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巴罗斯推开门走出了议会大厅,小学徒阿里斯早已等候多时看起来神色有些紧张。老法师用健壮的手掌轻抚了他的金色短发安慰了一声。
在来参加有关卡尼和乌罗尼水晶的这场会议之前,那个因为余波反噬而陷入昏厥的小姑娘的医用材料竟然被议会级的匿名指示调停,就算是代巴罗斯的身份也需要通过至少半数几十号人的议会决议才可以继续供给修复她细密却致命的伤口的医用魔法补给。
代巴罗斯虽然是从巫师的行业小有所成才转行学的炼金术,最后成为了一介人偶师。但是常年不曾使用巫术,使得他当初那种了然于心的熟练咒法早已变得像个初学者一般生疏。只是临场救急到还看得过去,可想短时间使卡尼的危急情况有所好转却不是他的专长。
无奈,作为卡尼现役的监护人以及拉巴尼亚的委托人他只好来参加这场他有义务必须来一趟的几乎次次都已各种理由推掉的议会,来看清楚究竟是谁打了卡尼的主意,或者说是打了他和拉巴尼亚的主意。可谁曾想唯一有些消息的竟然是旅法师的领袖,不朽者。这让本就不善言辞说道的他颇感烦躁。
“卡尼的事……怎么说?”听了代巴罗斯的安慰阿里斯完全没有放下心来,谁让老法师兵痞子一般的脸又不加掩饰的配上了那仿佛暴雨前雷鸣似的深沉表情。
“没事了。”老法师沉着脸,堆积在一起的五官依然没有多少松懈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刚刚讲过的话语。
“为什么她——卡尼,能用出这个……就是呃,内个级别的炼金术?”小学徒只好换个话题。
他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起被卡尼的乌罗尼水晶中迸发的火焰吞噬的那块巨石!直到现在余波还在以极慢极缓的速度吞噬着巨石残骸里剩余的部分,几乎没人敢靠近那里。若只是法术持续的时间过长倒也好说,可能在那种顶级的防御法阵下依然能继续对巨石造成影响,那种能量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比岩浆更为滚烫的爆炸性威胁。
代巴罗斯总算是勉强皮笑肉不笑的动了动挤在一起的皱纹,开口就是一副怨天尤人的痞气“鬼知道,制作人偶时看她一副傻呼呼的样子,连手脚都分不大清楚。哪里知道一玩起这个就跟疯子似的来劲?哼!”
小学徒也跟着谄笑两声。师徒之间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一些,老法师开口道,“你也想学那玩火的把戏?”
言语之间难免掺了几分年长者的嗤笑,代巴罗斯在以一个炼金与控偶的大家闻名之前本只是个默默无闻的部落祭祀,若不是他脸上这道疤挨的这样近刺得这样深。他或许这辈子也就是个能向鬼知道在哪的老天爷祈祷祈祷风雨雷电,借着刻印咒文搓搓两个火球的无名小卒。
他想起,当初自己的那个土著部落还没有和山那头的骑士之国开战的时候。村子里仗着自己会些班门弄斧的假把式牛逼贯了,真上了战场也把自己当个人物向前冲的日子。一道几乎砍崩了他半个脑袋的斩击总算把他敲了个明白。明着搁这儿搓什么火球雷电啊?暗地里自己什么事儿办不成,真办不成——他这不就能让人偶替他办成了么!
阿里斯脸上还是一副贼兮兮笑眯眯的样子,不过多了几分秘密被戳中的羞涩。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像她这样的,拿自己生命当玩笑的傻子迟早有一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噢……嗯”阿里斯显然是把这句当成了气话。
老法师一拳出在小学徒头上也不管这好像有几分道理的意思他听得进听不进。只是看见他那一副想说不敢说的窝囊样就好笑又好气。试问哪个男儿会甘愿躲在暗地里磨合一堆骨头架子造假人呢?那不和杵着玩具过家家又有什么不同呢?
