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时间如此地过去了一天。当天空完全化作了另外一种颜色的时候，在游乐场的那一头突然升起了一道绚烂的焰火。
人群中爆发出了惊呼，注意力也随着广播中激昂的音乐被拉了过去。
大概是有什么汇演吧。
出于单纯的好奇心，我们向那边赶过去。
——原来这就是那个我听闻过的“单身狂欢”派对。
主持人在高大的舞台上激情洋溢地介绍着场上的20个女生，和另外的19个男生。他的身影在大屏幕上显得过于耀眼。
当我赶到了现场的时候，嘉宾们已经介绍得差不多了。但是果不其然，由于男生的人数少了一个，他决定从单人购票的号码里面随机挑选一位。
不过他连抽了好几次都是女生。
直到，这一次他念出了我听过的数字。
“……刚才那个号码是不是你的啊？”
秋笛提醒我拿出了门票检查数字。
结果我皱起了眉毛。的确是我的。
但事到如今，我也只是假装着不知道便好了吧。
而此时，在舞台两侧的巨大荧屏画面一转，里面竟然出现了我的模样。而播放的内容竟然是我在鬼屋里面的“淡定”表现。
我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些事情都是在那个人的计划之中。我似乎在某个我不知道的时候成为了这个游戏的戏码。
我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多地发现了我，一边鼓掌一边欢呼着为我打气。
“看来没办法了呢，那你就上去好好大玩一场吧！”
她倒是催促起了我来，但是并不像是在赌气。
“你不会吃醋吗？”
“不会啊，我相信你——不会对我撒谎的。”她自信满满地说。
于是我便硬着头皮上去了。我刚上台，主持人就吩咐我向着滿场欢呼的观众不自然地打了声招呼。
“哥们，好好表现！看好你哦。”
他向我耳语。这时我认出了他就是那个之前装作小丑的家伙。
“你到底盯上了我多久……我不是说了我有女朋友了吗。”我忍不住抱怨。
“得了吧朋友，我又不会让你吃亏——台上的嘉宾我可是严格把关了，质量都很好的！”他胸有成竹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是说我有……”
“好好好……你有行了吧——那就当是玩玩嘛，你看对面那些漂亮女生，就没有一个心动的？”他打断了我，敷衍起来。
“那还真是让你失望了——并不会有……”
我只是象征性地放眼望了过去，结果，我哑口无言。
因为在对面的人群中，我看见了叶子。
而她正在对我露出可人的微笑。
我的头脑像是轰的一声陷入了混乱。
而我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心里面升起了一丝恐惧。我慌张地向台下的人群投去视线，寻找着——
寻找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然而，她还在，并没有因为叶子的出现而消失。尽管她的面孔露出了勉强地笑容，而且惊愕。
我却松了一口气。
接着我糊里糊涂地进入了游戏。
而我觉得游戏很无聊。
不管是一男一女在过山车上比哪一对先完成对话任务，在大摆钟上的真心话大冒险，以及一些越来越亲密而莫名其妙的任务活动，我都不太能提起兴趣。
在每一轮的配对环节中我都是出于被动的状态。
相对我的，叶子虽然不动声色，却依然抢手。
但是她在受到男生的邀请时总会回头望我一眼。
似乎是在说些什么。
而我最终没有在任何一轮的游戏中牵起她的手。
那些喜欢看像这样别人牵手的相亲节目的人们，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呢？是对别人的幸福而使自己得到安慰，还是想要看到爱情失败的恶趣味呢？
最后一轮环节是男生邀请女生进入鬼屋，成功通过考验的一对，会得到礼物。而没有成功配对的，将会被出局。
这几乎算是一锤定音的环节了，差不多也能决定这些人的归宿了吧。我看着眼前有几对关系甚好的速配，从内心感到有些好笑。
我自然是选择了放弃，呆在原地不动。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叶子她在这一环节也拒绝了其他人的邀请，正孤零零地站在我的对面。她注视着我，眼角挂着一丝等待的微笑。
这一刻，我感觉到了心脏在颤抖。
这一刻，我感觉她像是一位失落的天使，就像我第一次在图书馆里面看见她，一缕光芒如发丝紧紧缠绕了她，让她看上去那么宁静。
这一刻，我感觉似乎全场都在注视着我们。
在这一刻，我注意到了时秋笛不安地视线。
——
叶子啊，
你的用意是在此吗？
而她的微笑就像是在回答我一样。
——
