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的春节。
除夕的下午，穿着白色羽绒服的我走在三军河边的大路上。
我家住在城西，房子是化工厂的家属楼。而奶奶家则是住在城东。是老城区动迁之后的回迁房。
但是巧合的是，我们两家都住在离河边不远的地方。
所以，理所当然地，我就在河边走上一阵子，然后搭乘公交车去奶奶家。
在车站等了几分钟，看到车站上那些把平日里最好的衣服拿出来穿上的男男女女们。突然感觉到一种不真实。好像我面前看到的一切场面都是在演戏一样。
投币，上车。看到夜空下河边的风景纷纷向后掠过。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再度萦绕在我的心头。
今天，去奶奶家里。好像也是演戏一样。
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就有那种空虚感。
那样的空虚感，从小学到小学毕业，然后再到中学毕业……还有那永远也写不完作业的高中，令人紧张的高考，大学三年那颓废而空洞的生活……
结果就是这样的一连串的空虚，爸爸妈妈不经意的变老了，我也长大了。
过年的时候，那些被称为亲戚的家里人聚在一起的时候，就是这一连串空虚的节点。让我那一连串的空虚有所标记。
不是吗？我们就是这样可怜的人。
我想起了那个清穿的大小姐……也许那是梦，也许那是真实。可是有一点是不容置疑的。
那就是，我们都是可怜人。
可怜人呀，我又想起了那个叫喊着在大年三十跳楼的打工族大学生。
想到那个大学生，突然有些不舒服。
不舒服的原因，就是我担心自己也会变得和那个人一样。
和那个刚刚在我眼前跳下去的南方工人一样。
是呀，当依靠勤奋劳动还不能买房子，还不能娶得起媳妇生孩子的时候，当上大学成了【没有用】【傻子】的时候，我们的教育，我们的社会认同感，还有什么意义？我们上大学，还有什么意义？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仅仅是小的时候天天上学，长大之后天天上班，然后靠着微薄的工钱混口饭吃，最后到老了饿死在街头上吗？
那样噩梦一样的生活……我在历史书上面看到过。
活活饿死的老人和孩子，在历史资料里面看到过古代经常那样做。甚至在奶奶一代人的嘴里面还听说过几十年前还有很严重的饥荒的存在。
只是现在，在今天，大家都被有意识的淡忘了历史。淡忘了历史的悲剧。
而我，现在则是担心这一幕发生在我自己的身上。
“如果没有未来，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就是这样的担心，要我的心里感到很不舒服。
是的，我开始理解那个跳楼想要穿越的大学生了。
“如果没有御景姐给我的那些钱，我，是不是也和那个大学生一样要找工作填饱肚子？然后到了填不饱肚子的时候，我会不会和那个选择穿越的大学生一样？”
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让我看着江边灯火的时候感到一阵阵迷茫和不真实。
在一瞬间，我居然也产生了“活着也许和死了一样吧”的奇怪感觉。
但是我马上又把这个奇怪的感觉驱逐出脑外。
今天是大年三十，想这些真不吉利呀！
很快，窗外那熟悉的几座1990年代的居民楼卧在夜空下提示我：奶奶家附近的车站到了。
在夜色下的寒风中我走在大街上，和同样走在大街上，脸上挂着一脸节日欢乐的人们擦肩而过。
呼吸着夹杂着三军河气味的冷风，我向奶奶家走去。
是的，今天是春节。是中国人一年最欢乐的日子。在这样的日子里。我应该忘记一切心头沉重的东西，痛苦的思念和对未来的恐慌。即使是再怎么担心，也必须在春节的那一天忘记。
这，也许就是春节吧。
到了奶奶家的门前，我敲开了房门。
为我打开房门的，是一脸笑意的老叔。
“哎呀，是建言来了呀。快进来。二哥和二嫂呢？怎么没有一起来？”老叔探出头向门外张望。
“哦？爸爸妈妈没来吗？”
