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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作为一段恋爱轻小说来看的话,像这样的开头或许很老套。
在抽屉里面收到了一份淡色的信封,然后上面写着:午休能到屋顶来呐?
然后收到信件的主人公就会傻傻地走到了空无一人的屋顶,在那里与命中注定的另一半邂逅。
但是很遗憾的是,如果把天台当做是告白的场所,未免也太愚蠢了。因为我们学校的屋顶属于公共空间,可以自由往来,所以午休时间这里其实是挺热闹的。
于是我在收到“情书”的时候,能做出的解释只有两个:一,这是我某个变态男同班同学伪装成女孩子的恶作剧;二,就是对方确实是个喜欢我的女生,但是相当缺乏常识,于是成为了一个照搬了告白套路结果作茧自缚的笨蛋。
在这里告白和公开处刑也没区别吧。
不管是对于告白方还是被告白方而言,在视线纷杂的地点,都背负着相当的压力。
所以说很多公开告白的人通常不会有结果,除了那些已经心心相印只差捅破窗户的人们。如果素不相识,反而会让被告白的人非常尴尬和难堪。
不过,我现在确实有那样一个只差捅破窗户纸的关系。
但是在我的印象当中,那个人是不会做这样荒唐的事情的。
更何况,我和她有更好的,表白的地点和时机。
所以说第一个猜想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大概是某些嫉妒我的朋友,在我即将脱单之前想要捉弄我一下泄愤——
真是这样倒也无所谓,一个玩笑就能多少让今后的人际关系不会因为我和别人交往变得有些尴尬。这也是我会赴约这无聊笑话的原因。
而当我来到屋顶,看见一个表情木讷的陌生女孩时,我惊讶自己居然猜错了。
我居然遇到了第二个可能性。
我很确定对方是朝着我走过来的。
身材纤柔,缺乏锻炼的四肢显露出细小柔软的关节。头发是不可思议暖洋洋的灰色。
她虽然面色红润,但是粉红色的瞳孔中却有种说不出的空洞,她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我,然后在三三两两,正在享受午餐的情侣中穿过,径直地走到了我的面前。
“……请和柘榴,交往,呐。”她开门见山地说,词尾咬着一个奇怪的音符。
“……”
这一击直球则直接把毫无防备的我砸晕了。看着周围的人投来了看热闹的奇异视线,我感到脸有些发烫。
不管怎么说,这里也不可能是适合告白的氛围吧。
简直就像是在学校食堂求婚一样尴尬。
我注视着她空洞得仿佛一个窟窿的双眸——感觉她的灵魂都要悄悄从这里跑。
我没法从她的眼神和表情中读出任何的企图和想法来。
至少看不出对方应该作为突破了矜持的女孩子,此时应该有的害羞。
这说明对方不是真的喜欢我才和我表白——果然还是有人在捉弄我,试图看见我的丑态吗?
我的视线在她的身后游走了一会儿,除了围观的群众,并没有发现在窃笑的熟人,也没有看见其他注意到这边的人来——也就是说,不是她不是受人指使来捉弄我的。
而且,如果有人用做到这个份上来捉弄我的话,除了感到手段不高明之外,我就只能想到“下作”这个词来形容了。
首先我不是什么一个告白就会被搞得手足无措的小白,所以打算让一个女生的随口一句话就让我心猿意马是行不通的;所以对方的目的不是让我出丑。
我能想到对方唯一的目的,就是用这种恶劣的玩笑制造绯闻,在我和我身边的人制造矛盾——用于挑拨我和即将成为我另一半的关系。
但是,排除了她是受人指使的可能性的话,我就只能同情这个女生出现的时间和方式都太不过脑子了。
表白方式暂且不谈,就说我现在的情感状态吧:如果说大多数的恋爱故事,都是以男女主角双方的交往为结局的话,我的故事恐怕已经进入尾声了。
——正如我所说的,我和我的心仪对象只差捅破窗户纸了。
因此在这个时候对我告白的人,本身就不太应该出现才是。
我的人生又不是什么肥皂剧,这个节骨眼上不该出现让人胃疼的三角恋。
所以说,真不巧。
面对少女投来的直球,我只能毫不留情地挥杆把它打飞。
我露出包含歉意的笑容,朝着对方轻轻低下了头来,顾及她的面子,尽量不让周围听到而小声地说:“不好意思,同学,我恐怕不能接受你的感情——”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我都没有理由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告白吧。
毕竟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而听见了我的拒绝少女没有任何的反应,像是个木偶一般,机械地眨了眨眼睛,随后歪了歪脑袋,既没有被拒绝的伤心,也没有因为在大庭广众下出丑而难堪,只是像是不能理解一般小声地嘟囔:“……真稀奇,呐。”
“……”稀奇?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被不相识的人突然告白,通常而言都会拒绝的吧。
“面对柘榴的告白,小迪能表现得这么冷静呐……明明柘榴姑且是个女主角来着呐……”
“……女主角?”
