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书信来往的时间,此刻帝都多半已收到消息。
“你准备好了没,小师妹。”
离痕向身旁的邵茜发问。
大小姐换上了得体服装,那不是虚花门弟子平日里的白衣裙,今日邵茜所着服装,乃是帝都豪族才会穿戴的华服,象征着古老的威严。
离痕依旧是东夷人的打扮。
紧身马裤,挂在肩上的灰袍,卷刃的钝剑被斜插在腰带中,两人一起前往摘花山尊的寝宫。
那位尊者也摆出了相应阵仗。
摘花山尊全部弟子都被齐齐召唤到寝宫,因为今天的邵茜是以帝都名门身份前来求见,师徒关系暂且放到一旁,在礼数上决不能亏待她。
院中各位弟子排成一列,离痕一眼便看到了师傅身边的女子,那是梨瑾师妹,泣花尊者要求驱逐离痕那天她也在。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气氛,摘花山尊一门从未如此胶着过,白衣弟子不动如山,为首的摘花山尊更是面无表情。
邵茜走了进来。
她的华服红黄两色,袖口雕有凤凰图案,头发也束成了贵族样式,纯金发簪稍有角度的斜插在黑发中。
“邵茜。”
摘花山尊率先开口,邀请她坐在事先准备好的木椅上。
几十人驻足的庭院,仅有摘花山尊与邵茜适合坐下,离痕默默站在邵茜身后,心中难掩紧张。
这是一场谈判。
邵茜决定利用父亲的关系,要求虚花门释放小皮。
事情终于来到这一步。
名为邵茜的少女,她代表帝都一个古老而荣耀的家族,在这片大陆上,能把凤凰作为族徽和纹章的家族屈指可数,就连周王朝的皇帝都要给几分面子。
老者也绝未想到,大小姐会为一个卑贱的草民求情。
虚花门是东海至尊,东海诸门派之首,而摘花山尊的师兄是副掌门,他本人可算作虚花门位列第三的高手,身份又是邵茜的师傅,由他来谈判最为合适。
“那么,茜茜,你是打算利用家族名望,勒令虚花门释放那位北地姑娘了。”
“没错。”
老者一改常态,他的眼神不再慈爱,语气中透出一股霸者的威严。
离痕低头不语,这里没有他插话的余地,小辈、普通弟子、异邦人,他大概是这院中身份最低的一个,搭在剑柄的左手竟微微颤动,小指头一跳跳的。
少年有些恐惧。
谁又能不恐惧呢?他面对的是虚花门的尊严,这片古老大陆森严的阶级,在心中产生对师门的疑问,这已十足过火,简言意骇地说便是不知天高地厚。
就是这个人,少年在心中思索,眼前的白发老者,实力惊天动地,就是他,害的小妹终身残疾,还没到那一步,还没让他知道自己想要讨回公道的渴望,这个时候离痕已经怕了,体内绝大部分细胞都在劝他放弃。
打不赢,斗不过,人要屈服于阶级,就像无名氏不能成为剧本家,他的前生,既无才华也无运气,这一次,他是渔夫的孩子,成长在贤者村的捕鱼少年,怎么敢去质疑那些接近于神的修真者。
后退一步,非常简单,告诉他们自己怂了,回去好好和离骨说一下,别再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们害你残废,就是这样了,不接受质疑——
妹妹的话语在少年耳畔回荡。
「世界以痛吻我,我必还以刀剑。」
离痕对妹妹的坦诚十分感动。
她没有强颜欢笑,直接而果断地表露出想法,她不会原谅虚花门,永远也不会忘记成为残废的耻辱,正因如此,离痕才想要改变妹妹的心情。
别让人生充满仇恨。这件事叫当哥的来做。
总有一天,他会为了妹妹,杀掉眼前的这位老者,拔下他的胡子,砍下他的头颅。
他会代替离骨复仇。
毁灭虚花门。
“在你开口要求之前,是否考虑过虚花门的立场?吾等与机关门乃是生死仇敌,双方碰面,势必拔刀斩杀彼此,你为仇人求情,怎么想的?”
面对老者的质问,邵茜一心不乱,她用强硬的语气答道:“小皮在机关门所行之事,我与离痕师兄调查的非常清楚,她洗衣做饭,尽干些粗活,乃是仆人一类,丝毫不构成威胁,继续囚禁折磨一位小仆人,又哪里为虚花门长脸面了?”
“邵茜,为师可亏待过你?教你的,全部是虚花门的最强经典,小小年纪便达到旁人半生都未必取得的修为,这是不是有点恩将仇报了?”
“恰巧相反。”大小姐皱起眉头,“我是在贯彻师傅教给我的善念,小皮虽然微不足道,但她是活生生的人,我们不能裁决无罪之人。”
“如果为师告诉你,这是虚花门的决定呢?”
