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No Longer Human

作者:Lu.an 更新时间:2018/3/27 22:47:24 字数:9693

Chapter 3

No Longer Human

1

尚且年轻的福瑟如今统治着这个一直以来都充斥着不幸的国家。这个濒死的国度。

人民长期承受着来自政府和黑帮的双重剥削,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尤其是王城之外的区域,完全是一种民不聊生的荒乱景象。而作为邻国傀儡一般的政府,对于改善人民的生活没有做出过任何贡献。

长达三百年的奴隶政治之中,也不是没有出现过起义军的反抗,但是所有的叛乱和暴动都被邻国的“援军”轻而易举地镇压了。而这个悲惨的民族也终于被奴性所教化,在不知何时完全放弃了反抗。

如果说贵族和黑帮剥削着人民,那么这整个国家都不过是邻国的奴隶。

这个国家也曾试图向外界求助。但是,在这片被奇特地貌所囚禁的土地上,要想与大陆的其他国家交流,除了翻越极其险峻复杂的地形,还必须穿过强大的邻国。邻国当然又将这唯一的救命稻草牢牢捏在手中。所以这里宛如一个与世隔绝的屠宰场,只存在着永远的恶性循环,压迫与奴役。

在很久很久以前,两个国家势均力敌之时,还是互相保持着和平的态度。

直到某一天,传说中的圣修女出现了。

从那一天开始,越发强大的邻国成为了这个国家的噩梦。

没人还记得圣修女曾经做过什么,又或者是如何诞生的。她只是理所应当地成为了这片土地的传奇。

圣修女能够带来奇迹。

这是所有人都默认的事实。

福瑟也如此相信着——圣修女是神的意志,如果说她的存在为这个国家带了痛苦,那么这份痛苦也是上天的旨意。

这个悲惨国度的早些岁月时,历代政权和统治者都尝试过拯救这个水火之中的国度,但是他们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因为他们妄图反抗着的对象,是神。

反抗神没有任何胜算。作为人类,只能去服从。

早福瑟在夜宴杀死自己父亲篡位的那一晚之前,他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在神的意志之下,任何的挣扎都不过是徒劳的,或者说你连反抗的权力是意识都不存在。他如今相信世间的一切都是已经注定好的,每个人就像是失忆的演员,扮演着自己的角色。管你是街边披头散发的流浪汉,又或者是佩戴上装饰着珍宝和翡翠的王冠的国王,在福瑟看来,两者的本质并没有任何区别。

自己当然也不列外。

世人称他为残暴的独裁者:因为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并且抹杀了所有违抗他的人;世人称他为贪婪的恶魔:因为在他的统治之下人民遭受着前所未有的剥削和压迫;世人称他为无法无天的篡位者:因为他的确是大逆不道地将早已经腐朽的皇族全部囚禁在了自己的府邸,甚至是将未来的国王关进了地牢;世人称他为疯狂的叛国者:因为他确实是密谋地向邻国发起了挑衅,才引发了这场毫无意义战争;世人称他为无情的复仇者:因为战胜了邻国之后,他用最卑鄙最恶劣的契约来对长期的压迫自己国家的强国进行了报复。

但是福瑟只是单纯地相信自己是神意志的践行者。

似乎所有人都以为神只眷顾了强国,似乎所有人都以为圣修女只是为强大的邻国祈祷。

似乎神只为邻国带来了富饶的土地,风调雨顺的季节,超越时代的智慧,而完全冷落了这另一片狭小的土地。

但是接受过神谕的福瑟内心清晰无比——

神无处不在。

在一个无比热闹的夜晚,福瑟第一次接受到了神交给自己要承担的义务和责任。

那一晚,已经掌握着国家大权的生身父亲正在为自己主持着婚宴。

但是父亲并不爱自己,为自己安排的这场婚姻也不过就是他向边境渗透自己势力的一种手段。这种卑劣的政治婚姻就像他当初欺骗了母亲是一样的把戏。

一生悲惨的母亲从来只是父亲眼中作为他攀登政权的垫脚石。母亲嫁给父亲之后不久,作为当朝大臣的外公便去世了。虚伪而狡诈的父亲成功欺骗了所有人,最终利用遗嘱稳坐在了大臣的位置上。