虽然没有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但是小迪”通常是我身边的人对我的昵称。
而“柘榴”应该是对方的名字吧。“虽然被陌生人这样称呼自己有些难为情,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完全顾不上这点小问题。
见我没有反应,她毫无预兆地突然上前。
我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靠了一步,却发现自己已经没退路了,整个后背撞在了一面墙壁上。而那少女也没有丝毫停下脚步的意思,而是像个上了发条停不下来的人偶一般继续向前,然后伸出双手,像是要把我禁锢一般,在我的脑袋两边撑开手掌,顶在墙上。
她带着人偶一般的面庞,凑近了我。在她的鼻尖与我相距只有几公分的时候,我闻到了她发丝间传来了一股淡淡的花香。
我对这种香味有所印象。
我小时候经常在山城的奶奶那里生活,院子里面有一种相当显眼的花品,叫做“千重大紫”,是杜鹃花的一种。那边的人们把它叫做“山石榴”。
说到杜鹃花,我就想起了那里的山谷里面经常传来杜鹃鸟的叫声。
传说杜鹃昼夜悲鸣,啼至血出乃止。
“三更月。中庭恰照梨花雪。梨花雪。不胜凄断,杜鹃啼血。”
虽不至于那么悲痛,但是我也常常半夜被这凄厉的叫声吵醒来。
儿时的我总是不能理解这种鸟儿为何会那样悲鸣,但后来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人们的妄想罢了——子规嘴边的红色和杜鹃花并不是被它的的血染成的。只不过是多愁善感的人们被那奇异的鸟叫声引导了情思。
我暂时被嗅觉带走了思绪,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虽然她比我矮,但是努力伸长的手臂还是把我牢牢控制在了墙上。
此时此刻,我是不是正在被一个女生壁咚?
而就在这个时候,近在咫尺的嘴唇轻启,说:“柘榴……可以做到很多事情呐?那些其他女生可以做到的事情……柘榴,也可以做到的呐?”
“比如,柘榴在更衣间换衣服的时候,被小迪不凑巧地撞见……”
“……那算个啥……?”想到那老套的画面我就感觉无言以对。
“比如,因为不小心,两人一同被同学们锁在了学校的仓库里面,怕黑的两人相依在一起。”
这个桥段,也太多了吧?
“再比如小迪在值日的时候不小心从椅子上摔下去,结果小迪把柘榴扑倒在地上……”
我忍无可忍地苦笑着吐槽:“这些故事,都太老套了一点吧?”
她到底要表达什么?
“我其实是某个故事的女主角哦”——
这样的傻话还真是能说出口来呢。我这个曾经的中二病听着都觉得羞耻。
但是就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对方突然伸出了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她就带着那样平淡又无神的表情——
把我的手按在了她的胸口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太过于平淡。甚至让我都没能从中切实感受到发生在眼前的事情,更来不及体会手上的触感。
比如说,如果你身处澡堂,突然有一个人端着一口锅,拿着毛巾和火锅底料出现,你能认为他是打算拿这里的洗澡水煮火锅吃吗?就算真的煮了起来,你也必定会联想到其他的原因吧。
我所面对的就是这样的状况——
在并不冷清的屋顶,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面不改色的女孩子,强迫着摸了她的胸部。
三种不相干的情况让我甚至都没有产生自己正在猥亵对方的罪恶感来。
“……怎么样呐?柘榴的胸部,也是小巧的,软软的……很舒服的呐?”
