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活着的我们,享受着平凡的幸福
地面上的石子不断地被我踢得蹦起,虽然是徒劳,但我仍然幻想能用石子撞击鞋尖或是路面的声响掩盖身旁旅伴发出的抱怨。
“小伦~还没到吗?已经七百十一步了啊!”
“小伦~还没到吗?已经七百十四步了啊!”
从三百步开始就不断地以三步为公差大声数着自己的步数,连格式也一成不变。
“小伦~还没到吗?已经七百二十一步了啊!”
声音就像朗读一样做作,给人一种念着歌词的感觉。
不是心情格外好的人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你走的是碎步吧!”本已因高温而燃尽的我用全力吼了出来。
户女斜眼看了我一下,视线又转向前方,蹦跳了起来。
“小~伦~~已~经~七~百~四~十~步~了~哟~~~”
说一个字就在停顿处向前跳一步。
你果然是为了好玩而已啊……跟你认真的我输了。
我又踢飞了几颗路边的石子。
“小~伦~已~经……多少步了??”
“别问我……”我有种想跪倒在地的脱力感。
又听了五分钟户女的“抱怨”,被青色的树木围绕的空地上,一座小小的屋子出现在我们面前。
“到了哦。”
外墙是砖结构,内部是木结构的小屋,加上厨卫大概有七八十平米,在这种偏僻的乡下绝不能算大。
“哇~”户女显得很惊讶,“好旧的屋子!”
“但却给我留下了弥足珍贵的回忆哦!直到四年前我还住在这里呢。”
“哎~”户女完全没听我说话,自顾自地跑向小屋。
“…………随她去吧……”看着她的背影,我无奈地笑着。
这里的地面与城市中的不同,在炎热也从不会被烤出令人厌恶的柏油味。在凹凸不平的地面所带来的怀旧与真实感中,我踢飞了这一路上的最后一颗石子,走向了外婆的小屋。
◇◆
站在小屋外,户女正像小动物一样兴奋地盯着木板门。
“外婆在吗?”我轻轻地叩向木板门。
哒,哒,哒。
……
……………
吱嘎。
户女伸手把门推开了。
“没锁?”户女歪着头看着我。
“喂……你真没礼貌啊。”
户女抬脚就想走进屋子,我伸手一把拉住她衣服的后颈处。
“看来你真是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啊。”
“嗯?”
“……”
我觉得再也不与她抬杠了。
我想已经打开的门用较大的声音喊道:
“外婆在吗?我是阿伦!”
“咳咳……”
从外婆的房间内传来了咳嗽声。
“看来在啊。”
我换上拖鞋,再硬是帮户女套上鞋套后,打量起这个曾经的家。
没有什么改变,全是木制的家具,客厅中间摆了一张圆木桌,边上放着一圈小木椅,客厅通向后院,后院简单地种着一些观赏盆景。客厅的左边是我以前的房间,右边是外婆的房间,厨房则在后院的一个角落。
简单却又温馨,这个家曾经的理念看来维持到了现在,让我感到欣慰。
我与户女走到外婆的房间门口,敲了敲房门:
“外婆,我进来了哦。”
推开了连把手都没有的小小木门。
与客厅一样朴实无华的房间里,外婆正坐在铺在地上的褥子上,笑着看着我。
“欢迎回来,阿伦。”
“嗯,我回来了,外婆。”
“你身后的那是谁呢?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啊。”
“哎?”户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外婆回头看去,户女正睁大眼睛满脸惊讶地看着外婆,有点害怕地扯着我的衣角。
我把户女推到身前,
“她因为一些原因(自称式神)跟着我到这里,应该(大概,也许)不是坏人,所以让她留下来也没关系吧。(反正饭量不大)她名字叫户女。”
我给户女做了省略不少要点的介绍,低头一看,她满脸感激地看着我,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罪恶感。
“那么,小姐,你和阿伦是什么关系呢?”
“……我是式……痛……唔……唔……”
我“啪”地捂住了户女的嘴。
“她是我……市里的朋友。”
“朋友啊……女朋友啊……”
“才不是呢!”我捶打着墙壁,木墙发出危险的吱嘎声。“
户女紧张地看着外婆的笑脸,问:
“难道……外婆你看得见我?“
直接跟着我叫外婆了啊!而且开口就是这种妄想系的问题!何况如果看不见刚才那些对话又算什么!已经被一老一小外加天气搞得脱力化的我已经无力吐槽这些了。
但外婆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
“看得见,很可爱呢,就像年轻时丽绫一样。”
丽绫。我母亲的名字,在我出生后不久就因病去世的母亲,我对她完全没有印象,但从外婆口中得知是个温柔的人。
户女的表情不再紧张,甚至有了些笑容。
“太好了,大家都看得见我。”
听到这句话,外婆依然很明朗地笑着:“是呢,太好了。”
难道觉得户女奇怪的只有我吗?
外婆突然拍了拍手:“说到丽绫,你么今天吃完晚饭去扫一扫她的墓吧。”
“现在就去吧!”户女大声叫道。
“吓!”
“但阿伦好像已经累得不行了。”外婆看着我说。
“去吧!小伦!……毕竟……”
“?”
