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启文的眼里忽然充满了一种奇异的温暖，他看着折巧，认真道：“你为什么把玉玺藏起来？“
而在苏启文的注视下，折巧的脸色仿佛又冷了几分，闷声哼道：“反正不是你现在脑子里想的那个原因！“
于是苏启文大笑，改口道：“所以你觉得这次玉玺出世是黑白无常为了针对我而设计的骗局？“
折巧道：“我知道你跟沐轩风积仇甚深，所以只有这一种解释。“
苏启文道：“那看来在朝廷里也有了阎罗的人。“
“否则李承平不会信任一个已经失手过的人。“
折巧稍一皱眉，严肃道：“这个人能影响皇帝陛下的判断，那一定是他的亲近人物。“
苏启文想了想，无奈道：“这样的人我猜不出。“
“他从来没有信任的人。“
折巧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其实他有一个心腹。“
“谁？“
“魏渊！“
气氛忽然陷入了死寂。
苏启文与折巧都不再说话。
对天下人，这个名字，仅仅是提及，就已经足够让人恐惧。
事实也是如此。
魏渊是一个疯子，而疯子都喜欢杀人。
杀宫女，杀侍卫，杀囚犯，杀大臣，甚至杀嫔妃！
魏渊就曾当着李承平的面活剥了一位嫔妃的皮！
但李承平却只是愤怒的摔碎了手里的杯子。
据说因为宫刑的原因，他已经不能人事，因此也更喜欢折磨年幼的少女。
他就像是一个扭曲的怪物，疯狗，却也是最忠心的奴才。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但是掌管东厂的魏渊在皇宫之中的确是横行无忌。
因为他除了李承平已经得罪了天下人，他早已经无路可去。
但也恰恰如此，他愈发的冷酷残暴。
苏启文现在就感觉自己的鼻尖已经嗅到了他所带来的血腥气味！
苏启文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咙有些干涩：“我只希望他不要来到罗浮。“
折巧冷笑：“他可能已经来了。“
苏启文道：“他在哪？“
折巧道：“没有人知道。他从不和任何人同行。“
苏启文皱眉道：“看来玉玺的事你谁也没有告诉。“
折巧反问：“所以你觉得他不是那个内应？“
苏启文道：“他没有理由听命于无常。“
折巧道：“但他是个疯子。“
苏启文道：“就算是疯子，也是李承平的疯子。“
折巧沉默。
谜团又重回僵局。
在这迷雾之下，又有怎样的阴谋在缓缓拉开？
苏启文忽然有些没来由的心惊。
气氛沉默的有些压抑。
折巧低头看着手上的伤口，忽然紧握双手。
“若是你能杀掉黑无常便好了！“
苏启文知道，她并不是在埋怨，轻声道：“她的功法有些古怪，是以我轻了心。“
“只怕是你怜香惜玉！“
折巧忽然冷笑。她其实就是在发脾气。
姑娘家的心思，总是辗转多变，令人琢磨不透。
“你的刀原本不会偏的，你那时到底在想什么？“
苏启文想了想，忽然岔开话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去追她吗？“
折巧道：“一点也不想。“
苏启文继续道：“因为我来到罗浮山时，遇到了很多人。“
折巧点头。她早就猜到，所谓的玉玺出事必然会引来一番麻烦。
苏启文续道：“他们有意图染指玉玺的，也有混在其中意图杀我的。“
“但最后他们都朝我动了手。“
折巧道：“但你还是活下来了。“
苏启文苦笑道：“所以你明白我为什么没有去追黑无常了吗…“
折巧道：“你伤的很重？“
“就算不重，但他估计也活不长了。“
苏启文忽然脸色一变，手里已经紧紧握住了刀！
方才那句话，是从门外传来的！
黑无常！
……
……
李清诗现在非常得意。
天下第一的苏启文身受重伤！
这简直是上天给予的最好的复仇时机。
不再迟疑，李清诗大笑着推门而入。
床边，苏启文的脸已经隐现苍白。
床上的折巧虚弱无比。
彼此僵持了一会儿，苏启文忽然闭目道：“我果然不该放过你的。“
李清诗冷笑道：“现在后悔岂非有些晚了。“
苏启文道：“你当真要杀我？“
李清诗道：“是。“
苏启文叹道：“藏剑山庄的密道里有万两白银，我可以全部给你。“
李清诗道：“这次我并不是为了钱。“
苏启文道：“那是为了什么？“
李清诗道：“为了沐轩风。“
苏启文终于明白过来，道：“原来沐轩风死了，你要替他报仇。“
李清诗道：“不错！“
苏启文道：“你觉得是我杀的！“
李清诗道：“不错！“
见李清诗在悄然摩挲指尖，苏启文明白，这是她将要忍耐不住自己的杀意，于是大声道：“好，你来！“
说着，他把手里的刀一扔，仿佛放弃。
“故作玄虚！“
李清诗冷笑，“其实…“
正说着，李清诗忽然抽刀劈向苏启文。
杀手的刀永远不会光明磊落。
然而刀最终还是没有落下。
因为就在她举刀的那一瞬，苏启文突然踢开了放在脚下的长匣。
千钧的长匣！
不只是李清诗，就连折巧也在惊呼。
这是绝世的神兵，千钧的重量，除了它心甘情愿的主人，从来没有人能够拿起。
但苏启文居然是个例外！
无敌的长枪带着电光，瞬间洞穿了李清诗持刀的右臂！