残忍无情的父亲立刻软禁了母亲,并且玩弄手段将前任大臣的家族驱逐到了遥远的北方。

母亲被迫穿上了麻布织成的衣服,从来没有独自生活过的母亲过起了仆人般的生活。在破旧阴湿的柴房将自己生出来的时候,都是用她自己的指甲掐断了脐带。整个痛苦的过程由母亲一人承担。

传说在自己出生的这一个夜晚,母亲抱着刚落地的福瑟,做了一个相当奇怪的梦。她梦见了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一片不安和绝望,所有的人都跪倒在地上,而他们口中念念有词,眉头紧锁,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忏悔。在母亲抬头的一瞬间,看见暗红色的天空中,乌云的内侧涌动着巨大的蛇。

父亲并不爱着母亲,也从来没有把他当做自己的骨肉。在他出生的那天,父亲连看也没有来看过自己一眼。

温柔的母亲与辛苦的仆人们一起生活,她饱受折磨的脸上除了疲惫的皱纹还永远保持着的坚强的微笑。母亲很受仆人尊敬,尽管父亲叮嘱过“她不过就是个寄生虫”,但是善良淳朴的老夫老妻还是会在寒冬中为母亲熬制冒着热气的酸汤鸭。

母亲尽职尽责地照顾着自己的孩子。尽管只有巴掌大的柴房狭小而阴冷,但是福瑟的幼年记忆中并无饥饿和霜冻,只有母亲温暖的臂弯和乳汁。那时候母亲常常把福瑟抱在火炉旁,口中讲述着古老的传说,描述了一些拥有无上力量的存在,她在故事中告诉过福瑟,这个世界是存在着神明的。只要他们心中祈祷,并且对世界保持着希望和善意,

那么神总有一天会解救世人于痛苦之中。

福瑟曾经并不相信过神灵的存在,因为从来没有神明为寒冬的母子送上过加厚的棉被,也没有在自己生病的时候带来万能的灵药。

好在除了偶尔感冒,因为隔夜的被苍蝇舔过饭菜而吃坏了肚子之外,并没有生过什么大病,平平安安地在母亲的呵护中长大了。

在福瑟的童年生涯中,自己从来没有去过大臣的主宅,也没有见到过自己的亲生父亲。而母亲也是对自己的丈夫只字不提。连福瑟自己都以为自己原本就是个没有了父亲的,寄宿在某个贵人柴房里的穷人家的小孩。不过福瑟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遗憾,除了偶尔会羡慕逢年过节那些从自己柴房前经过的衣着华丽的小孩子们。在父母的陪同下进出旁边的大宅子的他们的脸上洋溢的幸福笑容。天真的福瑟想到:如果自己有父亲的话,想必也会像母亲一般爱着自己吧,自己也会穿上舒适暖和的棉袄,并且脸上沾着蜜糖和笑容才对。

进入青春期的福瑟常常跑到城市中间层次的庶民居住区和同龄人们爬摸滚打。和孤儿以及小混混一起偷走粮贩的热馒头;又或者是在完全懵懵懂懂的年纪里混进红灯区,在那些露着半个屁股的肉体上揩一把油,为了几颗玻璃弹子和高个子的鸭舌帽男生打上一架,在傍晚顶着遍体鳞伤回到家,又被母亲训斥一顿。又或者是因为遇到了某个自己心仪的女孩,却因为自己无法得到对方的芳心而哀怨叹息。

福瑟向来像一个普通的平民百姓的孩子。聪明狡猾又争强好胜。

原本福瑟可以像这样在如此普通的环境下成长。或许能让他可以继续着自由平淡的生活,在将来靠着搬运酒桶或者当上商队的保镖来打发平平凡凡的一生。

然而讽刺的是,自从福瑟诞生下来,找了数任小妾的父亲诧异地发现自己竟然失去了生育的能力。

等到这个无情又虚伪的男人重新来到母亲柴房前的时候,福瑟已经14岁了。

素未谋面的男人出现在阴冷的天空之下。灰绿色的天幕之下,这个自己常常看到出现在大宅子中的男人,竟然指出了自己是他的血脉。

从来没有见过自己儿子的他,如今却打算带走福瑟,作为他政治棋盘中一枚新的棋子。

不顾母亲疯狂的反抗,那个男人将母亲踹倒在了地上,又命令卫兵用棍杖打在母亲早已因为长期重度劳动而憔悴的身体上。但是即使她口吐鲜血,被撕裂的衬衫下露出的肌肤也破裂了,小拇指被弯折向了不正常的方向,她也始终没有放开福瑟的衣角。

