那些雇主认识自己过错改过自新，那么不杀掉也行。但杀掉仍不能使他们改过自新，和面向死刑而不悔改的罪犯有何区别？死，能使被害者亲属得到宽慰，却不能令远在天堂的受害者得到慰藉，亦无法抵消所犯下的罪。死刑，对于他们，是否太过草率？的确，法律制裁不了这些人，可单凭你一个人能做些什么？改变整个帝都整个中国？”
“那我能怎么办？”
“就让我帮你吧，这方面你不一定比得上我哟。”
李十三从口袋掏出一柄小刀，莞尔一笑，对着正和抗议者交涉说着一套一套官话的那家伙，手腕一抖。人群一阵骚动，劳动者协会会长脖子突然出现一把小刀，他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死死盯着令他丧命之物，仰面倒地。
“这样如何？简单吧！”
少女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位满嘴酒气的少年，好快……不可能看清……他究竟是谁？
……
李十三又去喝酒了，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那晚分别，他确信少女会来找他。
少女说她曾经有喜欢的人，可那个人满足不了她简简单单活着的愿望，他是天生的帝王，明面放荡不拘的主宰者，甚至整个中国都在等他……
我可以。
李十三这样回答她。
“你想做什么都行，因为我没有家了，只想简简单单平安活下去。这飞刀，不要也罢！”
如果狄利克雷把他全部知道的全告诉李十三，现在他或许不会这样选择。李十三不知道的是，在他身上，有和他前辈们相仿的宿命。
有这般宿命，才配得上这柄银白的、噌亮的飞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