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小姑娘。“
“你不喜欢？“
“不，我很喜欢。“
“因为她将来不必背负很多。“
“是的，她将来会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子。“
“那么名字呢？你一定已经想好了。“
“清诗。就叫清诗。“
“清风卷珠帘，诗来总是香…“
……
……
白行舟忽然捂住了脖子，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已经沙哑的发不出一丝声音。
沐良月在他身后，面无表情。
白行舟的眼里满是不甘，却伴随着鲜血的喷涌而快速流逝。
最终他无力的倒在地上，手中的刀也随之发出哀鸣。
这次他真的死了。
赵晓仁游离在杀场之外，咧开嘴，无声的看着这场闹剧。他只一抬眼，就又看到了另一具挣扎倒下的尸体。
同样的不甘，同样的愤怒。
陆成江。
沐敛羽藏在他的背影里冷笑。
这个铁打般的汉子至死还紧握着手中的长刀，试图把它递进苏启文的脖子。
苏启文自然没有死。但他现在的内心却如同死去一般难受。
白行舟方才一定察觉到了沐良月的偷袭，但是他已经无所顾忌。
对他来说，仿佛他的人生就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用刀割破苏启文的脖子。
但是那把刀只到苏启文的眼前一寸就无力落下。
他选择了死，却没有达到自己的意愿。
苏启文的眼泪充满了痛苦，他仿佛理解了白行舟的悲愤，
“他是一个好父亲。“
沐良月冷笑：“所以他死了。“
苏启文问：“难道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局？“
抛弃子女，这计谋未免太过狠毒。
沐良月摇头痛苦道：“这只是一个意外。“
他忽然又笑了起来，“但这未必不是一个机会。“
苏启文分析道：“所以当你听闻了沐轩风的死讯，就立即制定了这个计划？“
沐良月道：“不错。“
苏启文好奇道：“难道你就不怕作茧自缚？“
沐良月大笑：“待我收服时雨阁，天下之大，又有谁能撼动我停云轩分毫？“
苏启文忽然抱紧了折巧，二人对视笑道：“天下之大，相比还是有一个的。“
沐良月皱眉，还欲再说什么，忽然警醒回头，森然道：“是你，孟婆！！“
……
……
游荡在罗浮山中的恶鬼终于暴露在白日之下。
孟婆的眼睛依旧明亮，依旧一身黑袍，手中却多了一把染血的剑。
在她身后，还有十名默然不语的黑衣杀手，手中同样握紧了染血的剑。
沐良月冷冷注视孟婆，只觉得眼角在疯狂跳动。他知道，他在山庄内外安排的诸多心腹已经被彻底清洗。
猎人变为了猎物。
“你们怎么可能在这！“
沐良月失控般的咆哮。
原本按他的计划，阎罗殿收到消息，最快也要十天。除非…
沐良月忽然明白了什么，脸色一下子苍白无比。
“原来你们，早就看破了我们的计划！“
“自始至终，轩风就是你们的棋子！“
孟婆出声道：“多少年来，你们从阎罗打探到的，都只是我们想让你们知道的。“
沐良月惨笑：“棋差一招，棋差一招啊。“
他仿佛失去了精神，又好似一下子充满了力气。然后他努力提起手中的刀，指向孟婆，“想我刀口拼搏十余年，无不艰险，今日未必就是我沐良月之末路！“
“孟婆女流之辈，且来试刀！“
不必挑衅，当沐良月举刀之时，孟婆身后的十名杀手就已经尽数扑来。
十柄锋利无比的剑，瞬间锁死了沐良月与沐敛羽所有的生路。
短短几息，武功问鼎天下的刀术大师与暗器大师就已经死在无名的杀手，无名的山庄之内。
…
雨又不识趣的来了。
苏启文抬头望天，云雨朦胧了他的视线。
他忽然放声大笑。
是讥讽，是嘲笑，是无奈。
世事无常，争之奈何？
苏启文仿佛顿悟，但又放弃了所有希望，他轻轻捧起折巧的脸，苦涩的笑道：“只是可惜了你。“
