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手臂与利剑浑然天成,肌肤留下的伤口直至白骨,任由热血染红衣衫,背对断头台,仿佛此刻守护小皮的人并非离痕,而是漫天散落的光芒。
逆转天象,击败虚花门屈指可数的尊者,离痕此番出手已足够豪快,唯一阻拦在他面前的,只有自己的恩师摘花山尊。
他的确传授了一些本领,能够觉醒如此强大的剑灵,这也与摘花山尊的教诲密不可分,离痕站在光的这一端,天守阁被他摧毁,断头刑场也几乎变成废墟。
正邪的二元对立出现了微妙变化,就连摘花山尊也显得犹豫。
“刚才那一招「万剑凌霄」,是剑灵教会你的吗?”
“没错师傅,那是飞廉的力量。”
剑刃倒映出离痕坚毅的面孔,他知晓即将到来的命运,脚步却没有任何退缩。
“请恩准徒儿的请求。”离痕告诉老者,“放了小皮,让邵茜自己决定她的未来。”
“如果……我告诉你,想达成这两样条件,你必须为此付出性命,你愿意吗?”
离痕想也不想,他轻轻点头。
“我可以为她们而死。”
说着,离痕用剑指向损坏的断头台,他又说:“枭首的屠刀还能用,我没看错吧?这儿就是刑场,刽子手在那边,能够代表虚花门的尊者们全都在我面前,只要你们开启尊口,让我看到小皮和邵茜回归自由,那我愿意代替她们受刑。”
“愚蠢!”摘花山尊无情评价。
那句话的意思,邵茜听得十分真切,离痕那样说,代表了他心中决意,通过与泣花的交手,少年大概理解到极限的含义,他担心自己会落败,让一切努力成空。
不过邵茜这边还剩下最后的办法,离痕也值得她付出。
摘花山尊继续问道:“在老夫不知情的时候,你何时练就到这等地步?能够粉碎繁花百景,无疑是你到达了「仙剑」境界,就这样跳跃阶级,未免蔑视正统的修真之道,年纪轻轻便拥有如此成就,更应该珍惜生命,现在还有原谅你的余地,前提是你服从师门的安排。”
“师傅,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循规蹈矩的啊,大家尊重规则,可为什么,要由少数人来决定他们的生死,为什么,你们这些老不死的可以一直活着?想通这一点,规矩也就没那么神圣了。”
“好吧。”
摘花山尊四周涌起惊人的气旋,那位老者准备动手了。
邵茜知道,若师傅出手的话,离痕绝无生还可能,她挣脱幽云子的纠缠,对师傅喊道:“且慢!此事还有商榷的余地,诸位尊者,我愿意返回帝都,只要你们饶过离痕和小皮,放他们走!”
老者对邵茜怒目斜视。
“否则的话,我邵茜便要在此自戮,爹爹会知道我是被你们逼死的,到那个时候,爹爹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邵茜的威胁立竿见影,在场众人都开始犹豫,大小姐正值青春年少,做事从不考虑后果,万一她真的自杀了,虚花门与帝都豪族立时成为敌对关系,且不说远方的龙公子是否真心喜欢邵茜,万一机关门也参合进来,虚花门可就要承受灭顶之灾。
“师兄!”大小姐对离痕喊道,“你的义举让人铭刻于心,我比任何时候都尊敬你!不过这一次,请听小师妹的吧!带小皮回去,回家照顾离骨,求求你,这次姑且忍耐……”
“谢谢。”
离痕微笑着向邵茜投以感激的目光,他欠那个女孩子太多,不知何日能够偿还。
“但是,我与师傅还有一笔账要算。”
少年的这句话,如同匕首般刺入老者心中。
白须颤抖,摘花山尊动了真怒,他言道:“孽畜,我待你如何,当年力排众议,邀你加入虚花门,你的命运也因此改变,若非加入仙武圣门,你不过是个低贱的渔民,对你这么好,居然还是耿耿于怀,天下可有你这么忘恩负义的人?”
“看看吧。”离痕抬起剑,对在场诸位说道,“就是这样的脸孔和态度,师傅,我妹双腿残废了,她再也不能走路,像正常女孩子一样,这五年来,可有任何一位虚花门人士对她说过抱歉?我们要的不是钱财,或者你们虚伪的收容,我希望你向她道歉,就这么简单。”
离痕将胸中郁积五年的心结全部说了出来。
“低贱的渔民,异邦人——你们从未真正瞧得起我们,可这也没什么关系,渔民光是活下去就已经筋疲力尽了,不会在乎皇帝老爷们有多少后宫佳丽,只是,当你们犯错的时候,请稍微低下高贵的头颅,承认是你们错了,这样的话,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你们就继续通奸、**、草菅人命,渔民还会为你们捕捞新鲜的海货,双手被鱼骨刺得鲜血淋漓,当你们夜夜笙歌、**连连的时候,有没有听到窗外磨刀霍霍?”
离痕咬着舌尖,眼神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凶狠。
“我就实在承认了,跟你学习本领,为的便是报仇雪恨。”
话已至此,再无商榷余地,摘花山尊纵身跳起——
就是这一招!