“没有呀？哎？是不是你们走岔路了？你爸的手机号是多少？我给他打电话吧。”
“我爸没有手机。”
“啊？二哥现在还没有手机？”
“哦。我爸总是说那个费钱，一年手机费就要好几百。”
“唉，二哥也真是的。早就叫他准备一个手机的。快进来吧，外面冷。”
就是这样地说着，我被老叔领进了奶奶家。
说是奶奶家，其实这也是大伯和大伯母的住所。
为什么奶奶家成了大伯一家的住所呀，这个要从头说起。
嗯，从头说起。
因为今年已经27岁的大宇哥要结婚，需要房子。
是的，就是那样的理由。大宇哥虽然是公务员，但是这年头房价高的离谱。公务员也买不起房子不是？所以打着“一切为了孩子”“一切为了老赵家”的口号，大伯和大伯母就理直气壮地进入了奶奶家照顾奶奶和老人同住。
而大伯原来的那套房子，则是正在装修，时刻准备成为大宇哥的婚房。
为了这件事，记得这些天妈妈也不知道和爸爸唠叨了多少次：
“你看看你，你们老赵家那点东西。都让你大哥划拉走了。你爸走的早，大哥大嫂住在老太太家里，这分明是想要把老太太的家底一网打尽呀。
不信？你说大哥只是在那里暂时住？
你真是傻呀！你家老太太如果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房子还不是老大家里的，难道你还能把你大哥打出去不成？他家大宇是老赵家孙子，我家的建言就不是？
凭什么老大他家的公务员儿子一个月挣好几千还有房子住，我家建言找个工作还要掏医疗费，还要自己买房子？这是什么道理？”
但是，唠叨归唠叨。可是这个年还是得过的。
我还是要到奶奶家去，继续接受奶奶的慈爱的笑脸中流露的不满，当上了公务员的大宇哥那种“你真可怜”的那种轻视，还有堂妹小英那种“二哥真是废材”的怨气。
是的，一进屋。我就感觉到了那样的气氛。
一进屋，大伯母开口就提到了我的工作。在炫耀大宇哥工作的时候还不忘记顺便打击我几下子。“建言在哪里工作呀？一个月挣多少钱？听说你上班受伤了呀？算不算工伤？医药费给没给报销呀？我家大宇年终分红了。国土局过年一个人发了8000元的购物卡。”
“啊啊……大宇哥还真是厉害呀。”听到了大伯母的炫耀，我无精打采地应付着。
“是呀。我家大宇今年五一就要结婚了。新娘也是公务员，市交通局的……”
“哦。”表示对大伯母的炫耀无语。于是只好匆忙找了一个话题：“大宇哥怎么没来？”
是的，我一进屋就四下张望，除了看到房间里正在撅着嘴玩手机的堂妹和正在哄着堂妹的老叔，就只看到了厨房里面忙活着做菜的奶奶和大伯。完全没有膀大腰圆的大宇哥的身影。
“啊，你的大宇哥呀。他这几天有任务。还在出差。”
“出差？在哪里出差？”
“还不是北边的山沟里去找矿！那些大领导也真是的，过节放几天假能怎么样？大过年的也不让我们一家人团聚……”
大伯母开始了她的唠叨，开始说哪个处长赏识大宇哥，哪个科长排挤大宇哥，还有类似某个副局长也在某些不起眼的小事上夸了大宇哥之类的事情……
在我的眼里，大伯母就是在抱怨大宇哥没有回到家里，没有能在亲戚面前让他炫耀一番。
现在的大伯母，已经是三句话不离大宇哥。以至于全家上下对大宇哥的了解已经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大宇哥，仿佛已经不是我熟悉的那个高高胖胖的和蔼青年，而是变成了圣光笼罩的圣徒的形象……
汗呀，大宇哥什么时候变成神了？
难道通过公务员考试之后，人就一下子变成神了吗？
不过，在我们国家，好像就是这样呀。
“体制内”和“体制外”，已经不知不觉间成了人们身份分界的标志。
“体制内”的人，就是上等人。哪怕是又胖又矮又秃头都可以变得可爱。“体制外”的人，就是下等人，哪怕是高大帅气温柔都是又穷又卑鄙的存在，是小白脸和二奶的候补。
我们这个社会，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残酷了？
等等，好像以前也是这样。
在改革开放以前还有城里人和乡下人的分别，还有国营职工和集体职工的分别。
在以前就是解放前的民国时期和伪满洲国时代，那就更不用说了。
