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似乎是个海港,绵长的海岸线望不到边,右手边几英尺的方位竖着一人高的铜制标牌,刻了“半月港”几个字。
此时无论换方向逃跑还是后退都不明智,他头顶跟随的飞机可不止一架,视线所及的左右区域内已趋近荒凉,若是离开建筑区,很可能马上就被当成靶子。但陆地上的追兵也紧随在后,由不得他多加停留。
眼下唯一的出路——
伊芙诺的视线落在广阔的海水上。
虽然前方也是一片空地,但若是尽快跳进海里,应该还有一线生机。
他心中做了这样的决定时,忽然听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伊芙诺先生!这边!”
他细长的双眼微微睁大了,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那辆银灰色商务车,以及摇下了车窗冲他摆手的人。
车门被打开,他飞快地钻进车里:“你们怎么在这?”
“有人告诉我来这里能见到你。”
凯尔说着话,手上的动作丝毫未停,猛打方向盘,眼看就要直踩油门。
“先别开车,甩掉他们。”伊芙诺提醒道。
“明白。”
凯尔应声的同时,松开了紧握方向盘的手。
……
半月港上空的飞机中,士兵按下了通讯设备。
“报告长官,入侵者上了一辆车,好像是有共犯来接应,是否攻击?”
“不是说尽量抓活的吗?”彼端指挥官的语气似乎对如此愚蠢的问题感到不满,“先跟着,反正他们跑不掉。”
“可是……”
汇报的士兵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形容。
“车看不见了。”
“看不见?!什么情况?”
“那边突然起雾了,雷达无法检测到红外线反应。”
“还有其他异能者?”这下指挥官反应得迅速,“全部瞄准雾气里射击,扫射!”
短短几秒内,上百颗子弹砸进白雾里,落地掀起的烟雾与其混在一处。
等烟尘和雾气全都消散,他们的视野里只剩下被击得千疮百孔的水泥地面,而那辆车早已不知去向。
飞机上的所有士兵都傻了眼。
“报告长官,他们……消失了。”
……
“幸亏你带了山原北过来。”
车上,伊芙诺平躺在后座轻笑。
“应该说,幸亏他的正职是医生。”凯尔说,“我只是因为这个才带上他,没想到他的地属性能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还是咱们运气好。”在伊芙诺身边半跪着帮他处理伤口的休闲装男人笑了笑,“你们又不是不了解我这个半调子能力,地道的出口位置完全看脸。要是点背,说不定正好跑回军方包围圈。”
“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虽然身子还是十分虚弱,伊芙诺的眼睛却亮得很。
“前天,我接到了一个奇怪的电话。”提到这个,凯尔正色起来,“对方说你会在今天凌晨出现在半月港,我想干脆就来碰碰运气。”
“电话?”伊芙诺愣了有一会儿,才问,“是什么人打的?”
“是个小女孩的声音,但她没交代自己的身份,也没说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她还说别的了么?”
“她说,让我拦住你,别去送死,不要做徒劳的挣扎。”
“呵。”躺在后座的伊芙诺轻笑出声,“果然是她。这么久了,她还是老样子。”
“她是谁?”凯尔透过后视镜看向伊芙诺,“你认识?”
“认识。”
伊芙诺脸上的笑似乎有点苦涩,凯尔不清楚是不是他的错觉。
“她叫凌姬。的确是个小女孩没错,我五年前遇见她时,她才九岁。”
“她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情?”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就在凯尔以为他问了不该问的,放弃寻求答案时,伊芙诺才缓缓开了口,说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内容。
“凯尔,你跟着我多久了?”
“九年了。”脱口而出的回应,连思考的时间都不需要。
“九年了啊。”伊芙诺的语气像是叹息,“但我从没和你提起过她。”
“是的,从来没有。”
“我的事情,你基本都知道。我没有告诉过你的,要么是你不需要知道,要么是……”
“要么是你不知道怎么告诉我。”凯尔接话,“如果这不是我该知道的,那就不要说了,当我没问过。”
“不,恰好相反,这件事属于后者。”伊芙诺抬起右手搭在额头上,“因为我想,要是告诉了你,你肯定不会同意我的做法。”
“先生,你做过的我不同意的事情有很多。”
“嗯?是这样吗?”他淡淡地笑,“好吧,我说实话。其实是我不好意思说。”
“你该不会……对人家小姑娘……”凯尔脸色微变,“虽然咱们已经做过很多违法的事情了,但我还是得说,这是违法的,先生。”
“你想什么呢?”伊芙诺瞥他。
“你不是说……”
“我是说,我喜欢她啊。”
凯尔偷偷松了口气。他还以为他这个上司真的会变态到对没长开的小丫头做这样那样的举动。
“那就好……什么?”