她就这样,带着空洞的目光,像是事不关己一般地询问着我。
她的手稍稍用力,顿时手掌传来的包裹感让我浑身都麻痹了。
与此同时,更多的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发生的事情,纷纷都露出了惊讶而又好奇的目光。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也传来了。
但是她依旧抓着我的手,平静地说:“来吧,小迪……摸摸看……呐?”
就像是在诱惑我一般,纤细的身体和空洞的目光中发散出不可思议的诡异气息来。
直到收到了别的干扰,被周围的目光刺痛,我才惊醒一般回到了现实。我一把挣脱了被少女抓住的覆盖在她身上的手。
“……你……你在干什么啊!”我有些生气,难得地慌乱了起来。
当然我的生气和女生突然被摸了胸部的情况似乎反了过来,正常来说,不应该是女方尖叫着“变态”然后一巴掌把我扇飞吗?这种事情我也是经历过的……
这氛围还真是奇妙。
但是我生气是有所原因的——原因我也提到过了,这样的事情传开的话,必然会在我和另一个人之间产生一定的矛盾来。
而面对我有些激动的态度,她则是依旧淡然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这是在证明——柘榴,是有成为女主角的能力呐。”
紧接着,她抬起头,看着晴朗的天空,似乎是想要看透那天空之后的什么东西。那空洞的瞳孔受到了强光的刺激,在这一刻收缩成了一个小点,似乎是在证明她的确是个活人。
“……小迪是这个故事的男主角哟?”
“而柘榴本来可以成为这个故事的女主角。但是,神说,柘榴不适合,所以把柘榴抛弃了。”
她说了堆神叨叨的话,然后静静地注视着我,这瞬间,我错觉自己似乎要被那反射着天空颜色,深不见底的瞳孔吸进去了一般:
“小迪,这个世界是一个故事哦?你知道吗。”
我沉默了半晌,最后忍不住咂了咂嘴:“……什么玩意儿啊……”
她……脑袋不正常吗?
这个家伙是不是就是人们常说的“电波系”?原来是曾经的同类呢。这些傻乎乎的台词真是怀恋呢……
虽然让我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但是现在我早就不是这种脑回路异常的人了。
我叹了口气,把她从我的身上推走,因为周围人的视线实在太过刺眼。
不明所以的围观群众一定是以为我才是动手的流氓吧,眼神中充满了批判。而我也知道解释是没有意义的,只能叹了口气自认倒霉。在被人记住脸之前溜之大吉吧:“好啦,现在你证明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她摇了摇头,说道:“……不行……小迪得喜欢上柘榴才可以呐。”
“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要是人们想喜欢谁就喜欢谁,那这个社会就不会是现在的状态了。
而她则从有些宽松的外套里面伸出了手来,里面抓着一个卷起来的长长的纸条,在我面前打开:“只要……完成了柘榴这些情节……小迪就可以喜欢上柘榴呐。”
我稍稍地看了一眼清单上面的字幕,除了她之前提到的那些“偶然事件”,还有什么“在小巷里面为了柘榴挺身而出赶走恶犬”、“泳池里面给溺水的柘榴做人工呼吸”、“给柘榴过生日”、“在礼品店给柘榴买礼物”等等一大堆需要我单方面付出的条例。
我差点没笑出声来,说:“没人会喜欢上这么容易惹麻烦的家伙吧?”
而她则是眨了眨眼睛,重复了一遍莫名其妙的话语:“这是加分情节……呐。”
我也懒得去理解她话里的意思了,果断地拒绝了她:
“是嘛,那你就去找一个能够完成这些‘选项’的家伙吧——很抱歉,我似乎不是那么滥好人的哦?”接着,我带着恶作剧的心态,补充了一句:“顺便补充一句,你的这些情节都烂大街了,如果真的想拿来当做‘恋爱清单’的话,一般人看了不会产生什么兴趣的。”
她偏了偏头,问:“……老套……吗?”