“那我就用邵家古老的威望回答您,本小姐要求放人。”
摘花山尊离开椅子,他走到大小姐眼前,好言相劝:“姑娘,你有美好前程,别为了一个婢女折损自己的名望。”
“若无视旁人的苦难,我便不配做虚花门弟子。”
邵茜语气决绝,丝毫没有示弱,将巾帼英雄的风姿展现到淋漓尽致。
“好吧,既然大小姐坚持。”
摘花山尊一脸疲惫,无奈地摆动右手。
“我会劝说掌门人改变心意,不过这样一来,邵家便欠下虚花门一个面子,希望虚花门弟子日后在帝都行走,邵家给点方便。”
“弟子牢记于心。”
谈判迅速结束,可见摘花山尊被邵茜气得不轻,那位老者拂袖而去,情绪很不痛快。
待二人走远了,邵茜一脸欢喜地抱住离痕。
“我做得怎么样,师兄?”
师妹的娇躯钻入怀中,离痕浅浅一笑,抚摸着她的头发,说道:“太厉害了,就连师傅都要给你面子。”
“这样一来,小皮就得救了,你也要兑现诺言哦。”
“啊?”
“忘了么,你说要带我们去贤者村作客,我还没见过你妹妹呢!”
一袭华服的师妹张开手臂,脸上充满对海边渔村的浪漫幻想。
“你会带我去抓螃蟹吗?”
邵茜不停摇晃着离痕的手臂。
“抓螃蟹啊,那个不是我吹,东海蟹见愁,讲得便是小可。”
“哈哈哈!那是啥呀,好蠢的外号,师兄会烤鱼么?不用任何调味料,直接将大鱼烤熟,我一直都想吃。”
“烤鱼我妹比较擅长,只要给她材料就行,别看离骨腿脚不太灵便,她干活可是很厉害的,下次一定让你见识到。”
“哦!”
说着,邵茜忽然脸颊发热,她脸红了,想到一些尴尬的东西。
“那个,你妹好相处吗?脾气坏不坏。”
“问那么细致干嘛,但离骨不是可以收买的类型。”
“呜呜!”
大小姐神态扭捏,担心离骨会讨厌自己,再怎么说离骨也是小姑子,以后……
——啪!
越想越羞涩,邵茜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动手打了离痕一下。
“哎呀!干什么?!”
“哼,讨厌你,色狼!”
留下莫名其妙的话,邵茜快步走开了,离痕搞不懂她的心思,站在原地挠头。
同师兄分别后,邵茜独自在山上闲逛,她低头看见一朵野花,那花十分亮眼,花瓣纯白,散发着一股倾向。
正想弯腰折断它,一道阴影却挡住了草地。
“……?”
邵茜困惑地抬起头,站在她面前的是位熟面孔,可怎么也叫不出名字。
“不觉得残忍么,大小姐,花儿也有生命,折断它,花儿就死了。”
“你谁呀……?”
“怎可为一时喜好剥夺它的生命?”
邵茜有些生气了,双手恰在腰上,不客气地说:“既然你多管闲事,那我就告诉你,本小姐最喜欢的一句话,甚至当成人生格言,「花开堪折直须折」,等下去她就枯萎了,那还有什么意义。”
“你爹也不喜欢你在这里凋谢,被无名小卒整天纠缠。”
帝都来的陈岁凡说道。
“你的口音……你是帝都人。”
“嗯,也许你对花有所研究,但你可能不善于辨认人,我一直都为老爷效力。”
“什么意思,爹爹回信了吗?”
陈岁凡点了点头,他无情地说:“老爷命你立刻回家,这件事不容商量,他不准你插手虚花门的事务。”
说着,陈岁凡将书信递给了邵茜。
“信的最后,有一句话需要本人传达,帝都嚣张大少向你问好。”
“谁他娘的是帝都嚣张大少?”
邵茜颤抖着展开书信,眼前的无礼之徒明显提前看过了,而且信上果真是爹爹的笔迹。
“你要嫁给这位帝都嚣张大少。”
“……我想起来了。”
丢下书信,邵茜接连后退,大小姐花容失色,面如白纸一般。
“是他,东方真龙……龙少爷!”
“没错,婚事已经订妥了,别再胡闹,什么小皮老皮的,管她干什么?你爹命我带你回家。”
“我不回!”
邵茜扭头逃跑,陈岁凡一步跟上,少女没有携带佩剑,而陈岁凡则是气宗弟子,赤手空拳的本领非常高强。
“救命啊!”
小师妹纵声呼救,希望离痕能听见自己的喊叫。
“别喊了,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