“好了,别傻笑了!假的都快硬成猪皮了。你先回去吧,看看卡尼的状况。我还有别的事要忙,马上就回来。”
他转头又朝议会大厅走去,心中已经有了定数。阿里斯再叫他他只是摆摆手示意。关上了议会大厅的门,他朝着深处的某个房间走去。
那是一扇外表看上去和普通的钢板一样的铁门。它看起来无疑正是用最普通最常见的铁合金制成的连同样的材料老法师都能按照完全一致的比例调配出来并且复制。但特别之处却正是在此,明明常见到像路边的野草一样多的这扇门,却有种老法师从来都没有过的陌生感,并不是未曾见过这种简单的陌生感,而是——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陌生感。
他确认一遍苏格拉底一眸之间传输的信息,没错了正是这里。在黑暗中完全没有因为黑暗而改变颜色的银色铁门。他把手摸上了门把手,推开了它。没有奇怪的声响,实际上几乎没有声响。
柔和的白光照射在他身上,老法师并没有觉得刺眼,只是有种微妙的违和感,房间的摆设倒是普通的出奇,书架、收藏品的柜子、沙发……茶几,看起来就像是商业的会面厅。
中央的办公桌上,传来声音,“等你很久了,大法师代巴罗斯。”
它?
因为饶是以代巴罗斯多年制偶的眼力,也无法通过那张老法师从未仔细用肉眼审视过的正脸判断,眼前的究竟是他还是她。
它对对称分开的面颊充斥着无与伦比的中性美感。以至于说成是男人又太像女人说成是女人又太像男人。但那种奇异感却并不令人感到难受只叫人觉得舒服。
人偶师的天性不由得令这个制偶的狂人想到如此奇异美感的脸,如果将它完美复制下来,那将是多么美妙传神的人偶啊!它会被视为最美最不可亵渎的存在被朝圣敬拜!而自己……将名垂千史!
他忍不住全神贯注的像个扫描仪似的在脑海内疯狂的复制了成千上万个、无数个正面侧面!每一个角度每一个可能的表情,当他已经完全无法忘记那张脸并且随时都可以完美的再现它的样貌的时候,他惊讶的发现。
——他不正是不朽者么!
“怎么了?我的脸很奇怪么?”
代巴罗斯回过了神来只觉得,自己已经空杵在那许久了……具体的时间他却几乎记不得了,老法师发现好像一进入这个房间就有许多事物不一样了。灵魂和身体之间的紧密感虽然还在,但那就像是完全不匹配了一般,只是被胶水之类的东西粘在一起。充满了怪异的违和感。
“没什么,只是此前似乎从来没发现大人您拥有这样美丽的面庞。”
代巴罗斯低下了头。他的座位和不朽者之间空了有四个人,但是就算是坐在不朽者身旁的那一位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在决定性的时间之内消灭他。何况自己不过是以人偶术这类身外法术上位的脆弱炼金术师呢。细数了身上带着的所有微型人偶似乎除了自我毁灭,不……或许连自我毁灭都可以被这个男人停下来吧。
“哎呀呀,真不愧是人偶师大人,请坐吧。别站着,我们都是家人不是么。”
“是啊,巫师族的家人嘛”老法师顺势打了个哈哈。
“代巴罗斯,你……有听过故事么?”
不朽者并不只是通过一味的契约来吸引所有法师加入它的阵营的。他很懂得抓握人心,而且似乎每一次开口都在传唱一个拨动心弦的故事。
实际上就算是他在旅法师营地内部的公开露面也屈指可数,而且从有过什么讲座之类的东西,可他不朽者的威名却早在玛格鲁的法师之间口口相传,就像是个传说中的英雄一般受人敬畏。
可任谁都不能相信在旅法师出现之前谁都没有听说过这个人物,而旅法师营地却只存在了不到十年。这种影响里简直就像是一个恶魔在散播恶毒的福音一般用魔力控制了人心!