“当我没说过好了。”至少在我看来,没什么新意。
“小迪会写故事吗?”她接着追问。
我稍微地思考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姑且给我的微电影写了剧本来着。”
听到我的回答,对方似乎来了兴趣:“那,柘榴能在小迪的电影中当女主角吗?”
我摇了摇头:“抱歉,女主角已经有人了——而且这个电影都快要拍完了哦。”
“柘榴也想当女主角的呐。”
“抱歉,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不如——在电影的结尾……男主遇到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最后和柘榴在一起了,呐?”
“……那也太僵硬了吧。”
怎么说也是个青春励志电影,如果女主在结尾被毫无预兆出现的第三者夺走了爱情,简直就像是某某某在结婚前一天出轨的八卦一样,虽然作为传闻听起来很有刺激度,但是放在作品当中根本就是虎头蛇尾的烂东西而已。
看见我毫不迟疑地摆了摆手,她仍旧面无表情,就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
但是我却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没由来的失落,像是被遗弃的小狗一般:“……即使这样也不行呐?柘榴不论在哪里都无法成为女主角呐……”
我耸了耸肩,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我还是挺看重自己的这部作品的——可不是当做玩笑来对待的弃物。”
事实上正是如此,前前后后经历了那么多的麻烦——从组建团队,筹集设备,写作剧本,再到实际演出,每一个环节都让我和其他的伙伴们经历了那么多的成长和磨练,终于要在最后的关头大功告成了。
等到我们的这部作品进入尾声,差不多过去了两年。这也是我青春中最值得回味的两年。其中有哭有笑,包含着汗水和泪水。团队中的四人起初也差点因为意见不合中途放弃,也差点在关键因为成员的转学而解散;但是我们都克服了艰难,最终成为了坚不可摧的一个集体。
总而言之,这部电影不只是电影而已。
而是我青春的纪念碑。
除了见证我的友情,也见证了我爱情的诞生。所以拒绝了她无理取闹的要求。
但是又多少不忍心把她扔在这里失落。
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这么渴求成为一个所谓的“主角”呢?一想到过去被自卑和妄想困扰的我,同病相怜的我多嘴了一句:“那么,你为什么这么想要成为某个故事里的主角呢?”
“因为,柘榴不这样做就会消失掉。”
“消失?”
什么意思啊?
我感觉到一头雾水。
她说着:“柘榴是破坏者——是一个新角色。”
“为了让故事继续下去,必须要想办法让结局被改变。”
“如果可以做到,柘榴就可以从一个被抛弃的角色,变成女主角。”
我基本上已经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了,于是不以为然地抬了抬眉毛:“是吗?你要不要试试能不能够在这里哭出来啊。”
“……为什么要哭出来……呐?”
“演技呗,你不是想当女主角吗?”
“……知道了……”她木讷地点了点头——我甚至怀疑她能不能做出人类的表情来。
“柘榴试试,呐?”
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她就像是被打开了开关,突然眼眶就湿润了起来,但是仍然面无表情,甚至连一点哭腔都没有。
虽然是挤出了眼泪,但就这个面瘫样子……哪里能当一个演员啊。演恐怖片还行?
我甚至都感觉不到她在哭泣。就好像一个被淋湿雨水的人偶,仿佛那眼眶中的东西不是眼泪。但是……
我似乎能够感受到一种名为“悲伤”的氛围。
“柘榴……想要在某个故事中存在下去……呐。”
“柘榴……不想就这样被神丢弃掉。”
我不能理解她随口乱说的话,但是周围人的视线却被她吸引了过来。
“……喂……别再哭了,够了。”
再继续流眼泪事情就不妙了喂……
结合我这短短几分钟发生的状况,毫无疑问,此时的我被当做了一个猥亵女同学,最后还把她吓哭的变态。
而似乎周围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几个体育部的男生摩拳擦掌地朝我走了过来。
“等一下!这是误……唔!”
我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这些“正义人士”包围起来一脚踹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