喜欢?
回过神之后,不光凯尔愣住了,山原北手上的动作也停滞了。
儿女情长的事情,似乎和伊芙诺很难扯到一处——除了亲人,他对任何人都不上心,只关心公司和研究,从来没见他对什么人表露出好恶感。不,别说其他人了,伊芙诺对自己都是漠不关心的,熬夜也好抽烟也好,他们提醒过无数次,都没有效果。
这样的伊芙诺,居然会喜欢什么女孩子?
而且,他说的不是“喜欢过她”。
是“喜欢”。
“那她……现在在哪?你们还有联系吗?”
作为陪伴伊芙诺时间最多的人,凯尔从未记得有什么陌生的女孩出现。
“没有。”
伊芙诺轻轻闭上眼。
“她……在我够不到的地方。”
凯尔脑海中突然闪过某个想法:“你这次的行动,莫非和她有关?”
伊芙诺没有正面回答是或者否,而是问了另一个看似更不沾边的问题。
“凯尔,你历史懂得多么?”
“先生,你明知道我很早就辍学了。”
“那你总该知道,在普罗狄斯王朝时期,和艾格奥利家族一同治理国家的神职是什么吧?”
“神职?你是指……大贤者和大祭司?”
“我给你普及一点历史知识吧。”伊芙诺的语气意味深长,“是国内现存的历史书籍上,绝对找不到的知识。”
“你说。”
“那时的王族,贤者,祭司……三大家族的血统,其实都有各自的特殊之处。”
“特殊之处?”凯尔是头一回听说,“贤者和祭司也有异能?”
“不太一样。生来就会元素之力的,只有王族。贤者一脉最著名的是高于常人的智慧,但他们也有对能力的较高造诣,只是与我们不同,他们并不是家族的每个人都能使用能力。而祭司一族……”说到这,他停了片刻,“在此之前,我要先说明一件事,今天是我第一次去半月港。”
凯尔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所以呢?”
“我并不知道我在哪里,只是随便挑了个方向逃跑。”
“你的意思是……”
“是的,在我抵达半月港以前,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会去那里。”
凯尔的眼睛瞪大了。
“那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就是我提起这个话题的原因。”伊芙诺一字一顿地说道,“祭司一族的能力之一,是预知。”
预知——
虽然凯尔自己也好,身边的人也好,都拥有常识无法解释的力量,但伊芙诺说的这件事,仍旧让他觉得超出了他的常识范畴。
“那个叫凌姬的女孩,是祭司一族的?”
“嗯。”伊芙诺轻应。
“他们……”凯尔思考了一会才斟词酌句地表达出所想的意思,“可以自由掌控预知的对象吗?”
“不,他们的预知能力是随机的。”
“随机?”
“他们预知的媒介,是梦境。”伊芙诺的眼神落在身旁照顾着自己同时竖长耳朵倾听的山原北,“就跟你的地道一样随机。祭司一族的梦里,只会出现未来会发生的事情,但何时,何地,发生在什么人身上,他们无法控制。”
他的声音很轻,很慢。
“甚至,对象是不是人类,都不好说。也许今天梦见上百年后地球另一端的战争,明天梦见三个小时后遥远的村落里,有兔子被野兽吃掉。所以,其实这预知能力派上用场的机会屈指可数。这次应该说……是我运气好吧。”
一直沉默的山原北突然在这时插话道:“医学角度讲,梦境是大脑残留的映像在活跃。”
“这种事情用医学解释未免太辛苦了。”伊芙诺嘴角微微上扬了下。
“我只是突然想到。”山原北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有看伊芙诺一眼,只是专注地做手上的工作,“如果说祭司一族的梦境和科学还能沾点边,也许你这次获救不是巧合。”
“那是什么?”
“也许是那个女孩,恰好和你在乎她一样,长久地想着你的事,所以做的梦大多和你有关。”
说出口后,他视线中伊芙诺垂在身旁的那只手,出现了轻微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