那一刻，李清诗惊怒抬头，看到的只是一双冷静至极的眼睛。
他难道没有受伤？
一切都是陷阱？
“苏启文！！“
恐惧瞬间占据了李清诗的大脑，她厉声大叫，左手从袖里捞出另一柄快刀，一刀砍断右手，飞快的倒飞出门，夺路而逃。
“追！“
折巧挣扎着起身。
“莫追！“
苏启文伸手拦住折巧。
折巧皱眉，然后就看到苏启文无力的瘫倒在椅子上。
长枪坠地。
铿锵作响。
“你真的受了伤？“
折巧吃了一惊。
苏启文摇头苦笑，“你当我真的天下无敌不成？“
折巧咬唇道：“你本来就是天下第一。“
她扶着苏启文坐好，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早就察觉到黑无常在外边了？“
苏启文道：“不错。所以我才着急逼她现身。“
不知为何，听他这般说，折巧忽然有些生气，她狠狠瞪了苏启文一眼，道：“既如此，你就不该冒险！黑无常生性多疑，你不多嘴，她就永远不敢进来！“
苏启文苦笑：“谁让你问我的。“
于是折巧又瞪起了眼，“我问你就说？“
苏启文道：“你问我就说！“
一时间，折巧僵住了身子。
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道：“我可不是你那些好糊弄的丫鬟。“
苏启文道：“我也只对你说过这些话。“
“休要贫嘴！“
折巧推了苏启文一把，揪眉道：“现在好了，叫你逞强。“
“你杀了沐轩风，又废了黑无常，阎罗殿是彻底不会善罢甘休了。“
苏启文叹了口气，道：“我从来没有杀死沐轩风。“
“是吗…“
于是折巧恢复了冷静，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果然，有人在暗中要我们死。“
……
……
三月十九。
就如日出，在萧瑟的天气中，夜忽然就降临了。
夜幕拉开，巍峨的罗浮山静寂一片。
草木无声。
山脚的小巷，漆黑，肃杀的夜色里，有轻微的脚步声掠过，一闪即逝。
只有在月光无意撒下时，方才看清，那是一位脸色苍白的少女。
满头青丝零乱垂落，却遮不住她的虚弱，宽大的大红袖袍原本是为了掩人耳目，现在那份微不足道的重量却成了她最大的累赘。
“咳、咳！“
沙哑无力的咳嗽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回荡，显得有些诡异。李清诗一只手死死捂着伤口，费力的靠墙走着，脚步略显踉跄。
鲜血在墙上涂抹，宛如孩童随手的涂鸦。
然后李清诗的脚步突然停下。
因为有人挡在了她前面。
“真可怜。“
赵晓仁眼里有些悲哀。
李清诗冷笑，“滚。“
“我会滚，你也拦不住我。“
赵晓仁幽幽道：“但失去了沐轩风，你同样也很快就会死。“
李清诗握拳道：“我永远也不会死。“
赵晓仁脸上忽然露出了莫名的神色。
李清诗却突然明白。然后她陷入深深的恐惧。
倘若一个不死的人，被割去脑袋，身体被砍成两半，被丢在熔炉之中，那么她还是不死的吗？
死亡又是什么？
腐烂的尸体，蠕动的蛆虫，冷漠的路人！
没有人在乎，没有人认识。
是虚无，是不存在。
是没有温度，没有感情，没有思想，什么都没有的世界。
连世界都不再存在！
就像一场永不醒来的梦，一场什么都没有的梦！
李清诗喉咙里不禁发出了极为古怪的声响，她拼命捂着嘴，不让自己呕吐。
然后她悲哀的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只剩一只手臂了。
一旁，赵晓仁眼里的悲凉更加浓郁了。
他忽然动身，从旁绕开李清诗，径直踏入黑暗。
在他背后，有那么一瞬间，李清诗伸出了手，然后又颤抖着收回。
“我是不死的无常！“
她咬着牙，佝偻着身子，眼中涌出了恐惧的泪水。
原来死亡是如此的可怕，仅仅临近，就叫人疯狂。
但李清诗莫名的支撑住了，她艰难的扶着墙，慢慢离开。
夜色愈发的薄凉了。
月光照在地上，冷如霜。
只是蓦地，李清诗似乎踢到了什么，一个趔趄扑倒在地，等她艰难抬头时，看到的，是一双白色的靴子。
由下至上，那是一个裹在白袍里的人，不动不语。
“……轩风？“
李清诗的脸色有些难以置信。
“我就知道，谁能杀了你？谁能杀了你！“
白袍人依旧定定的站在哪里，不动不语。
没死吗？那为什么不伸出手？
少女眼中燃着一团火，她挣扎起身，扑到沐轩风的身上，死死的怀抱住他，仿佛下一刻眼前的人儿就要蓦然消散。
“谁也杀不了你！“
李清诗再次重复了一遍。她靠在沐轩风胸膛上，感受着那已经没有了心跳的身躯，轻轻闭上了眼。
“谁也杀不了你……“
夜里，有风掩盖了刀的轻吟。
大红袍子的少女嘴角挂着笑，就像待嫁的新娘，将白色袍子的少年紧紧拥抱在怀里。
一柄猩红的刀，贯穿了少年少女的胸膛，把他们钉在地上。暗红色的血液铺散在二人身下，渐渐干涩，犹如盛开的花朵，却透着一股怪异的腥黑，恶臭，令人作呕。
死亡是丑陋的，但他们终于褪去了疲惫，可以在一起，做一场幸福的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