福瑟深爱着自己的母亲,于是他跪倒在男人的身边,乞求着对方的原谅,并且发誓,自己将会完完全全地服从他所安排任何事情。

男人的嘴角露出残忍的笑意,将福瑟带到了恢弘的大宅。

此后对于福瑟是和炼狱一样艰苦、拘束的生活。

他每天从草席上被寒冷的冰水浇醒,被严酷的教官和刻薄的教师用教鞭折磨。从来没有任何休息和自由,机械式地接受着教育和调教。

从最基本的语言,到复杂的政治交涉。哪怕为了能混到一口饭吃,福瑟也不得不学习繁琐的餐桌礼仪。

福瑟的头脑机灵,他用着让教师惊讶的速度学习着知识,但是这样的做法只是让自尊心受挫的老学究更加刁难他。教官和他进行练习也从来没有因为他的年幼而手下留情。这个府邸的仆人也故意刁难,把作为早餐的馒头和牛奶故意泼洒在福瑟身上是他们最常用的手段。

就好像所有人都可以把自己遭受的不公以及各种情绪发泄在了他的身上。

等到福瑟成长了不少,父亲会把福瑟带到社交场合作为社交的筹码。而头脑聪慧的福瑟很快就得到了男人社交圈的认可。他有着大多数娇生惯养的贵族少爷所难以达到的气场和成熟。男人很满意,但是丝毫没有将福瑟当做自己儿子来看待的意思。

在这个男人的眼中,只有权力和利用。

“福瑟,你恨我吗?恨我夺走了你的一切?”

“万万不敢,父亲。”

“那就对啦,你就是得怕着我,怕我怕到要死。像个忠诚的狗一样。直到我死,你都得怕着我。”

在私下,男人和福瑟只有过这一次交谈。

在福瑟被嗜虐的教官打断了手臂的暴雨天,男人顶着伞,出现在自己已经涣散的视线中,对方用无比平静的口气,向倒在泥泊中狼狈得如同乞丐般的自己问道。

而当时,福瑟的内心竟然仍旧毫无恨意,只是深深的恐惧。

这种恐惧一直持续着。为了在这样变态而扭曲的生存环境中,不让自己崩溃,福瑟始终保持着对父亲的彻骨的恐惧,以及在内心守护着自己对母亲深入灵魂的爱。他相信,只要自己内心还尚存这两种人性,自己的灵魂就还有得到救赎的那一天。只要自己的恐惧和爱尚存,自己的人性和心智就还不至于湮灭。

自己会熬到出头的那天的,自己不是已经成功地利用妓女报复了折磨自己数年的教授,让他尝到了身败名裂的痛苦了吗?那个教官也是,被陷阱折断的手骨不会好受吧?虽然表面上自己是顺从的,虽然自己的反抗也最多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但是,福瑟坚信着自己会有熬出头的日子。等到那一天,重获自由的他就能作为一个完整真实的人活下去了吧。

这些简单的情感拘束着福瑟的思想,也捆绑着他最基本的迂腐的人性。

但是福瑟懦弱的人性也只持续到了十八岁订婚宴这一天——

在福瑟成人的这一年,贪婪的父亲将魔爪伸向了边境伯爵家族。他制造了一场邪恶的政治婚姻。而福瑟理所当然的是这场婚姻的当事人。父亲当然相信自己这个当女婿的有能力打败并且利用伯爵家愚蠢的儿子们,然后继承伯爵的权力,并且最终将这份权力贡献给自己。

