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好了？”
“嗯。”阳瑞抬起头，“你们说得对。如果是罗未秋，会希望我去的。所以……”
他冲樱奈深深一颌首。
“拜托了。这份恩情，我会牢记的。”
“没什么的。”樱奈见他想通，脸上的笑容也轻松了些，“转学手续一周内应该就能办好，纳修斯学院那边，你就不要去了，在家歇几天吧。不过大概需要你的父母出面，你是不是还需要和他们沟通一下？”
“我想他们会很乐意接受。用不了多少时间。”
或许比他本人……不，应该说，肯定是比他本人还要欣喜的。
纳修斯学院的连续意外事件，就这样落下了句点。
作案手段极端，连带死伤者数名，加上以犯罪者自己的性命做祭奠——终于换来了，儿时挚友步入正轨的生活。
这样看来，这么多的牺牲似乎倒也没有完全白费。
只是那些无法如阳瑞般幸运的人，又要用何种方式，煎熬到何时才能获得救赎，谁也无从得知。
适宜恶鬼滋生的环境依旧未变，纳修斯学院仍然是那个被私下戏言称为病院的校园。
在人们缺少关注的地方，在他人的盲点处，培育出一批又一批罪恶，不论是加害者，还是被害者，都是被这炼狱之火逐渐熔失了人形，重铸成难以言喻姿态的生物。
永远不会灭绝。永远不会停息。
……
然而，走到哪里都有怪胎这种存在。
比如方烨这种，天生热衷于黑暗世界的优胜劣汰你死我活，却更像是抱着孩童的心思在比赛，对欺凌弱者毫无兴趣的怪胎。
所以负责相关业务的警察愁苦的很。
根据方烨的发言来看，从过去单枪匹马到处与人斗殴，到后来成立帮派进行大小火拼，他做过最出格的行为，也不过是把人送进医院躺了三个月。
如果这些都是事实，那这罪行就很难界定了。
往大了说，他拒绝供认同帮派的犯人，属于明显包庇，加上故意伤害和聚众斗殴，判个几年也可以成立。但往小了说，普罗狄斯国的法律里黑帮属于合法组织，虽然并不允许杀伤，但谁都知道黑帮最重要的就是地盘，这影响到帮派规模和经济收入，所以通常只要不闹得太大，很少有警方愿意插手。
更何况是这样一个，一条命案都没背的帮派首领。
可是人都大张旗鼓的抓来了，就这么让他没事人似的走出去，面子往哪搁？
结果异能者专案组的渡望警官主动找来说情，有人送上门接了这丢面子的活，他当然求之不得，于是大手一挥，随便定了个拘留十天完事。
拘留期间的待遇相当好，住的是单人牢房，手机也没有没收。方烨待着无聊，打电话到处报平安，自然也包括正在事务所忙碌的希维尔。
“十天？那就好。……啊，就当在里面正当逃课吧。”
挂了电话，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视线继续落回面前笔记本电脑的荧幕上。
“迦冥，之前那个，尹珞班上的女生……是叫海伊莉吧？”
横躺在沙发里的迦冥仰头看他：“是吧。怎么？”
“我用阳瑞的账号进了那个论坛，给阳瑞发私信的ID是「K」，和她当时提到的一样。但对方的信息是一片空白，没有可以当做线索的内容。”
“她也是在这里遇见的？”
“所以我想看看上面有没有海伊莉的账号。”他把笔记本电脑朝前一推，“不过，好像和大海捞针没区别。”
迦冥懒洋洋地从沙发里起了身，凑上前去看。
「死亡救赎」几个鲜艳的大字停留在主界面，做成血滴边缘形状，却是通体苍白的配色，不及红色刺目，看着倒更带几分绝望的意味。他接过鼠标，随手点了几个板块的帖子翻下来，皱了眉。
“怎么会有这么多不想活的人。”
“还是想活的吧，大部分。”希维尔笑了下，“只是不想像现在这样活着。否则，就不会有那些异能者出现了。”
“能活着就很好了。”迦冥淡淡地说了句，“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你说，尹珞会知道海伊莉常用的网名吗？不过在这种地方，通常会用其他名字吧……或者，通过IP去查？”
“查IP？你会？”
“当然不会。”
“找渡警官？不合适吧。”
“啊，我还没打算告诉他。”
希维尔敛目思索了片刻，突然开口。
“我记得，上次全国青少年程序设计竞赛，咱们学校有人拿了一等奖。对编程有兴趣的高中生，会这种技术的可能性应该不小。”
“啧。”迦冥拿眼角瞟他，“你想找学校的人？疯了吧你。”
希维尔的笑容却像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我就知道你对这些向来不关心。布告栏贴了很久的，起码一个月呢。”
