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你这样的人竟然会害怕克劳德那个小律师的威胁——还真是令我感到有些惊讶……”
我对着田久保说道。
“——哈？谁跟你说克劳德是小律师了？人家是大律师！大律师懂吗！？是可以上‘最高法’的。”
田久保说道。
“哈？这又怎么了？你这点破事还值得劳烦‘最高法’？”
“是不值得，但是克劳德那个家伙除了是个大律师之外，最为重要的是他还是有钱人的律师！有钱人你懂吗——穷逼！？人家随便搞来帮警察，转瞬之间我的店就要从临海市迁出去……”
“哈？——你连北衫家的流氓都不怕，还会怕警察？”
“警察？——我跟你讲，在这个世界上，不讲操守的警察比流氓暴徒要可怕一万倍！那群条子……额……”
似乎是扫到了眼前的陈正安，田久保立刻闭上了嘴。
“哈哈哈——说呀。你怎么不说了？”
我坏笑着讽刺道。
“耶——他说的没错。”出人意料，陈正安突然开口道，“没错，不讲操守的警察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恶的犯罪分子。不受制约与监督的公权力是比私人暴力更为可怕的东西！”
他也许是有些醉了……
“那个陈警官，要不我送您回去吧……”
我试探性地说到。
“回去？回哪里？”
“您家……”
“我家？那里没什么值得我回去的……除了我也没别人了……”
他说着，我隐约注意到挂在他的眼角处厚重眼袋的凹槽处的零星的泪珠。
“对——没错。看看人陈警官的觉悟，这才是真正的人民警察。不像那个韩廷搞什么‘证据诬陷’，真是警界的败类，给警察抹黑……喂——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我说错了什么了吗？现在到处都在报道这件事呀，你们报社也……哎哎哎——你别打了——啊啊啊……救命呀！记者打人了！？”
在赶走说话不分场合的田久保之后，我又坐回到了陈警官身边。
“那个陈警官，还请您不要在意。姓田的就是个臭流氓……”
“不——他说的很对。在这件事上，韩廷就是做错了。”
陈正安说着，脸色也变得沉重了。
“……”
……
“陈警官，我想问您，您觉得韩警官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问道。
“什么样的人？额……”老人家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傻孩子……对——就是一个傻孩子。”
说完，他便直接拿起酒瓶，开始往嘴里灌酒。
“我和韩廷那个臭小子是在一所孤儿院认识的。就是临海市的那所教堂边上的孤儿院——你知道吧？”
“嗯——”
“当时我去哪里做青少年法制宣传工作。小孩子嘛，都皮。而我讲的课呢也确实很无聊……所以孩子们也都不怎么听……但是有一个孩子例外。”
“……韩廷？”
“对！——哈哈，就是那个臭小子。他学的很认真，还记笔记。当时我就问他说为什么要在这门课上听得这么努力，又不考试……结果你猜他说什么？”
“说什么？”
“他说他觉得警察是正义的化身……是公正的……对不起……”
说着陈正安突然哽咽住了，向酒保要了张手纸，随后说道：
“公正的化身——哈哈，这个小子当时是这么跟我说的。——我当时很吃惊也很感动，觉得这孩子是个可造之材，一直留在孤儿院可惜了……所以我就帮了点小忙，送他到我以前同学工作的警校去读书。这个小子也到争气，学习很努力，很顺利的毕了业……之后也算是我帮他开了后门，他很快就当上了警察，在我手底下工作。”
说着，陈正安不自觉地露出欣慰的表情。
“这小子，真的很有正义感，也很勇敢。干活不拖泥带水，不磨洋工。你知道的，就算是抓一些小偷小摸的没什么功劳的事情，这个家伙也尽心尽力。他真的是很想做一个好警察，你要相信……他真的一直很努力……”
听着，我注意到了陈正安的脸颊上有一丝泪珠划过。
“是吗……”
“是的——真的是。他一直都很率真，很正直。不收红包，也不行贿。他也不在乎自己的官位，有什么升职的机会也不知道争取。每次考核时，这家伙不是正在抓小偷，就是在看历年来的案件卷宗。搞得上头来的考核人员对他的印象一直都不好……毕竟就算是个警界新人都知道这种时候最起码也要陪领导们吃个饭不是……直接把人家晾在一旁算什么？——可是韩廷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个奇怪的傻孩子。”
陈正安不自觉地笑了出来，再加上因为酒精而染红的面颊，此时的他难免透露出一股子可爱的傻气。
“警察是什么？韩廷的回答是‘公正的化身’，我说过，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感到的是吃惊然后才是感动……为什么呢？因为所谓公正大多时候都是名义上的，或者说是口头上的……实际操作起来……哈哈哈——”
