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轻咳并不自然，更像是在提醒。
尹珞和迦冥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短暂的沉默过后，渡望开了口：“这几个孩子，和这次军务应该无关吧？”
“无关？”军官嘲讽地短笑一声，“上头的命令，和犯人及其家庭成员关系亲密的人，全部逮捕。带他们走吧。”
听到这话，渡望的反应稍有停滞，随后转向他们几个。
“走，跟我上车。”
尹珞不知该不该听从，只看到希维尔的脚步动了，便也安静地跟着他，迦冥也是一样。
见他们走近，渡望转身打开警车车门，那军官的视线也在此时稍微偏离了他们几人，落在熊熊燃烧的大楼上——
“跑！”
希维尔突然低声说，拔腿冲向园区大门外。
“站住！”
紧随其后的尹珞听见身后的叫喊声，但她没有心思，也没有勇气回头看，怕看到枪口就在自己后面。
“迦冥，带尹珞去那里等我。”
前方就是十字路口，希维尔甩下这样一句，就背着樱奈拐上了右边的街道，尹珞甚至没来得及问“那里”是指哪里，但显然迦冥清楚希维尔的意思。
“走。”迦冥伸出手拽住尹珞的胳膊，拐过街角，“用能力，我指路。”
不用他明说，尹珞也知道此时什么能力派得上用场——
她身下凝出气流漩涡，拖着迦冥飞到上空，多了一个人明显不抵她独自飞行的高度，好在有夜色的掩护，要发现他们也不太容易。
迦冥伸手指一个方位：“这边。”
……
而另一边的希维尔就没有这么顺利了，即使在夜幕下躲避穿梭，也始终无法彻底摆脱空旷街道上回荡的警笛声，直到某个路口前，他终于不得不暂时停下。
那辆横挡的警车将本就不宽的道路塞住大半，唯一能够闪出的缝隙处，渡望正伫立在那，亮得惊人的目光迎上他。
“渡警官。”希维尔的笑容中带了歉意，“给你添麻烦真是不好意思，但我必须过去。”
他已经打定主意硬闯时，渡望却突然开了口。
“你和那个犯人，不是一伙的吧？”
希维尔已经抬起的手停顿在半空。
“他确实是我哥，但也是我的敌人。”
渡望深深地凝视他片刻：“所以你想私底下解决，没告诉我。”
“是。对不起。”
渡望后退一步，将那仅有的通道让了出来。
“我知道了，你走吧。”
希维尔的双眼微微睁大，随后又弯起。
“谢谢。”
这次露出的笑意比之前更为真诚，也更为愧疚。
“别回家，也别坐火车。”和希维尔擦肩而过的时候，渡望轻声开口。
“我明白。”
希维尔简单地应着，冲进茫茫夜色里。
直到远远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渡望才钻进警车内，拿起对讲机。
“我是渡望，这里没能拦住，前方关卡准备。”
……
“到了。”
迦冥清冷的音色在尹珞耳畔响起时，她看到的是充满乡村气息的果园和河流，还有几座小别墅，星星落落地散布在空旷的地面上。
这里应该是威西鲁镇南部，属于远离喧嚣的区域之一。尹珞没来过这，倒是听别人提起过，南区有不少别墅区和农家院。
迦冥走向左前方离他们最近的那栋别墅，打开门，尹珞跟着他走进去。
屋内的装潢很普通，家具也几乎没有，偌大的一楼厅内只看到实木沙发和长桌，跟事务所的风格接近，桌上还有一层薄薄的灰尘，一看就不怎么住人。
“等我一下。”话音未落，迦冥就快步走向另一个房间。
尹珞有些好奇，视线跟着他飘过去，只见他在那空无一物的房间里单膝跪下，伸手摸索地面，轻微的咯嗒声过后，地板居然方方正正地弹起一截。
是地下室的暗门？她不自觉地站起，果然看到迦冥从那钻了下去。
她很想跟下去看看里面什么样，但又觉得会不会不太好，正犹豫着，迦冥已经从那里又钻了出来，只不过手中多了个双肩包。
“在这等希维尔吧，他来了我们就撤。”他说着，回到尹珞身旁，坐进沙发里。
“包里是什么？”尹珞指指。
“有用的东西。”
……这还用你说？谁会特意带上没用的东西逃跑。
“你们是不是……早就想过会有这样一天？”
如此迅速地收拾好这些东西，看起来是早有准备。