折巧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样子，她道：“先别急着死，事情还没有完。“
于是苏启文真的就不想死了。
只是他一偏头，忽然发现，原来这间狭小的宅子里，又多了几具尸体。
悄无声息的，孟婆，十名杀手，他们如同被抽去了骨头一般，软软的瘫在地上。
孟婆的面纱已被春雨打湿，打落。露出了已经干枯的面容，丑陋无比。
于是苏启文再次大笑。
他已经不知自己在笑什么。
只觉眼里除了苦涩还是苦涩。
有人在陪着他笑。
不是折巧，而是赵晓仁。
他笑的几乎喘不过气来，眼泪，鼻涕一股脑的喷涌而出。
“江湖动荡，山岳兴替，不费刀兵矣…“
苏启文停止了笑容，看着狂笑的赵晓仁，忽然又陷入了沉默。
赵晓仁的笑，就像是疯子的笑。
谁是疯子？
天下之大，只有一个。
东厂九千岁，魏渊！
……
……
十二年前。
皇宫桃林。
桃花在林中飞舞，喂猫的少年眼睛里带着笑。
那人的眼里也带着笑。
他走到少年身后，出声道：“你这奴才，知不知道这是谁的猫？“
少年被吓了一跳，倔强道：“这自然是我的猫。“
说着，他忽然一声痛呼。
原来是被猫抓了一下。
那人大笑。然后他从袖上撕下一节布料，给少年轻轻包扎，道：“这几天来总是心神不定，略有烦躁，想不到今天倒是意外的轻松些。“
“你拿着这块料子，以后就可以天天来喂猫了。“
少年想了想，忽然问：“你到底是谁？“
那人站直了身子，饶有兴趣的看着少年，道：“我叫李承平。“
……
时间渐渐流逝。
少年依旧不变的每日喂猫。
第二日李承平果然来了，带了一包点心。少年有些不知所措。
第三日李承平也来了。
第四日。
第五日。
年少无知的少年渐渐与权倾天下的王者熟络。偶尔也能开些玩笑。
然后第六日李承平没有来。
第七日没有来。
第八日。
第九日。
就当少年决定再也不向桃林的那边张望一眼的时候，李承平来了。
少年有些开心。
其实他一个朋友也没有。
皇宫里的生活令人窒息。
只有在这，只有这人才能让他轻松一些。
李承平也是如此。
他的脸色苍白。
少年忽然察觉到了不对。
“你受伤了？“
少年的语气更像是质问。
李承平道：“几个刺客而已，多年如此，习惯了。“
看着面无表情的李承平，少年忽然有些心疼。
他经历过失去朋友的滋味，所以不想他现在唯一的朋友也在某一天悄然死去。
于是他鼓起勇气，道：“我想做你的侍卫。“
李承平看了少年半天，忽然心中有些感动，道：“那样我们就不再是朋友了。“
少年道：“无所谓。我接近你只是为了官职。“
李承平将心中的不忍化作大笑：“好。“
“我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
“我叫魏九儿。是魏大公公取的。“
“魏渊。“
“你就叫魏渊。“
少年跪拜，“从此以后，为保你高高在上，我情愿步入深渊。“
……
……
三月二十一。
有人在沉默，有人在大笑
。
苏启文仿佛又明白了什么，他没有看向魏渊，而是看向了折巧，眼里带着十分的不可思议，
“原来这一切都是你们设计的。“
折巧没有做声，低下了头。
然后将袖中的竹叶青贴在苏启文胸前。
这意味着只要轻轻的一个动作，就能将他的性命带走。
魏渊看向苏启文的眼神带着怜悯，
“曾经的皇子，如今的藏剑山庄庄主，却自始至终只是一枚棋子。“
苏启文道：“是你们散布了玉玺的谣言，目的就是为了将武林中这三个最庞大的组织除名。“
魏渊道：“不错。陛下需要的是一群羔羊，而不是豺狼。“
苏启文道：“只可惜这三只豺狼太过谨慎，毫无破绽，所有你们只能从沐轩风身上下手。“
折巧忽然冷笑：“我知道你杀了江左权，所以沐轩风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苏启文道：“只有沐轩风的死才能打乱时雨阁和停云轩的顽固。“
折巧道：“也只有沐轩风的死才能瓦解他们的联盟。“
