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名叫艾迪。是个卡莎一直以来都比较讨厌的角色——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
细胳膊细腿，全身上下只进行了最低限度的机械化手术，一看就是在温室里面长大的雏鸟；虽然卡莎的小组是“智斗”型的团队，但是像艾迪这样一点战斗力都没有的家伙，在实际行动中的机动性和执行力也是不值得依赖的。
“我们刑侦人员不是更注重脑子才对嘛？”他甚至有过这种愚蠢的反问。
虽然地城上区的富人们都保持了这样一种尽量保存完善肉体的传统，来彰显自己的优越感，但是请麻烦不要把这种优越感带到警局里面来可以么？而且据说艾迪是托关系才进入了卡莎的小组，这让卡莎非常头疼。不过好在艾迪还是正规的警校优秀毕业生，而且平日的工作也算用心而且效率不低，这才让卡莎多少松了口气。
卡莎接过了艾迪递过来的一杯暖暖的咖啡，一口喝下。要说卡莎这辈子能值得庆幸的事情不多——一件是自己能够擦着分数线进入理想的大学，一件是自己的胃在这20多年的生活中没有坏掉，才不用和那些早早弄坏了胃的家伙一样，靠着动力油或者在大脑里面安装刺激味觉的程序来麻痹自己的食欲。
有着完整的胃才让卡莎享用真正的食物——同时也才让她感觉自己真正地活着。
早就没有了家人的她，是靠着这样食欲才有活下去的动力和勇气。
不过在地下城，找到能够食用的食物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不仅价格昂贵，而且资源稀少。在学生的时代，她大多数时候是靠着营养液和人造面粉度日的。要说卡莎在工作中唯一的犒劳，那就是下班之后能够去皇家酒店喝到可口的人造肉汤。
而这个叫艾迪的机灵鬼真不愧是纨绔子弟，在察觉到了卡莎的心愿之后，立刻就采取了拍马屁的行动，从他的家里面带来了传说中的“咖啡”。不然怎么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呢，在第一次喝到了这种带着刺激性又充满迷人香气的饮料之后，卡莎就仿佛上瘾了一般再也不能离开。而她对艾迪的偏见也在那一天有了转折。
为了能从艾迪那里得到咖啡，两人一来二去也就熟识了。
咖啡顺着食道进入胃部，那不可思议的暖意和味蕾的按摩让她顿时心情愉悦了起来。
卡莎悠扬地转了转手上的笔，问道：“喂，你——当初为什么要到我这里来啊？”
像他这样的家伙，就算一辈子不工作也花不完家里的钱，就算是想去地上城享受阳光和天空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吧。卡莎对艾迪的动机不理解。
而对方则笑着回答：“这是父亲大人安排的，听说我打算继续当警察之后，他就叫人给我安排了中央警局的职位——当然，他老人家的说法是‘这里安全又清闲，还容易当跳板，干上几年你就能往上面再爬几层’。”
听到了艾迪一如既往诚实的话，卡莎顿时嗤之以鼻。不管令尊是因为对这项工作的无知，还是因为卡莎近几年的确在工作上毫无建树，都无疑是在看轻这个小组的风险和难度。
而艾迪立刻就补充道：“不过在这里工作了一两年，我才知道父亲大人的见解是错误的。”
“——这里既不安全，也不清闲。”
在艾迪加入了小组的两年，卡莎和手下的人与黑翼展开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看不见的战争。但是很不幸，总体来说，是政府这边惨败。不仅如此，小组当中也有牺牲。
“既然知道了，为什么现在还呆在这里？”卡莎问。
艾迪想了想，然后皱起了眉头：“……我要说是为了警校的‘职责和誓言’的话，是不是会被打啊？”
“你觉得呢。”
艾迪看着卡莎笑里藏刀的表情，很庆幸自己没有说那种愚蠢的大白话。
职责和誓言——这都是空谈。即使对于卡莎这样高度口碑的警察而言，她尽忠职守的原因除了理想之外，更重要的是自我救赎。
为了还给母亲公道，把逼良为娼的继父绳之以法，她才成为了警察；为了让自己的父亲灵魂安息，她才全力打击了那些压迫工厂工人的黑心工厂；为了让自己的未来更加光明，她才会进入中央警局；为了让自己的同伴不要白白牺牲而自责，她才会拼了命地努力调查。
人可以“无我“，但是不可能做到“无私”。毕竟人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让自己现在或者以后舒坦而已。
职责和誓言？屁话。
而卡莎最讨厌的话就是屁话。因为这些“屁话”，卡莎曾经让艾迪的右手脱臼——虽然事后给拧回去了。
那一次，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导致了自己的手下牺牲，悲痛的卡莎在电脑前感受到了自己的肩膀正在被谁给轻轻地拍着。一回头，看见了强作微笑的艾迪。
“卡莎小姐，不要自责了……发生这样的事情在所难免。”
屁话。
悲愤交加的卡莎立刻把艾迪的胳膊卸了下来。虽然艾迪疼的眼泪直流，但是却丝毫没有告发她的打算。
从那之后，艾迪在说话之前就会想清楚后果，而不再是出口满嘴跑火车。
艾迪挠了挠头：“……恩……嗯……那我估计就是为了正义吧……啊，不过按照卡莎小姐的说法，‘我们的存在不是为了正义，而是为了秩序’，果然我的留在这里的目的也是为了秩序吧，啊哈哈哈……”
卡莎看着艾迪因为自己的逼问而开始插科打诨，似乎打算糊弄过去，于是出了口气，说：“想清楚了再告诉我。”
“……”
艾迪自己也清楚，说屁话只会让卡莎不愉快，而蒙混过关更是不可能的事情。于是绞尽脑汁地想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地从自己的牙缝里面挤出了答案。