此时此刻大臣也没有怀疑过福瑟的忠心。他只是简单地以为着福瑟如同一条被调教好的狗,但是他从来都不知道福瑟的顺从至始至终都是建立在对母亲的爱之上。而福瑟的恐惧也是因为对母亲完全过度的执念。

这场卑鄙的婚礼如期举行,结婚的对象在福瑟看来,只是个空有善心而没有大脑的愚蠢女人。从第一天见面开始福瑟就明白对方不会讨自己喜欢。那张脸上光洁靓丽,显然没有受过母亲所遭受的痛苦;对方的口气向来淡然而温柔,缺少母亲的坚强和坚决;眉宇之间充满了乐观和善意,显然是在那边的僻壤没有向母亲一样真正了解过这个国家的黑暗。

总之找不到任何和母亲相似的地方。而福瑟的内心也自然而然难以对这个女人产生好感。

福瑟就好像是偏偏在对他人冷漠这个方面继承了父亲的基因。不过即使不喜欢她,他也告诫自己不可以重蹈父亲的覆辙。至少为了安慰母亲的一生,自己不能成为那样让母亲伤心的人。

而且,如果能抓住这个机会,自己一定会想办法脱离父亲的魔爪。

订婚宴的当晚,福瑟在自己的房间里换上了只有在出席重大场合才配穿上的黑色礼服。

就在这个时候,窗户外传来了不和谐的敲击声。

福瑟向外看去,看到在玻璃的另外一侧,正俯身着一个自己无比熟悉的人影。

已经五年没曾见过的母亲竟然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妈!你是怎么过来的?——而且这里可是三楼啊!你是怎么……”

福瑟赶紧打开了窗户,把母亲从窗户外抱了进来。伸出头看向母亲脚下,是长而危险的竹梯。

五年没见的母亲和福瑟记忆中没有什么不同,依旧那么温柔,那么耀眼。岁月的凿痕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斑白的鬓角也是点缀的恰到好处。福瑟爱着母亲,他热泪盈眶,已经干涸了数年的泪腺再一次湿润。

“傻孩子,今天可是你订婚的日子,我怎么可能不来看看你呢?”

母亲伸手拭去福瑟的眼泪,感叹着自己的儿子已经如此英俊高大。

“怎么样啊?新娘美不美啊?我儿喜欢吗?”

“不怎么喜欢。是个连诗歌都读不懂的蠢女人。”

福瑟摇摇头苦笑,自己最爱的当然是母亲。这个世界上只有母亲能带给自己温暖,只有母亲是世界的光,只有母亲是自己的归属。

“再怎么说以后也要好好对待人家啊,这是你的责任哦。”

“我会的,妈。”

母亲回头从自己的腰包里取出了一枚戒指,轻轻地放在了福瑟的手掌心。闪耀的红宝石陈列在古旧的铜质底座上面。

“这是我们家族的护身符。本来是有一对的,后来你父亲娶了我,就带着它嫁了过来。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说道这里,母亲神色稍微凝重了一些:“如果哪一天,你能逃出去,就带着这枚戒指,去北方。我们家族的人一定会接纳你的。”

“放心吧,妈,不会有事的。”

而且福瑟相信,只要父亲一天还活着自己就不可能逃脱他的手掌心。

福瑟看着母亲,心里不断涌现着无尽的感情。

——母子多年的重逢,本来可以再多一些感动和交流,但是剧变就在这一刻发生了。

父亲的脚步声忽然出现在了房间门的外面。

2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父亲的后脑勺已经被自己手中的花瓶染红了。男人的身体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母亲也在房间中消失不见。

——中途的记忆早就已经不清晰了。不如说,福瑟从一开始就没能记清其中的细节。

父亲在进入房间的时候察觉了异样,冲进房间后,将藏在床底的,他口中的贱女人从阳台上推了出去。

在看见母亲的身影消失在明朗的月色之下的一瞬间,福瑟的理智分崩离析了。

福瑟的内心似乎是有什么突然断裂了。就好像是换换相扣的锁链,突然断裂了——

明明长久以来,就是靠着这条锁链,自己内心的,那股无可名状之物就像失去了束缚的怪物一般惊醒。爱与恐惧本来环环相扣,这一刻,爱的环节破碎,这条名为爱——恐惧的脆弱枷锁终于断裂了。