苏启文道：“而时刻监视沐轩风动向的阎罗殿也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折巧道：“她们一直在罗浮山脚潜伏，直到沐良月死掉才决定真正出手。“
苏启文道：“所以当她们杀掉沐良月，也就是她们最为得意疏忽的时候，你们就出手了。“
魏渊忽然大笑道：“苏公子果然是机敏过人。“
折巧道：“只可惜这样机敏的人马上就要死了。“
苏启文苦笑：“你当真一点也不念旧情吗？“
魏渊道：“她分明连昨夜的新情都不念！“
苏启文笑了笑，忽然问：“那么她为什么还不动手？“
魏渊的笑容忽然僵住。
就在这时，折巧忽然动手了。
三根闪烁着寒光的飞针，从她的袖子中飞出，迎着雨，又飞入魏渊的喉咙。
竹叶青！
魏渊有些不可置信，他死死的捂着脖子，鲜血从他的指缝涌出。
以他的武功，这三枚飞针原本能躲避，但随着飞针而来的，还有一块残破的布料。
魏渊成功取下了布料，没有让它被飞针撕裂，但代价就是生命。
他一只手死死攥着布料，嘴里含糊不清，“贼子！“
折巧的脸色瞬间变得冰寒无比，她拿过长枪，折断了魏渊的四肢，又把他的十根手指一一砸碎。
“现在的你，还能握住这半截料子吗？“
折巧把破布丢在魏渊面前一丈。看着他发出痛苦的哀嚎，如同狼狈的家犬一般爬行。
鲜血在魏渊身下拉出一到长长的印子，红的刺眼。
魏渊的眼前已经模糊一片，他痛哭流涕，艰难的爬着，想要靠近眼中的唯一。
不知为何，这次折巧没有阻拦。
最终魏渊成功的把脸贴在那块破布上面，心满意足的死去。
……
……
“你很喜欢燕子？“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一直在看。“
“是的，我喜欢。“
“那你喜欢黄莺吗？“
“喜欢，它们同样都是很美丽的生物。“
“就像你的刀一样？“
“我的刀并不美丽。“
“但他们都说…“
“说什么？“
“他们说你的刀挥出的时候，就像燕子在雨中穿梭，黄莺在山谷啼鸣。“
“那么你呢？“
“你见过我的刀，你觉得它美丽吗？“
“并不，它黑黝黝的，一点都不好看。“
“那是因为我没有对你挥刀。“
“那么有一天我会看到它的美丽吗？“
“不会。“
“不会什么？“
“我永远不会对你挥刀。“
“可是你终有一天会的…“
……
……
魏渊死了。
苏启文看着冰冷着脸的折巧，无声的咧开了嘴，满是苦涩。
“你连他也要杀。“
折巧道：“我要杀的人多了。“
苏启文道：“那一夜，原来是你用我的刀杀死的沐轩风。“
折巧冷笑：“你还真把我当成你山庄里那群妓子了？“
“一点**，就足够让你昏睡上半夜！“
“芙蓉醉！“
苏启文苦笑，道：“为什么？“
折巧反问：“难道你猜不到？“
苏启文当然猜到了，就在刚才，他就觉得自己的喉咙干涩无比，想要呕吐。
折巧伸手扶住了他，轻声道：“怎么了，皇兄？“
苏启文忽然就弯腰呕吐。
折巧抚摸着苏启文弓起的背，道：“哥哥，现在的大周朝就只有我们了。“
于是苏启文的背更弯了。
苏启文痛苦的道：“值得吗？“
折巧忽然面露狰狞，道：“当然值得！“
“欲兴大事，任何牺牲都值得！“
苏启文道：“曾经的大周已去，你本不必这样。“
折巧冷笑：“你要我学你做一个聋子，瞎子，傻子，忘掉曾经的仇恨和耻辱！“
苏启文道：“你没有忘记，所以你活的像个疯子。“
折巧道：“我是疯子。“
苏启文道：“黑白无常想要杀我，所以你将计就计把我骗到罗浮山，然后你再杀死沐轩风嫁祸于我，让时雨阁，停云轩，阎罗这三个势力相互残杀！“
折巧道：“这些都是小利，我真正要做的是杀死魏渊。“
“这些年魏渊替李承平杀了太多人，没了这条狗，李承平就死定了。“
苏启文道：“然后你再联络周令虎，彭研之，举旗造反？“
折巧冷笑：“造反？我是复国！“
“没有了时雨阁这些势力，整个江湖我就能轻易收入囊中。而朝廷之中，也早就被我收服了一大半的官员，届时我勾连天下，举世伐周，天下归之！“
满怀憧憬，折巧又忽然道：“这一切本该就是你来。“
“皇兄，这个天下，本来就是你的。“
权力，复仇，万人之上，天子之尊。
