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投票2
“大家上来每人取一张纸片。为了让你们有充分的考虑时间，接下来，我给你们三十分钟的准备时间。决定好以后，在纸上写下你们想投票的人的名字就可以了。”
说明非常简洁，说完以后墨镜男就走下讲台，走到前门处，把背依靠到墙上。他面带笑意地看着我们，准备就这么在一旁观察我们的行动。
随着墨镜男的指令，大家全都排着队乖乖去讲台前领取了纸片，没有人敢反抗。
我虽然也跟着大家领取了纸片，但是心中却一片茫然。我手中一张普普通通的纸，在上面写上同学的名字，就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吗？即使把纸片拿在手中，我也没有任何真实感。
周围大多数同学的想法应该和我相类似。邱筱筱也不知所措地望着自己领取的纸片，这纸片还是她不久前亲手裁出来的。墨镜男说有三十分钟的准备时间，可是也不知道该用三十分钟来准备什么。
到底投谁，我连一点眉目也没有。难道就这样什么都不做，最后弃权吗？
“大家，请听我说。我有一个提议。”
林晓珊走到教室前方清出来的空地，高声说道。她说话的声音清晰响亮，态度诚恳真挚，仅仅一开口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不愧是一年级就内定加入学生会的干部，她非常习惯在众人面前说话。
林晓珊说话的时机也把握得非常好。在大家刚拿到选票还在犹疑该怎么办的时候，她就立刻站出来，这就像是在溺水的人面前扔了一个漂浮物，不管它是救生圈还是稻草，人都会忍不住去抓住它。
从刚才挑衅墨镜男到现在站出来，林晓珊总是出现在第一个，她明明不是我们班级的人，现在却俨然成为了班中的领导者。
与魅力啊领导力啊之类的东西绝缘的我一辈子都搞不明白她是怎么做到 的。
但是，我明白这种做法很危险。
因为站在众人之前，会汇集大家的视线，当然也会汇集大家的恶意。就如同明星一旦做出不当的行为，就会遭到大众毫不留情地辱骂围攻一样。这是很自然的。受人瞩目的人，优点会凸显出来，缺点和错误也自然会被无限地放大。林晓珊的行为等于是把自己推上了风口浪尖。
我总是缩在阴暗的角落里，用羡慕和嫉妒的眼神注视着班级中光鲜亮丽的团体。正因为我是这样阴暗的人，所以才能明白隐藏在背后的危险。
我大概猜得到林晓珊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不行。我要阻止她……
“这个游戏有必胜法。只要大家按照我说的去做，就没有人会死。”
可还没等我想好怎么开口，林晓珊就已经接着说下去了。
“必胜法？”听到这个词的同学立刻敏感地望向林晓珊。
“是的，确保谁都不会死的方法。”
林晓珊的回答使整个教室瞬间嘈杂沸腾起来。
“方法很简单，只要大家都不投票就行了。这样，所有人都是0票，根据平票的规则，谁都不会死。”
林晓珊神情严肃地说：“只要有人投票，就会有人死去，这种行为简直和杀人没有区别。我不希望自己的同学**现杀人犯，大家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虽然她用的是疑问句，但是说出口的话语没有带一点疑问的语气。她是在质问大家。杀人犯三个字带着沉重的质量，敲打在大家心头。
但随即她的表情一转，露出了让人安心的微笑：“我们要做的事很简单——就是什么都不做。我们不用害怕，也不用焦躁，只要怀着信任彼此的心情，等待这所谓的‘选举游戏’以0票的结果收场就可以了。”
教室中想起了悉悉索索的讨论声。虽然听不清大家具体在说什么，但是绝大多数人都露出了赞同林晓珊的神情。
“这下糟糕了……”我轻声喃喃自语。
在听到墨镜男介绍规则时，我的第一反应也是这种方法。既然只要复选平票，当轮的投票就可以达成无人死亡的结果。那么自然会先去考虑如何达成这种情况吧。让所有人都弃权，这是最直接，也最简单的方法。这个教室里的学生，都不算蠢，应该有好几个人也想到了这个方法。
但能够立刻站出来，当众宣布，并号召大家这么做的人，只有林晓珊。
普通人在采取重大行动之前，或多或少都会有所迟疑。会考虑自己的做法是否真的正确，能否取得大家的赞同，会不会被人误解别有居心等等。毕竟，这个选举游戏只是从十八人中选出三人，只要不采取引人注目的行动，被选中的概率也不算高。
平票的方法必须要取得所有人的共识才能实行。作为号召者就不得不站到台前。这种引人注目的行动，等于增加了自己被投票的概率。
更令我在意的是，墨镜男明明知道投票规则中的这个漏洞，却完全不加以阻止。我不认为他有那么好心，或许有什么陷阱。
就在大家都在思考林晓珊的提案时，有人站了出来。
“我赞同林晓珊的说法，没有必要投票。”
班长刘明走到了教室前方的空地，站在林晓珊身侧说。他是班级中最受大家信赖的优秀男生，不但文武全才，性格也好，同时受到男女生双方的欢迎，在班级中有莫大的发言力。
“我也同意……”另一个细微的声音说道。说话的是一名留着齐刘海短发的女生，她是一位乖学生，平时在班级中不太显眼。此时她也畏畏缩缩地举手表示赞同。
一旦有人起了头，立刻又有好几人表示同意。教室中此起彼伏地响起了赞同的声音。
林晓珊一直绷得笔挺的肩膀和背脊稍稍松垮下来，她的内心不可能连一点不安也没有。看到大家都认可她的说法，也稍稍松了一口气吧。