“故事?我已经很久没有过听故事了。”
“诶?这样么,听故事可是件很舒服的事哟。故事里面有感情,会让人觉的高兴。而且……”
“我只是觉得我似乎过了应该听故事的年纪了。”老法师出口打断。
“而且只有最没可能会对你出手的人,才会跟你讲故事~”不朽者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代巴罗斯皱了皱眉头,把眼睛瞟向了不朽者乱晃的手指,他似乎还是要开始讲故事了。
“过了年纪嘛,很像是你说的话呢,代巴罗斯。不过今天我还是要给你讲个故事。故事的名字是——小红帽”
“……”老法师楞了一下。
“怎么了?”不朽者问,眼神有些不可思议:“听过了?这个故事。”
“没有,只是想问问这是个怎样的故事呢?”
“是个很温馨又有趣而且还happy end的有名的故事哟。”
“这样么,”老法师应了一声,“听这个名字,我还以为会是个不会有什么美好结局的故事”
“大人的阴暗思想!”不朽者看起来有些嗔怒,那卷起的指尖在代巴罗斯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看起来像是个诱惑力十足的青春少女,因为他的脸也十分的年轻动人。
他拾起桌子上的乌罗尼,是从刚刚议会大厅上带回来的,从术式结构的角度来讲犹如断壁残垣的废墟一般破碎的无法贯通的连接在一起的卡尼的那一块乌罗尼水晶。
指尖泛起了柔和的白色光线,那光芒触及图案的一刹那接触的部分便尖锐的像是一柄上好的刻刀,那刻刀宛若黄金般闪耀却并不刺眼,柔和的乳白刀芒快速精确的运动着,在卡尼的乌罗尼上把并不完善甚至是根本就是错误的术式左补右贴的搭起嵌套在一起。
那手法饶是以代巴鲁斯的眼里扔觉的缭乱无比,不过只能看见在他指尖拂过的位置所有的术式都已被修复到了目前已知的最完善的状况。奇怪的是,被修复的地方留下的类似涂料的颜色与原本的蓝色虽然相似却完全不同那是又是一种代巴罗斯从未见过的力量颜色——紫色。
“那是一个温馨,又有些有趣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非常可爱的小女孩,谁都忍不住要喜欢她,有一次她亲爱的奶奶送给了她一顶红色的绒布帽子。她非常的喜欢而且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愿意脱下来,从此人们都管她叫——小红帽……”
“喂喂,你不会真打算就这么把一个故事讲完吧!”
“有点耐心嘛,人偶师。这可能会给你的人偶雕刻带来一些灵感哟。
有一天,小红帽的奶奶生病了,不管病的严不严重小红帽都要去看看她的奶奶。好让她的病早些好起来,她带上了治病用的宝石和珍珠磨成的粉,补充体力的葡萄和小麦做成的蛋糕。像奶奶住的森林里走去。”
“不……只是我觉得如果你真把故事讲下去可能不是耐心不耐心的问题。”
不朽者耸了耸肩,“那我换个说法吧,你们年轻人总是这么着急……”
——年轻人么……
代巴罗斯看着不朽者年轻的面庞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粗糙的皮肤,还有依附在那道刀疤边上的胡渣,一阵怪异感横生了出来。
“小红帽很快就遇到了坏人,一条狡猾邪恶的大灰狼并且被欺骗。甚至让她爱的人也就是她的奶奶遇到了危险,为了拯救她的奶奶,她向正义的伙伴一个猎人求助。最后在猎人的帮助杀死了大灰狼救出了奶奶。
你看这样是不是快了很多呢?”不朽者眨了眨眼睛,虽然配合他的面庞似乎有几分俏皮,可是那犹如万年老树脱皮般苍老的声线却让代巴罗斯一阵恶寒。
“于是,你想用这个故事说明什么呢?”
“你说如果让你来选,你想当哪个呢?我是说故事里的人物,是大灰狼?还是猎人?”
“哈?我?必须选一个么?”
不朽者只是微笑着看着他,捧着双手捧着自己看起来有些天真烂漫的脸颊。背后的铁门早已关的严严实实,老法师叹了一口气。忽然转念一想开口道。
“这是个有名的好故事么?”
“是哟,在我的时代。可是非常有名的故事呢。”不朽者用小到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又补了一句,“人偶师……”
——500年前么……
“那,我要当小红帽的爸爸(妈妈)!那个小女孩的创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