再往前的清代，更是少数满清贵族高高在上，把其他民族的人民当成奴隶。
以户籍制度管理百姓的明代……以暴政杀害百姓，菜刀实名制的元代……喜欢把百姓凌迟坐木驴的宋代……还有更古老的隋唐五代……
甚至在女娲时代起，好像就有“人是生来而不平等”的说法。那些王侯将相才子佳人是女娲娘娘用手捏出来的手工品，而老百姓就是女娲娘娘用树枝沾黄泥水甩出来的量产货。
嘛，我就是量产货。我们一家都是量产货。
所以，我就忍着大伯母的唠叨吧。反正大伯母的唠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但是，我可以忍住唠叨，有人忍不住唠叨了。
“大宇哥大宇哥……大娘你整天都是在唠叨大宇哥，你还让不让我们过年了！”说话的是我的堂妹，老叔家的女儿小英。
“你……”大伯母没想到小英会突然发飙，脸上挂满了惊讶。
“你什么呀？”穿着一身时髦的粉红套装，不再摆弄手机的小英子一脸毫不掩饰的轻视。“整天都是大宇哥怎么怎么样，大宇哥真的那么有能耐，怎么不自己买一套房子？还有大宇哥那个对象，不就是当老师的吗？那个女的我见过，长得像小肥猪似的，有什么好？”
“你……”大伯母瞠目结舌了。
哇，小英的话果然犀利。一下子就搞得大伯母无语了。
当然，其实我也早就想这么说了。
大宇哥那个女朋友，我看过照片的。那个人民教师和堂妹小英这样的美女比起来，真的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呀。
“哼。我什么我？整天就是工作工作对象对象，我怎么和你们这群脑残在一起？我不干了。我现在呼吸到你们呼吸过的空气都感到恶心！”
“小英，你是怎么和你大娘说话的？”听到了房间里的争吵，老叔冲进屋里开始训斥堂妹了。
“怎么说？就是这样。我已经受够了。躲开，我要去妈妈那里过年去。”
一脸的怒气冲冲，小英子抓起了沙发上的外套，一把推开了挡在门前的老叔，小英子冲了出去。
“你……”感觉被女儿顶撞没了面子……老叔拉住了小英的胳膊，一巴掌向小英招呼过去。
‘啪……’
清脆的巴掌声过后，房间里的人们都愣住了。
唉，也许我没有愣住吧。
前些日子里，看到的不知道是真实还是梦境的杀戮场面，已经要我的神经都大条了吧。
“你……你敢打我？”
捂着脸，小英一脸的吃惊和悲伤。里面还夹杂着不甘和失望。
“我……”动手之后，刚才还在发威的老叔反倒变成了软蛋了。
既然要后悔，那一开始为什么还要做？
“好，我知道了。你过年的时候把我骗过来，就是为了让我听大娘的唠叨，然后当着大家的面打我的。我以后再也不回这个家了。”
流着眼泪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些，小英一下子把愣住了的老叔推到坐在了地上，然后摔门跑了出去。
等等。
是的，我有些怪怪的感觉。
这样的事情，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电视剧里面那种狗血桥段里面，女演员一旦有了这样的镜头，就一定会出事。
不是遇流氓，就是被车撞。
是呀，我是不想要大家后悔。
我可不想让老叔哭天抹泪地看着被撞死的小英的尸体或者抱着被流氓凌辱过的衣衫褴褛的小英哭。
是呀，就是抱着这样脑残的想法，我也冲了出去。
嘛，我的旅游鞋没有系上鞋带呀……
不管了，随便穿上就跑吧。
貌似小英都是穿着拖鞋跑出去的吧？
我冲出了楼道，冲到了小区的院子里。
看到院子里的景象，我有些欲哭无泪了。
天呀，为什么奶奶家的院子里是那种四通八达的设计呀！这里哪里是院子，简直是四级马路呀！我要到哪里来找小英呀？
如果小英打车就跑的话，我更是没法找了。
可是自己就是这样跑回去，又有些不甘心。
于是，我就认准一个方向开始迷茫地寻找。一边找一边大喊小英的名字。
终于，神没有抛弃我。
我听到了小英那清脆动听的声音，只是这样的声音说出的话语有些不和谐吧……
“你这个色狼，快放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