他苦笑道。
“您想说金钱与权力常常会左右公正是吗？夹在公权力与各种个人利益角力的第一线的警察组织是难免要面临一些窘境的——对吗？有的时候甚至会舍弃名义上的公正来向一些难以名状的力量妥协。”
我问道，但是陈正安没有回答。那究竟是他的本意并不是像如我说的这样呢——还是我说对了，但是他不想要回答呢？
“韩廷是个傻孩子……”
他再次念叨着。
“傻孩子的一个主要特征就是不知道妥协，不懂得变通。只要这个世界上发生了不合理的，不公正的事情，只要让他看见了，他就无法坐视不管。他无法对欺负夜店女的杉家小流氓们熟视无睹，纵使那个夜店女工作的地方就杉家的产业。到最后受害人还会因为对黑恶势力的恐惧而到警局告他个暴力执法……哈哈——但是……但是下一次，依旧还是那个夜店女，依旧还是那群小流氓，韩廷他，他依旧会穿着警服走过去，挥起他拳头朝着那群流氓的脸开始招呼……哈哈哈——永远是这个样子，从来都未曾改变。”
——哈哈哈。
“然后流氓们告他，警局处分他，然后再下一次——哈哈哈……久而久之，到了最后，韩廷成了临海市流氓们最恐惧的存在，他们都说这小子一个警察比流氓还不讲法律，一上来二话不说就开始揍人……你知道吗，就连杉家的大家长都亲自跑到警局来找我，恳求我管管那个傻小子，看在老天的份上不要再让他到自家的地盘找麻烦……”
“那还真是厉害呢……”
——某种意义上。
“最后杉家被他逼到没办法了，竟然一路从警局告到检察院，再从检察院告到纪检……到最后市领导过来亲自问候……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韩警官依旧不服？”
“哎呦——他要是仅仅不服从管理就好了……你知道吗，当市领导亲自过来劝阻他，说流氓也是人呀，给人家留条活路呗的时候，他竟然当着在场所有警察的面，质问那个市领导是不是收受了北衫家的贿赂……哈哈哈——当时领导的脸都紫了——哈哈哈……”
——现……现场举报——确实厉害！
“吓得市领导从那以后再也没来过一次警局……也再也没人管过韩廷。”
说着，陈正安却收敛了笑容。
“但是也正因他是这个样子，升职加薪这种事情也就与他无缘了……纵使韩廷功勋着重，纵使整个临海市的流氓都要喊他爸爸，可是上面的人不管这个，他们的看法很简单，他们其实也不在乎那些徘徊在社会底层的流氓们要怎么生活，也不太想和杉家的势力有什么来往——你不听话，不受管，对他们而言就很危险；你不妥协，不让步，那么你就很令人讨厌……”
他喝了杯酒，然后又说道：
“你说他把自己当成是什么？”
“啊？”
“他究竟把自己当成什么？”
“额……”
“英雄吗！？啊？——漫威里的超级英雄吗？美国队长？天天只想着惩恶扬善！？”
他嗓子嘶吼着，但眼神中却只流露着悲伤。
“啊？——英雄？他把自己当成了正义的标杆！？把自己看的比法律还要威严？当年他惩治那些流氓的时候，我没管他，我觉得那都是小事——他却将我的无视，当成是对他行为的认可！于是他把自己看的越来越重，越来越狂妄！到最后竟然干出不惜伪造证据也要惩治罪恶的荒唐事情……他当他是谁呀！？”
陈正安的声音越来越大，泪水开始从他那记录着岁月的眼角滑下。
“他是神吗？他有资格不讲证据就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吗？事情败露之后，他不先想着弥补自己的过错，反而像个亡命之徒一般给我来了个破釜沉舟，打算自己直接去了解南廷寺的性命！？——他是谁呀！？——他到底当他自己是谁呀！？他认为自己那个样子很英雄！？很伟大！？身为警察，无视法律——很伟大？——去他妈的！”
他的显然情绪有些失控了……
“但是你们不是一直都认为南廷寺铁定是杀害了那些人的凶手吗？——就算是这个样子，您也不能认同韩廷的行为吗？”
我问道。
“认同？——我有这个资格吗？”
“？？？”
“我有吗！？——我也只是个人而已！我不是神”
“……”
“我不是法律，不是穿着紧身服的超级英雄。我肉眼凡胎，我无法也没有资格去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同样的韩廷他也没有！——没有！”
——也就是还是无法认同喽……
“你说的没错，我也认为凶手就是南廷寺。不只是我和韩廷，几乎警局里接触过这些案子的人都是这样认为的。——但是认为是认为！没有证据，没有法院的判决，就是没有意义的！我们不可以仅凭借我们的揣测就将一个人送上绞刑架！换句话说——南廷寺就没有可能是无辜的吗？”
“哦——”
“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我们都不可以就妄下结论！更可以下达判决！——不可以！——记住，我们只是警察，不是神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