眼前除了旋转的视线,隐藏在自己身体中的某些感官也苏醒了过来。

福瑟似乎感觉到了某些自己一直都感觉不到的东西。

“——杀了他。”

某个从未听过的女人的声音从脑海深处划过。

在那一瞬间,福瑟相信了神明的存在。

但是神明没有为母亲带来过任何幸福。

明明是这么温柔又善良的母亲,明明从来都没有伤害过谁,欺骗过谁,但是却到头来落得这般下场。

——不过此时此刻福瑟选择相信了神明的存在。

没错,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个性格恶劣的神明。他从来不在乎人们的不幸,也不在乎着世间的痛苦和黑暗。他就像个热爱恶作剧和虐待的恶童。任性又无理取闹,毫不爱惜自己的玩具,只是一味追求着变态的乐趣,热衷于制造悲剧。

所以他才会在刚刚的那一瞬间对自己降下神谕。

——杀了他。

既然是神的意志,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也是无可奈何的啊。

福瑟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头脑此刻如此清晰。

一直以来只是作为傀儡的他在这一瞬间就策划了接下来自己要做的事情,以后要做的事情,还有以后的以后要做的事情。

抛下父亲带着体温的尸体,他迅速封锁了聚会大厅的所有出口,用**弄昏了守卫,然后从房间外面点燃了整座府邸。铜质的大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当内部的人们有所察觉的时候,大门已经被烈焰焚噬得灼热如火炭。被火焰和铜墙铁壁禁闭的大厅成为了炼狱一般的囚笼。无数的惨叫和悲鸣从中熔炉之中迸发,仿佛是一场冤魂在鸣奏着骇人听闻的盛大交响乐。

而在不远处抱着母亲渐渐冰冷的身体的福瑟只是冷静地微笑着。让火光在眼中跳跃,就好像整个灵魂都付之一炬了。

这场大火使无数人丧命。其中包括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和未来的老丈人,那些平日里毫不友善的仆人,在社交场合见过几面的虚伪得可笑的老头,又或者是某些素未谋面的人。

这场聚会聚集了大量的上流人士,这个国家大半的权贵都像是愚蠢的笨鲤鱼一般,想在这个机会为父亲献上殷勤。可他们压根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为了福瑟的牺牲品,成为了执行神之意志的祭品。

福瑟并没有蠢到打算就这样一走了之浪迹天涯——他并不是因为一时冲动才犯下这滔天的罪孽,这只是他计划之中的按部就班。他在放火的同时带走了自己今后作为神之意志的践行者所必备的基础:包括被篡改的遗嘱和象征家族身份和权力的印章。

那场突然策划的大火将整个国家上层彻底清洗,少了那些老不死的家伙,只留下了一帮不入流的小角色,以及尚且年轻又稚嫩不堪的子嗣们。

那帮整天混吃等死的公子哥本来就是一群没有任何头脑的乌合之众,在福瑟拿生命换来的能力和知识面前愚蠢脆弱得像是雏鸟。

这个时候福瑟理所当然地站在了无头苍蝇一般的众人面前。他丝毫不费力气地建立了自己的政治群体和基础。

在福瑟开始着手管理这个国家的时候也很快看清了这个国家的本质。

这完全就是一个已经死亡的国度。

从很多年前开始,皇族就放弃了拯救自己的人民,甚至是放弃了身为这个国家主人的自尊,成为卑劣的叛徒。他们不断地加重税收,把额外的钱财囤积起来,再悄悄地送到盆地之外的世界。也就是说,再过不了多久,这个国家就名存实亡。所有的贵族也都在不自觉中开始做着同样的事情,准备着自己的后路。福瑟其实很早就察觉到了这件事情,但是他并没有想到这些人的动作会这么快。