“毕竟晚上的墓地还是挺可怕的……”户女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轻声说。
这家伙会害怕啊。
“好吧……”我苦笑着。
对不起啦,我的腿。辛苦你啦,我的汗腺。
户女一下抱紧了我的手臂。
“扫墓~扫墓~”
“你还真精神啊。那么我们去了,外婆。”
外婆坐在床褥上向我做了个“去吧”的手势,等户女转身了,外婆又指了指户女,对我竖起小指,用口型说着“好样的”。
我觉得我头又大了。
…………
“咣”
…………
孙子关上大门的声音传来后,已入古稀的老人自言自语着:“户女……巧合吗?还是说……咳咳……”随后咳出了眼泪。
◇◆
墓园在一座小山丘的顶部,我本就已累得头晕眼花,在爬上山丘之后更是倍感虚脱,很不像样地趴倒在墓园门口。一路上户女蹦跳着数着步数,在半山腰时突然大叫着:“走不动啦!”就把自己关挂在我背上,话说你根本不是用走的吧!
“简单来说,现在就是她压在伏倒在地的我的背上的状态。
“下来……”我有气无力地拜托她。
“我很累啊。”
“我不累吗?……就这样你还自称是我的式神啊?……”
户女挠了挠右边下巴。
“这件事是这件,那件事是那件。”
蝉鸣声像在嘲笑无可奈何的我一般愈为聒噪。
“开玩笑的啦~”户女从我背上离开,“来,伸手。”
户女作势要拉起我,但我总觉得她那是对待狗的态度。
拉,还是不拉?
不到零点一秒,我的疲劳与对那只很漂亮的手的某种期待(欲望?)就战胜了自尊。我迅速拉住她的手继续趴在地上。
“呜……啊……唔……”户女想拉起我,但她小小的力量根本无济于事。
五分钟后。
“走吧~拜托你了~刚才是我错了~”我双手合十地低下头对着鼓起脸不快地坐在墓园边石像上背对着我的户女恳求道。
◇◆
母亲的墓碑的位置按当地人的说法是块风水宝地,处于山丘的最高处,可以将这个乡下小镇的一切尽收眼底,甚至还能望见远处的大海。我与户女正跪在这个地方,为母亲点上了几柱香。
“母亲,我来看您了。”
除却鳞次栉比的墓碑,幼时的我感到山顶空阔到不可思议,而如今的我却已然没了这种感觉。
“没有蝉声了呢。”户女坐到地面上,闭上眼睛享受着一阵阵温暖的微风。
“是啊。”我在户女的身边坐下。黄色的,满是石砂的土地,却有着奇异的温暖与柔软感。
“小伦,你的妈妈很幸福哦。”
“怎么会呢。去世了还被埋在这种破地方。”
“这里很空旷啊,很容易让人心静下来呢。”
“哪里空旷了?区区一个乱葬岗。”
户女爬到我身上,把我上半身按倒在地面上,那用姣美都不配去形容的面孔就在我上方十几厘米处。
“干……干什么?……”我一定满脸通红。
户女从我上方离开,我怀着少许遗憾准备起身——
——“别起来。”户女正在侧身看着我,然后伸出手,指着上方。
“你看,很空阔不是吗?”
循着她的手指望去。
那是广袤的天空。
没有任何浮云,夏天雨后才能见到的,清新的天空。
也是只有这里才能见到的,令人诧异的宽广天空。
与繁星点点的夜的天空如同两个极端,空无一物,穹顶的淡蓝色过渡到天边的白色,拥有无限可能的天空。
户女也在我身边躺下,
“很宽广吧。真是个好地方。”
“嗯啊。”
户女侧过身看着我,白色的丝带挂在她的脸颊上。
“小伦,你的妈妈是怎么去世的?”
“遗传病吧,外婆是这样说的。”
虽然没有见到过发病的母亲,但从外婆咳嗽时的样子就能想到个大概。
“这样啊……但她现在一定很幸福吧。能躺在这样美丽的天空下。”
“她可不幸福啊。”
“嗯?为什么这样说?”户女直直地盯着我,我脸有些发烫,但我还是回答了她。
“即使我们头顶的苍穹宽广地催人泪下,离去的人也再也看不到了不是吗?——
——所以,不要羡慕消失的人啊。”
“……”户女沉默了一会儿。
“是啊……消失了可就什么都看不到了。我想一直和小伦在一起,”户女的眼神转向天空“如果哪天我消失了,小伦会伤心吗?”
……
…………
………………
“不知道啦……大概会吧。”
我用她勉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户女睁大了眼睛,把视线转向了我。
“我们认识才多久啊!不要说那么肉麻的话啦!”我为了掩饰发烫的脸颊,站起了身。
“回去吧。”我转身往墓园门口走去。“哦,对了。”
我向身后伸出了手。
“要我背你吗?”
户女站起身来,轻轻地牵住了我的手。
“这样就行了。”她低下了头。
“……”我有些惊讶。
于是,我牵着她的手走上黄昏时不再炎热的回家路。
我不知道,在那一天的苍穹下,我错过了她那一抹寂寞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