苏启文沉默了很久，笑道：“我不需要，“
折巧大声问：“那你需要什么？“
苏启文忽然站直了身子，道：“我需要看下风景。“
他说看风景，那就是看风景。
……
……
天下
罗浮山巅，狂风伴雨。
狂风吹走浊气，大雨洗净空尘。
苏启文的身子站的笔直。
折巧在他身后沉默。
他在看什么，她又在看什么？
忽然苏启文就回了头，他指着山下某一处，对少女道：“你看，看到了什么。“
少女道：“这些都是我大周的江山。“
少年微笑道：“江山太小。“
他又给少女仔细指了指，解释道：“你看，那是一片新耕的麦地。“
“昨日我见的分明，早已有辛勤的农夫在耕耘，播种。“
“午时，又有贤惠的妻子给农夫送饭，他们的儿子可爱而懂事，不过四五岁便知给父亲擦汗。“
少女沉默了会儿，才道：“这是幸福的一家人。“
于是少年微笑道：“那么妹妹，天下之大，又有多少这样幸福的一家，十年前的战火已经被雨浇息，你难道一定要重燃大火，把这一片刚刚恢复的耕地烧毁吗？“
少女的眼神依旧坚毅，冰冷。
不用回答，就已说明。
少年忽然叹了口气，道：“这么多年，你变了很多，唯独这个偏激性子不肯改变。“
少女道：“若非如此，只怕我早已死了许多次。“
“你根本不知道这些年来我经历了什么。你以为李清诗魏渊他们很苦？“
“不，和我比起来，他们简直身在天堂。“
少年低声道：“你可以不必如此。“
少女道：“所以我才要你替我。“
少年道：“没有人能代替另一个人。“
少女咬牙道：“那我就自己把这件事做下去！“
少年道：“你不会成功的。“
少年的眼里是天下，他幽幽道：“你以为阻碍你的只是一个小小的魏渊？“
“不。这些年来，李承平光施仁政，天下富足太平，他是个好皇帝。“
“所以死了一个魏渊，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他得到的，是民心啊……“
少女道：“那又怎样！“
她忽然抱着脸痛哭，“我们的爹娘，可是死在他手里啊。“
苏启文的眼里忽然浮现出莫大的痛苦，：“所以我来找你了。“
折巧低声道：“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你早就知道我不会成功。“
苏启文叹道：“你也早就知道。“
“那么你又想怎么阻止我呢？“
折巧忽然又疯狂的大笑，“杀不了他，我就让天下人陪葬！“
“你阻止不了我！“
苏启文的脸上浮现出决然，“不，我能。“
他忽然转身，从山巅一跃而下。
在他身后，折巧惊呼。
纤弱的手已伸出。
苏启文在空中忽然转身，反手将折巧紧紧拥抱…
二人同坠山崖。
折巧扑在他怀里，不禁流出了眼泪，轻轻的唱：
“风雨潇潇，吹得那桃花飘摇，
把一把袖口，小娇娥埋怨衣裳单薄，
回首，扑一只蝴蝶丢掉，
那同游的郎啊，你怎么只顾说笑，
猜不到少女的心焦……
新月如刀，难割那恩怨两抛，
饮一壶老酒，小郎君唱起仙云弄巧，
听萧，写一纸婚约藏掉，
那寂寞的人啊，你怎么只顾饮酒，
看不到小楼红袖招……
船儿飘飘，晃出那春梦良宵，
挽一帘西风，痴情人饮下穿肠毒药，
醉倒，叹一声江枫如涛，
那薄情的船儿啊，你怎么只顾咿呀，
浑忘了岸边风景正好……
灯笼高高，穿一身红妆妖娆，
偷一步轻悄，新娘子贪欢折花细瞧，
喧闹，盖不住喜上眉梢，
那小小的心思，你怎么只顾游戏，
全忘了郎君早已来到....“
……
……
远处的山脚，小溪潺潺流淌。
几处茅屋炊烟袅袅，无忧无虑的孩童在追逐欢闹。
故事仍在继续。
热闹的市集上，商贩喧嚷。不知是谁被偷了吃酒的银两，谁又输了几盘棋。
身负长剑的年轻侠客在客栈里叫上一斤牛肉，在坐皆是老友，碗底便是天涯。
楼上休憩的谁家小姐只看了那侠客一眼，就已经脸色羞红。
雨又来了。
滋润万物。
这正是：
红焦隐隐窗纱，珠帘小小人家，绿柳匆匆去马。断桥西下，满湖烟雨愁花。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