但是,作为神的意志的践行者,他不允许愚蠢的凡人试图从神的掌握之中逃脱。

平日里这些人的所作所为成了福瑟手中有力的把柄——这些愚蠢的家伙一边做着与叛国无异的举动,一边又顾忌着自己的颜面,在明面上都害怕着自己的所作所为被拆穿,所以目光短浅的他们以为只有自己会耍这种小聪明,以为自己是唯一的叛国者,因而害怕被揭穿,也就是这样讽刺的状态让他们作茧自缚。于是福瑟不择手段地收集证据,除了自己派兵搜查或者严刑拷打,最有力的证据莫过于他通过某个不知名的神偷,得到了这些人私自囤积和转运财富的证物。

福瑟用这些手段,像织网蛛一般将独裁发展到了一前所未有的高度。

在他渐渐掌握了国家的全部实权之后,他也控制了国家的税收权力,他将本来应该上交给皇族的那部分税收全部归为己用,并且将已经彻底没落的皇族软禁了起来。

福瑟出色地完成了神赋予他的使命,将这个国家牢牢掌控在了神的意志之下。但是福瑟知道,控制这个弱小的国家只不过是第一步。

“发动战争吧。”

经过了六七年的阔别,又一次听见了神谕的福瑟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再次确信了从那一刻开始自己的全部所作所为都是正确的,是神的意志。

神谕中所要发动战争的对象只有一个,那就是根本不可战胜的邻国。

福瑟从自己阅读的所以书籍和史册中,找不到任何一点胜利的前兆。然而濒死的野兽的反扑才是最可怕的,毫无胜算的赴死之战才是最震撼的。

为此他兴奋到发抖。

何况已经失去了几乎一切的国家就算在战争中惨败,又能坏到什么地方?无非就是整个政府崩溃,国家陷入无政府的慌乱。然后足以给国家构成了威胁各大黑帮会开始盘踞斗争,为了建立自己的势力在这片土地上发起永无止境的暴乱。民不聊生,生灵涂炭,人们流亡,在遥远的路途上饿死,病死,将尸体铺满这个国度。这个国家从此再也不会出现在版图之上,彻底地从历史上被抹去。又或者出于人类懦弱的本性和求生的欲望,在疯狂和毁灭之后的这片土地大概又会燃起新的秩序。

——但是那也就仅此而已。那么这场战争也不过只是加速了这个慢性死亡的国度的湮灭。

而且,既然这是神的意志,那么不管结果是什么,那都是神的意志所指引。

而事到如今神的意志已经相当明显了。

在这场自己几乎赴死般的战争中,神扭转了战局,完成了永远不可能成功的战役。

所有人都以为福瑟引发战争的目的是在战败之后反叛给邻国。

而愚民又怎么能理解这一切呢?

那天作为战胜国代表的福瑟对邻国提出了毫不客气,甚至是变本加厉的条件。

当然那些都是敷衍而已,只是为了让自己弱小的国家能够看到一点点的安慰,引开他们对战争真相的注意力,以便顺利执行自己的任务。

而自己真正的目的是见到圣修女——承载着神之意志的人。

在看见圣修女的那一刹那,福瑟便明白了是谁一直对自己下达着神谕,是谁从那一刻开始一直在引导着自己履行神的意志。那个一直都萦绕在耳边的声音再一次地响彻了早已空洞的脑海——

“终于见面了呢,践行者。”

3

福瑟将自己至今为止为神所作出的努力都回忆了一遍,在确认没有疏漏之后,来到了高大的城墙之上。

昨夜暴雨洗刷了整座王城。

福瑟从王城的高墙向外望去——在贵族区和皇宫的交接处,也就是现在自己脚下的这块方寸之地,如今已经是熙熙攘攘,就算是集市的所在地,如今的景象未免也太热闹了一些。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毕竟今天作为神话般的存在,邻国的圣修女将在这片长期濒临死亡的国度,对饱受着自己国家折磨的邻邦民众露出自己的面容,展现自己的声音。不管她会说什么,或者说这个国家的人民对她想说的话并不感兴趣,但是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人民都会这样聚集过来——

或者是单纯好奇,或者又是出于对邻国的敌意,更有甚者只是希望能看见自己一直以来仇恨和诅咒的对象。

而自己为了能进行到今天这一步,为了能继续执行神的意志,福瑟对于眼前万人空巷的景象相当满意。

“听起来人数相当多呢。践行者。”