离痕眼球布满血丝,在噩梦中重现了无数次的场景,这一掌惊天动地,漫天飞舞的石屑,还有妹妹倒在血泊中的模样。
若自己死在这一掌之下,如今的离痕,心中已无悔恨。
摘花山尊的无名掌法气贯长虹,大地凹陷,土崩石裂,眼见师傅痛下杀手,邵茜发出心痛至极的哀嚎。
即使超越境界,双方的实力差距还是无比巨大,离痕仗剑格挡,全身浴血。
“呃……”
低头看着沾满血迹的手掌,离痕意识愈发模糊,血肉和骨头一齐发出悲鸣,酸涩从鼻子涌上脑袋。
要倒下了——
少年不禁咂舌,他们说的没错,阶级仍旧如此严明。
“怎么了,还嫌不服吗?”
摘花山尊质问道。
“你说什么啊,我只不过……刚才没站稳……”
走出几步,离痕感到无法前进了,他把剑当成拐杖,插入岩石缝隙,
就算是死,也要保持站姿。
忽然,少年背后升起一团黑雾。
天守阁旁观的虚花门人士无不瞪大双眼,那位传说中的上古邪神显露形体。
直立身长超过三米,披着漆黑甲胄,四周黑雾笼罩。
“小子,先别急着认输。”
邪神对离痕说道,“阔别千年的尘世,老朽还没看够。”
摘花山尊也感到吃惊,倒不是畏惧邪神庞大的身躯,只是他从未见过可以开口说话的剑灵,况且剑灵多半赋予主人飞跃性的力量,少数幻为灵兽,而离痕的剑灵似乎真的将邪神召唤到世间了。
“那边的白须老翁,他的确有点厉害,在你觉醒剑灵之前,绝不是他的对手,只是现在嘛……给我站起来。”
离痕哈哈大笑,这一笑牵动了全身伤势,他忍痛回答飞廉:“你看,我这也没倒下呀。”
“老朽是说,举起你的剑。”
言毕,飞廉的身影遁为无形,离痕无奈地将剑拔了出来。
“哎呀,被自己的剑灵嘲笑了,他好像在说,「你对力量一无所知」。”
离痕的笑容映入摘花山尊双眼,下一秒,老者看到那位少年突至身前。
“这才是力量!”
少年挥出左拳,老者连忙用手臂抵挡,次峰顶端仿佛遭遇流星撞击,远处的建筑也跟着摇晃。
离痕试验了一下剑灵赐予他的提升。
接下来,他使用了右手的利刃。
“这才是——剑技!”
笔直挥下长剑,摘花山尊运起九成功力来抵抗,鲜血凌空绽放,那是从老者手臂喷溅出的鲜血,离痕眼神狂热,再次摆出「万剑凌霄」的架势。
远处的幽云子,她松开了邵茜的手腕,那女人张开嘴巴,喃喃自语道:“开玩笑的吧……师兄居然挡不住那小子?”
打到狂热处,离痕决定用这逆天的招式将摘花山尊送葬,恰在此时,一道白影降落在离痕面前。
“你们两个,到此为止。”
左手架在摘花山尊的咽喉处,右手生生握紧离痕的利刃。
“元太天尊……”
少年看清了来者样貌,那是虚花门的掌门人。
元太天尊运起气力,将离痕连人带剑推出几米远,右指微微一旋,口中念道:“尊伏。”
十数道光柱瞬间牵制离痕的身体,由元太天尊施展的禁制,程度简直与陈岁凡是两种概念。
“师弟,你也罢手。”
“是……”
元太天尊看了看,离痕竟然在自己师弟手臂留下了伤口。
掌门向众人宣布:“能够领悟剑灵的修真者,可谓万中无一,随意处置的话,未免暴殄天物,离痕,小皮的事情你不必担心,老夫即刻还予她自由。”
少年浑身浴血,开口质问元太天尊:“恐怕不是无偿的吧。”
“没错,我要你更新誓言,继续留守虚花门,向苍天起誓,终生为虚花门所用,若你应允,我代表虚花门表明立场,不再逼迫邵茜嫁给帝都嚣张大少,但邵茜仍需回家,服从她爹爹的安排,只是虚花门不再介入此事。”
就在掌门人与离痕一对一谈话的时候,黑衣男子悄然混入人群,那是挚友鸠山。
“啧……还是没赶上啊!”
鸠山深觉自责,他手中握着邵茜的佩剑,那是他从陈岁凡那边抢来的,本打算让大小姐人剑合一,集合二人力量共同逃出圣山。
事情却往相反的方向发展。
离痕心知肚明,这是最后的机会,也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将佩剑插入皮带,少年封印了剑灵,小皮朝他跑过来,一下子扑进离痕怀中。
“呜呜!吓死我了!”
可爱的小家伙,终于有救了。离痕宠溺地揉搓着小皮的头发,腹中不断传来剧痛,连番恶战早已将体力透支到一干二净。
——噗通!
离痕倒在了地上,小皮用力扶着他,眼中充满愧疚。
此刻,邵茜走到少年身边,那位大小姐展露出闭月羞花的笑容。
“师兄,你真猛。”
奄奄一息的离痕报以笑容,很快又皱起眉头,说道:“抱歉……我还是没能救你……小师妹,别跟他们走……”
邵茜从头顶抽出发簪,瀑布般的黑发顿时倾泻到背后,将珍贵的发簪放到离痕手中,没等少年开口,大小姐吻上了他的嘴巴。
在他唇上,留下难以磨灭的亲吻。
“再见了,离痕。”
说着,邵茜在幽云子的监视下,随其余白衣弟子离开天守阁,他们即将踏上前往帝都的旅程。
小皮努力搀扶着离痕,他目送邵茜越走越远。
「她一定在哭」
心里这样想着。
那么,等身体稍微恢复,是时候去看看帝都的风光了。
「卷一·仙门卧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