“……果然……我留在这里，是因为卡莎小姐你。”
卡莎皱了皱眉头，然后咂了咂嘴：“啧……我怎么警告你来着？果然还是不想让自己的胳膊放在肩膀上了吗？”
但是面对咄咄逼人的卡莎，这一次艾迪并没有选择退缩，而是主动把胳膊伸了出去，倔强地看着卡莎的眼睛：“卡莎小姐你不信就拉倒！我保证这句话不是屁话！是实话。”
“……”卡莎有些生气，但是却没有动手。
面对这么露骨的表白卡莎早就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虽然卡莎也知道艾迪对她抱有好感，但是她从来没有正视过这种无聊的事情。可能是因为继父的形象实在是太触目惊心，让她对于上城区的人们没有什么好感，日常接触好还，但要是谈情说爱，那就有些过分了。更何况卡莎的眼中，她和艾迪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从小在艰苦中长大的她，是绝对不可能融入艾迪的世界的。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她就完全明白了这一切。艾迪的脸上总是洋溢着没有阴霾的笑容。那光芒让内心充满阴影的卡莎动弹不得，感到恐惧。
就好像一旦靠近他，自己身上由时间和磨难铸造的铠甲就会被融化一般——
这是卡莎绝对不允许的。在完成自己的救赎和使命之前，她绝对不能失去这副铠甲。
说到底，卡莎并不是个坚强的人。她的动力不是来自心灵的召唤，而是来自良心的鞭笞。
卡莎的人生道路从来都由不得她自己选择，而是完全被命运推搡着。
这就是卡莎与艾迪截然不同的地方——艾迪的选择和行动，从来都不是因为曾经的苦难所导致的。他是拥有选择权利的，自己把握命运和未来，遵从自己内心的，幸福的人。
他们的灵魂隔着永不填补的沟壑。
所以卡莎再一次无视了艾迪的表白，但是好在她也没有动手把对方的胳膊卸掉。
“无稽之谈。”卡莎嘲笑了艾迪的感情，然后转身继续自己的工作。
而艾迪则是赌气一般地嘟囔了一句：“有稽之谈。”
卡莎顿时心里上火了，她回头瞪了艾迪一眼，然后一本正经地说：“艾迪，你给我听好了——我在这里郑重地告诉你——我们两个没戏。因为从一开始，我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懂么？”
看到卡莎那张无可争辩的表情，艾迪有些受挫，但是也拿出来勇气正面交锋：“……为什么啊！卡莎小姐。”
卡莎解释：“我们的人生轨迹都是完全相反的——你的人生是由许多的岔路口构成的，你的人生是由自己的选择构成的——而我不一样，从出生到现在，我都没有任何的选择的权利。我的人生只有一条路，容不得我来选择——包括在这里拒绝你，也是因为我的道路前方，没有你的影子。”
听到了卡莎的话，艾迪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如果你只有一条道路的话，那就由我来转弯不好吗！我一定有办法找到你的。”
这个回答很妙。但是也只能当做连珠妙语来一笑了之。
卡莎苦笑了一下，她很清楚，自己的道路没有未来，像她这样没有背景和家族，只是靠着意志而行动的人，在越爬越高的路途中，必然会在未来的案件里面惹上不该惹的人，最后在某个小巷里面被抹杀掉。
“找到了又如何？你敢和我一起前往自我毁灭吗？”
卡莎的这句话，艾迪也明白。事实上，在他们相处的这些年，艾迪已经托父亲为卡莎处理了一大帮子政治上的黑手。但是这一切也是有极限的。艾迪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政治家族，只是有点权势而已——卡莎如果仍然打算一味地猛冲，必然会踩上解不掉的地雷。
“敢！当然敢！”艾迪毫无畏惧，然后回应道：“而且，谁保证你的未来就一定是死路一条呢？大不了——”
他抬起手，指着自己的头顶。虽然那里只是挂着晃眼睛的二极灯管，但两人都很清楚：艾迪是在指着天空。
“我们就到地上城去！让整个人生都重新来过啊！”
关于移民地上城的规则卡莎是清楚的。除了支付30万的成就点数之外，你还会失去所有的人缘关系和成就，被删除所有的政治和社会资料，甚至是自己现在的这副躯体，然后在地上城获得新生。
而艾迪的这句话，实在可笑而幼稚。堂堂一个地下城大家族的长子，是绝对不允许做出这样离经叛道的举动的。但是卡莎看着艾迪眼中的坚定，竟然无法将其当做是一句玩笑话。
“……你是认真的？”卡莎不由得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话语出口的这一瞬间，她才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这样做，那就是在告诉对方有机会吗？
卡莎有些不好意思地闭上了嘴，把椅子转了回去。
而艾迪就像是抓住了渺小的希望一样，欣喜若狂：“当然！为了卡莎小姐，我什么都愿意！”
卡莎冷笑了一声，但是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哼，别高兴地太早了。就算我会和你去地上城，也不代表我会嫁给你。而且在那之前——”
说着，卡莎把桌上的报告一股脑丢到了艾迪的脸上：“把黑翼绳之以法之后，再说吧。”
而艾迪则像是受到了鼓舞一般，干劲满满地点着头，信誓旦旦地说：“放心吧卡莎小姐，我们一定会将黑翼的羽毛一根根拔掉。
而卡莎只是一言不发地摸着咖啡杯，让水汽慢慢蒸腾在自己的面容上。意外得感觉不到温度——大概是因为自己的体温上升了吧。
感情，真是一种碍事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