见他这副模样，迦冥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谁？”
“那个名字……是尹寻。”
……
“我，拒，绝！”
正洗完澡舒服地瘫在床上的尹珞，听到电话里希维尔要求的瞬间就跳了起来。
“想拖我哥哥下水，门都没有。”
“没那么严重，只是想让他帮个忙罢了。”彼端的温和声线笑意盎然。
“不可能不可能。”她一口否定，“我哥哥那个家伙超变态，他本来最近就老疑神疑鬼的，要是让他参与，绝对会露馅。”
“那真是遗憾呐。”
对方嘴上这样说着，却听不出丝毫放弃的意思。
“这是我们离真相最接近的时刻。如果放弃这条路，也许未来某天还有机会，可是在这期间，这样的事情还会不断地出现下去。”
那关我什么事——
这样的念头闪过尹珞脑海。
可是，她说不出口。
真的……不关她事么？
樱奈，海伊莉，德赛，都是在她身边的啊。
就算没有他们……
纳修斯发生的一切，火场中罗未秋的身影，阳瑞难过的模样，都还历历在目。
如果她就这样拒绝了——
那，从今往后的每一件，都会变得与她有关啊。
“你……真的不想让这些事情尽快停止吗？”
见她沉默，希维尔又缓缓问了一遍。
“……让我想想。”
到底，该怎么选？
刚解决完一个事件的轻松心情瞬间荡然无存，甚至还要更沉重几分。
最好的方法，自然是既让哥哥帮忙完成，又不让他知道更多的事情，可哥哥明显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人，肯定要刨根问底。
不让他看出端倪还帮上忙，这种可能性存在吗？如果存在，怎样做才好？
她没了睡觉的心思，索性穿着睡衣下床，走到窗边，怔怔地眺望夜景。
这片窗外的景色，她从小到大看过无数遍。她的房间从未变过，这窗景也从未变过。这个方向不是商业区，一直都以住宅为主，威西鲁镇又不是人口密集的小镇，不存在多少变化的余地。
比周围居住区高出一截孤单矗立的是镇上的钟楼，那座钟楼据说有上百年历史，起码在尹珞的父母小时候就已经存在于那里，但很久没有响过了。人们早就不再需要它，无数的电子产品将钟楼的工作剥夺得一点未剩，沦为纯粹的背景，想必以后也不会再响起。
除此之外，唯一显眼些的就是天与地的交界处，隐约能瞧出轮廓的山峦。她不知道那山的名字，也许很年幼时曾知道过，但早记不得了。反正天天看得到，就没了探究的兴趣。
如此普通的小镇，静谧的小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到底是变化来得太突然，还是说，那个简单的世界，始终只存在于她的眼里，而那些拼命想让这个世界和上一秒不一样的人，一直在某个地方，从未停止过？
如果不是这里，而是更广阔的城镇……比如帝奥凡汀城的人们，大概就不会像她这样觉得了吧。
唔，有机会的话，去首都看看吧。
——她只是无心一念。并没有料到实现这念头并不需多久。
更没想过，是以那样的方式。
……
在她窗口看不到的地方，众多高楼中不算起眼的那幢写字楼里。
被叫到老板办公室的凯尔，推开门之后就愣在了那。
屋里的一切都看起来太不正常。
灯火通明，没有缭绕如仙境的烟雾，似乎从不关机的台式电脑安静得没有一点光亮，总是堆成尖山的烟灰缸空空如也。
“这段时间公司交给你全权负责。”
站在屋子中央的伊芙诺仿佛没有发觉他的愣怔，自顾自地交代着，也并没有解释办公室巨变的意思——况且他本人比这办公室更怪。
黑色宽沿毡帽，金色长发梳成一丝不苟的马尾，黑色西装套装，棕色打底的金丝领带和色调一致的深棕皮鞋，要不是这一身合体得很，凯尔真的会怀疑他是从公司某个职员身上拽下来然后套到自己身上的。
要知道他这位上司对长风衣有狂热的喜爱，就连夏季都要在办公室内放一件，从未见过他穿得如此正经。
“伊芙诺先生，你这是……”
“时间到了。”
说完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他从口袋中摸出香烟的动作终于让凯尔找到了几分真实感。
“我该去做些事了。如果顺利，很快就会回来。”
“去哪？去几天？”
“最多一个月。”
伊芙诺没有回答他前一个问题。
“那么久？”凯尔一愣，“你要去做什么？”
“如果一个月我都没回来，最大的可能性是……”
他叼着烟轻笑，用和往日一样漫不经心的口吻说。
“我已经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