——声音不是通过空气震动传来的,是直接在脑海中响起。这样的谈话方式不管经历多少次,福瑟依旧感叹神奇。福瑟将视线从窗外移回室内,将瞳孔聚焦在不远处的人影之上。那个庄严又神圣的身影便是整个盆地最为伟大的存在——圣修女。

盲目的,无声的,智慧的,伟大的圣修女。

福瑟对她屈膝:“是的,圣修女,一切都按照计划行事着。”

“不用对我卑躬屈膝,践行者。我们不过是职责不同的同阶人,我不过也只是神的代言者而已。”

“这与阶层没有关系——只是出于个人感激,您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对我下达了命令。将我完全从这个庸俗而蒙昧的深渊之中解救了出来。”福瑟依旧静静地低着头。这个如今在两个国家之中无出其右的男人,被称为恶鬼般的独裁者,此时此刻竟然毕恭毕敬。

圣修女微微张开的眼角露出了相当意味深长的神色。“对于终结自己血源和亲情,让自己失去作为人的资格的命令,你却是如此来理解的啊。”

“事到如今,对我们而言,人类的感情已经不具有任何意义了不是吗。在那一刻作为人的福瑟·德·莱斯已经不复存在了。现在的我是神的意志的一部分,只是尽职尽责为神服务。”

“那么,我之前的问题你有什么头绪了吗?”

“昨晚潜入房间并且带走了黑匣子的男人吗?”福瑟像是胸有成竹一般:“我早有了答案。早在你遇见他之前,我就已经和他有了相当密切的接触。包括我能如此顺利地走到这一步,也少不了他的力量。——作为神的协助者,他一直做得相当出色。但是,这么多年来,我却似乎没有任何办法找到他。”

“靠着神的天赋,他如果想要躲藏起来的话,没人可以找到他。即使是同样作为神的意志我们。何况他本身就是个善于欺诈和隐藏的人格,他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强大和难以控制——不过,只要能让他继续不自觉履行自己作为协助者的义务,我们也无可多虑。即使他没有身为神的协助者的认知。”

“没有获得意识的协助者么……”福瑟看着自己手指上散发着黯淡光芒的红宝石戒指。

那种戒指丝毫不配他的身份,也不毫无审美可言。就像拙劣的工匠做出的残次品。

但那是母亲的遗物,也是作为神的意志而觉醒的媒介。

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只是作为失忆的演员而存在。当他们以为自己时时刻刻都在接受着不幸的折磨之时,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一切都是命中所注定的剧本。并没有什么公平与不公平之说,你只需要承受着自己的戏份,安安心心地任由命运的安排便好。

所以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什么痛苦或者反抗。只有理所当然的未来。

而作为神的意志的执行人的他们,也不过是找回了失去的记忆。

那份记忆包括着自己的过去,也包括着未来。包括着愚昧的谎言,也包括着深刻的真理。

“没有任何人可以打开那个不知由来的魔盒,甚至是你和我。毕竟在分工上,你负责引导,我负责执行,而那个人则是负责进行那些常人做不到的特殊任务——是有什么重要东西必须要神的协助者去释放吗?”

福瑟问福瑟知道那个黑匣子的来历。它是从数百年前的陵墓中被盗墓者翻出地面的。但是由于至今没有任何手段打开那个盒子,而一直在世间流浪。直到被圣修女找到。而昨晚,终于把它禁锢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阴谋从中释放到了人间。

“那个他昨晚带走的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是用来杀死神的诅咒。”

随话音一同落下的,是从外界的光芒中飘至高处的,夏日中盛开的三色堇。人脸画露出了惆怅而解脱的表情,注视着福瑟和圣修女手指上紧扣的红宝石戒指。

石墙外的阳光也随之洒进了大厅,透过了空气中的灰尘,缠绕在他们双方的手指上,两人凭借各自的陈旧红宝石,摩擦出淡淡的赤色光辉。仿佛整个昏暗的大厅都能被这折射的碎光点亮。

他们不约而同对着天空张开手掌。

一切的准备已经就绪了。这最后的华丽的盛宴啊——

为了神而存在。

为了达成神的意志。

为了完成神的死亡。

——即将隆重地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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