“小子，那女孩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赶紧上去啊。”
主持人悄悄走到了我的身边。
——我想，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我趁他不注意，一把抢过了话筒。
“在场的各位观众们——真是不好意思各位，其实我已经有另一半了。”
我朝着话筒吼道。
然后我察觉到全场静默了一秒。
而一秒钟其实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主持人
的嘴角抽了一下。
——叶子屏住了呼吸。
——而她，不安的眉宇松开，有欣慰的神色从她眼角流出。
“——开什么玩笑啊？怎么看你也不像是有女朋友吧。”
很快台下有人开始质问我。
我清了清嗓子，郑重地宣布：“我的确是有女朋友的。只是因为一些原因，她没能来到这里——我们不能在一起，但是我们的心是靠拢的。”
“我真的很喜欢她。”
“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女生，发育迟缓，明明已经成年了却只有小学生的身高。喜欢妄自菲薄又喜欢莫名其妙地撒娇。”
“她教会了我弹钢琴和喝咖啡，也让我明白，即使有过一段苦涩，但是在那之后，会收获韵长的香甜。”
这些话，这些设定，这些幻想，我背的滚瓜烂熟。
我曾经一遍又一遍地和别人诉说这些谎言，我曾利用这些来痛苦地保护我自己。
我曾经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忐忑不安，充满恐惧。
我感到了厌烦，我感到恶心，我想要逃脱和放弃。
但最终——我却守护了他们。我守护了自己的一个梦。
“她乐于照顾人，虽然笨手笨脚的做不好，却倔强又努力地照料生病的我。”
我继续撒谎，编造这不存在的记忆。
“她很傻，会因为一个一文不值的小发卡感动到落泪。”
每一个谎言，都需要你用上千个谎言去自圆其说。
那么，我不介意把这一个谎言在今天告诉上千个人。我希望这些谎言可以陪伴我一辈子。
“她说，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上我，她为此感到迷茫。”
“不过——这并不需要。”
“秋笛，你知道吗？”
说到这里，我的目光注视着她，希望能包裹她一般。
而她似乎早在这之前就已经双眼发红了。
“喜欢一个人，可以有很多的理由——也可以不需要任何理由。”
而她，选择了后者，拥有最纯洁的爱的，被禁锢住幸福的紫色蔷薇花。
“我一开始是觉得你那么烦人，那么讨厌，那么荒唐。”
“但是，你成功了——你承诺让我喜欢上你。”
“你成功了。”
我就像是落跑的新郎一般，在众目睽睽之下，跳下来舞台，牵着她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2
我想拥抱她，她却轻轻地推开了我的胸脯，将清淡的薰衣草香留在我怀里。
“你真的……决定这样做吗？”
她的内心充满了愧疚，她的眼角挂满了不同味道的泪水。
我们都知道，我的做法是多么无稽可笑。
“当然。”
但是，即使有那些负担，我也会选择去守护她。
我会一直让这个谎言存在下去。
与谎言在一起永远不会快乐，但是——很幸福。
“你真的……有那么喜欢我吗？”
她似乎还不放心。
“不喜欢。”
我说。我看见她又一次露出了快哭出来的表情，忍不住融化了故作死板的面孔。
“是爱。”
听罢，她又立刻就像是小傻瓜一般破涕为笑，笑眼在泪水中滋润得很晶莹。
她的喜怒哀乐连同整个心与爱意都托付与我了。
我很想现在吻她，但是我却做不到。但是我会努力去表达我自己的爱意。
“——能，听我说两句话吗？”
突然，我听见又人在叫我的名字，回头，我发现——叶子竟然在我的身后。
她带着些许紧张，甚至是有一丝祈求地问我。
——
我们沿着游乐园的人工湖不急不缓地迈步。
湖水中落满了星光，呈现出一种蓝莹莹的状态，像是在夜莺的曲调中沉淀了无数睡梦中的灵魂。有斑斓的光在或明或暗地沉浮。
在去年和我分手之后，叶子还交过三个男友，但是最后都分手了。
新鲜感一过，她才发现自己所追逐的东西没什么意义。
她渴望着不平凡，但是她最终认识到了，平凡才是人生的常态。
我知道，她最终是放弃了那些无意义的幻想，向着现实屈服了。
——
“其实——时秋笛根本就不存在，对吗？”
叶子问我。
我打了个冷战。
不知何处突然刮来了一阵风，凉意扫开了五月的温暖，让我心底一阵冰凉。
“说句不好意思的话，我偷偷地跟踪过你——不只这一次。”
她这么说。
我一个人在咖啡馆喝两杯饮料的模样，每天在琴房对着教程独自练琴的模样，买了东西又莫名其妙转手丢掉的模样。——她都看到过。
——我的谎言被拆穿了。
我感受到了一种空无与恐惧带来的无力感。