偏偏在这时候，有人发出了刺耳的笑声。
“你们还真准备相信这个女人所说的话吗？蠢死了。”
说话的是韩逸林，他已经收起了纸笔，正望着林晓珊，一边还发出讨人嫌的笑声。
“喂，你什么意思？”在他旁边的一位男生立刻不满地质问。
“什么意思？我是在笑这个女人，还有一脸蠢样仿佛在说终于得救了的你们啊。”
在对方出言反驳之前，韩逸林就咄咄逼人地继续说道：
“什么大家都不投票，就不会有人死？只是表面上说得好听，这没有任何保证吧。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装作同意不投票的样子，暗地里却悄悄投票。黑板上的规则也写了，投票是匿名的，如果没有能确认投票的方法的话，说什么不会有人死，不过是美丽的幻想罢了。”
质问韩逸林的男生反而被他连珠炮般的一串话说得愣住了。
“不是幻想，这是可以实现的。”林晓珊反驳道。
“那么，你能保证吗？如果大家相信了你的方法，按照你说的去做了，却有人死了，你能对此负责吗？”
韩逸林的问法很狡猾，这种情况下，没有人能保证不会有人死，人命如此重大的责任又怎么让人承担呢？而林晓珊只要不回答，就仿佛默认了韩逸林的说法才是对的，即使只是短短一时的语塞，也足以让班级中的人产生怀疑了。
但是林晓珊很快就反应过来，她重新面向大家。
“我想相信大家。”
她用真挚的眼神回望同学们产生动摇的脸。
“我没有办法保证不会有人死，但我想相信大家，没有人会希望成为杀人犯吧。现在只是异常状况而已，只要活下去，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我们明天还能继续欢笑着来学校上学，和朋友们一起携手回家。为了这个，我愿意相信大家，我也希望大家能相信彼此。”
我深吸一口气，暗暗握紧了拳头。
林晓珊说的没错。墨镜男用诡异的超能力将这个教室变成了一个异常的空间，我们无法逃脱，身边又躺着尸体，所以思维开始变得奇怪，忘记了最基本的事。
她这一席话，正是想把我们的思考带回常识和法律的领域。
我们还有希望，我们可能得救。如果明天到来，我们就要重新回到社会。我们又会受到道德和法律的约束。
“我们会得救的，现在可不是说丧气话的时候。”
我终于鼓足勇气开口。发现众人的视线转向我，不习惯在人前说话的我一瞬间涨红了脸，腿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我努力地抬起头，迎接他人的目光。我必须竭尽全力，这个时候不支持林晓珊可不行。
“大家齐心协力，按林晓珊所说的方法去做吧。”
“难道你又能保证不会有人死了？”
韩逸林又出言嘲讽道。啊，成功了。我故意说些天真美好的话，就是想等韩逸林来反驳。他似乎特别讨厌这种话。
“我不能保证。”我说。
“那要是有人死了，你能代林晓珊负责？”
“有人死了，我不用负责吧，林晓珊也不用。”我抬高音量，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投票杀人的人才需要负责。至于责任的大小，是不是要坐牢，坐多少年，等我们获救以后，让警察和法院来认定就可以了，杀人可是刑事案件，什么都没做的人当然什么责任都不用负。”
即使我们真的获救，法院可能也不会认定投票的人有责任吧，据我所知，按照刑法，会被判刑的人当然是直接实施杀人行为的墨镜男。因为投票和杀人之间只是一种间接的因果关系，而且我们现在都处在墨镜男的威胁和胁迫之下，未成年人被胁迫时做出的行为更不会被问罪。
但现在不是具体说明这些的时候。大多数人的常识都会判断杀人是严重的罪行，我现在只要把投票和罪行联系起来，强硬地向大家施压就好。
我接着说道：“林晓珊只是在积极地想办法帮助大家，让她负责什么的，太奇怪了吧。做坏事的那个人才要负责，才应该被谴责。”
“但你别忘了，投票是匿名的。我们可不知道是谁投的票。”韩逸林插嘴说，“找不到凶手的。”
“这在以后交给警方去判断就行了，笔迹、指纹之类的总能找到蛛丝马迹，现代的科学搜证是很厉害的，这不是我们现在要操心的事。”
我故意顿了顿，“还是说……老是在唱反调的你想投票？”
一瞬间，我和韩逸林对上了目光。他的脸上带着一点惊讶，但随即笑着说道。
“我只是想提醒你们小心而已，怎么会投票呢？倒不如说，我内心还是由衷希望达成林同学所说的那种完美结局的啊。”
“那可真是太好了，连你也支持林晓珊呢。”
我不太懂如何招人喜欢，但惹人厌，或者说些皮笑肉不笑的话，就再擅长不过了。
想要控制人的行动，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给予他明确的利害判断的预期。比如抢劫被抓会判刑，理性的人将判刑的损害、被抓到的概率和抢劫到钱的利益进行比较，发现弊大于利，他就不会去抢劫。这种对预期利弊的判断，就会决定一个人的行动。
所以现在我所要做的，就是用道德和法律为这里所有人的行动加上枷锁。
越是驳斥韩逸林，让人看到反对林晓珊提案的不利下场，这枷锁就越有效。所以我必须保持高压的态度。
我学着韩逸林刚才的表情和态度，用一模一样的语调说：“你说你不会投票，那么，你能提供什么保证吗？别嘴上说着不会投票，其实却悄悄投票了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