“……对不起——请你，回到我的身边，可以吗？”
叶子问我。
我不知道这句话为什么会有如此巨大的冲击力。
我的舌头僵直着，有些哽咽。
想哭。
想笑。
我的大脑一阵麻痹，然后陷入了空白。
——但是——
我怎么可以去承认？
不对的，你说的不对——
我怎么能去否认我自己？
我抿了抿干裂的嘴唇。
“……时秋笛——她是存在的。”
——
在我落荒而逃之前，我丢下了这句话。
我逃回了秋笛等着我的地点。
但是我却没有发现那个小小的人影，我只能漫无目的地，继续向前狂奔。
我奔跑着。
眼前不知何时爆发出了一股洪流，人群像是突然地出现，向我涌来。
派对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赶着在夜幕中离开游乐园的人流汇聚成潮水包裹了我。
我像是一粒砂砾淹没在了人群中。
想必，她也是，“她”也是。
我张望着，探出头去寻找那个不存在的存在。
这一刻，我有那么一种感觉，就像是仅有我自己的时间停止了。
就像是一根洪流中驻扎着的独木桩，无奈地看着无数人群从我的身边飞快地流走。
我的内心升起了孤独与无助。
我用耳朵搜索那个悦耳的音符，却什么也听不见。
——什么也听不见。
周围人嘈杂的声响混在一起，变成了无比浑浊的一团，浑浊到了无法分辨，浑浊到了什么也听不见。
我茫然了一会儿，不知何去何从。最后，也只是跟随现实随波逐流地离去了。
3
我趁着夜幕，到达了那片熟悉的建筑，那条熟悉的街，那家熟悉的店。
我推门，有铃铛在我的耳边清脆地响。
此时此刻，还有几个顾客留在咖啡厅，他们或疲惫，或欣慰地闭上眼睛享受这里的宁静。
朴旧的咖啡厅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变。
除了——她不在这里。
我感到了迷茫。
“先生，请问您要点什么？”
有人问，是新来的店员，我不认识。
我缓缓挪步，来到了那张熟悉的靠窗短桌。
坐下，我看见窗外，仍然川流不息。
似乎只有这里的时间虚幻而缓慢。外面的依旧是现实的狂风暴雨。
“苦咖啡。”
我回答。
“好的——请问是一杯吗？”
他问我。
我沉默。
半晌。
——
——两杯。
——
咖啡，一开始是闻到了芳香。
久了，喝一口会觉得苦闷。漫长的苦涩后，停留的又是一种甜蜜。
而在那甜蜜过去了，又会有另外一种味道停留在口腔。
——
我低头，透过了两层雾气的帘幕，等待着——
她突兀地出现了。我凝视着那双凉凉的手。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是吗？”
她问我，口气平静的根本不像她。
我点了点头——终归没有品尝出口中残留的味觉。
“对不起，看来我已经没办法继续骗你了——”
她向我道歉。
是啊。终归我还是无法继续把自己和所有人蒙在幻想中了。谎言终究是败给了现实——如同所有的谎言和幻想一样。
“……没关系——我想，已经足够了。”
我安慰她。
“但是——我会一直爱着你的。”
她信誓旦旦地承诺，接着说：“谢谢你，让我爱上你。”
——
“我也是。”
——我爱你，我的谎言。
——
我端起咖啡饮尽。
等我回过头来，她已经不再另一杯的雾幕之后了。
那一杯咖啡一直存在着，丝毫未动，升腾着雾气，像是从未消失。
而我手中这一辈像是一直消失着，一滴未剩，像从未存在。
——
我出门，走上了人行道。
我在不经意间瞟到了深藏在马路边的一缕似曾相识的紫色光芒，像是一滴泪。
都这么久了，它还在那里。
那朵不存在的蔷薇在现实的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发出了微弱的光芒。
但是我已经无力再将它拾回。
刚才的风追随我而来，凉凉的。
而我也明白了口中弥留的韵味。
——
那是现实的哀伤，与梦碎的憔悴。
尾声
之后，
我最终也没有选择回到叶子的身边，
身边的人们也逐渐淡忘了时秋笛。
她似乎什么也没有留下，
像是一场流言蜚语一般消失了。
——
《梦中的婚礼》——Mariage D’amour
据说法文也译作“建立于爱情的婚姻”。
似乎也很贴切。
爱情何尝不是一场梦，而梦中又何尝没有爱情?
因为，
我总能梦见一个小小的身影。
她是我的新娘。
但是她小小的身子却被认为是伴娘。
她会委屈，
也会绽放出向日葵一样的笑脸。
她和我一样幸福。
——
她并不存在。
——
但是她也从未离开。
——
塞内维尔，
钢琴的魔术师唷。
你的曲子究竟是为谁而存在?
——
我的指尖顺着最后一个音符从钢琴键上面滑落。
又用它支撑起了我的咖啡杯。
——
这首曲子仍然是我的最爱，
就像咖啡是我离不开的维生素。
俨然，
谎言已经成为了现实，
而现实又生存于着无数的谎言之中。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