“啊。”迦冥轻声应，“有合作，就有破裂的可能。”
“那，接下来怎么办？”
“跑路。还能怎么办？”迦冥拿白眼看她。
“……跑到哪里去？”
“不知道。”
空气里一时出现了寂静。
尹珞还没有想通这接连变故的因果关系，但有一点似乎是可以确定的——这些突发事件不是因为他们，但他们脱不了干系。
她不清楚事态会如何发展，心中充满疑问，又无从问起。
寂静中蓦地响起刺耳的鸣笛声，吓得她一抖，扭头见窗外多了一辆黑色越野车。
驾驶座的车门是开启的，希维尔坐在那冲她招手。
迦冥起身往外走，她跟上去，心里感叹着有钱真好，顺口问：“你们有车啊？从来没见你们开过。”
“没有。”迦冥冷冷地说，“八成是偷的。”
……是她把他们想得太好了。
她钻进车后座，看到樱奈正安静地睡在车内。
“樱奈还没醒吗？”
“嗯，估计是被打昏的，过不了多久就会醒了。”
“车是偷的？”迦冥面无表情。
“算不上偷，车主喝多了，睡在车里了。”希维尔笑眯眯地说，“我只是把车门撬开然后把他拖出来而已。”
嗯，这确实不叫偷。
这叫抢。
眼看车子缓缓发动，尹珞忍不住又问希维尔：“我们去哪？”
“先离开威西鲁镇。”希维尔的目光透过后视镜看着她，“你给尹寻学长打个电话吧，现在打，打完关机。迦冥，联系本家，问问那边的情况。”
“啊，好。”
尹珞愣了下，但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拿出手机时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方烨怎么办？他在监狱里不会有事吧？”
“不用担心他。”希维尔说，“我半路碰见了渡警官，他放我走了，看起来还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只要他不开口，方烨和咱们的关系应该不会被人知道。”
那个渡警官……
“是个好人呢……他。”
尹珞脑海中浮现出渡警官的神情样貌。
“是啊。”希维尔浅浅地应了声，“如果还有机会，该好好报答他才是。”
如果还有机会。
这样的形容令她心里揪紧。
他们还有机会，回到原本的生活轨道中么？
她定定心神，让自己不去想这些，拨通了哥哥的电话。
彼端瞬间接起，尹寻的语气有些焦急：“你怎么还没回来？”
“啊，哥哥。”她努力做出欢快的语调，“我一切都好，但是最近恐怕没办法回家了，你让爸妈别担心，过段时间……”
“你现在在哪？”
“在车上。”尹珞的视线飘进车窗外的夜色里，“我们几个好像被牵扯进奇怪的事情了，所以现在……应该快要离开威西鲁镇了吧。”
她刻意选择了避重就轻的说法，然而尹寻的声音还是瞬间慌乱起来：“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从来没离开过家，跑去其他城市出意外怎么办？你现在在哪，我这就过去，和你们一起。”
“不行。”她想都没想就坚决地否定，“如果我们都卷进来，爸妈会急死的。”
“但是你……”
尹寻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停住。
电话彼端隐约传来几声闷响。
像是……砸门的声音。
“哥哥，是有人敲门吗？”尹珞的神经一下绷紧，“要是有人去问什么，你就说不知道，听到没有？”
尹寻没有回答。
通话直接被挂断了。
她望着黑下来的手机屏幕，发怔许久。
她好想马上冲下车，跑回家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看看爸妈和哥哥是不是平安，有没有被为难，有没有危险，可是她不能。
鼻子忽然有点酸，她赶紧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
她不想哭，今晚经历的这一连串变化已经很糟心了，再哭出来就更显得自己悲惨。
尹珞想要和其他人说说话，转移一下这股情绪，顺便寻求点安慰——虽然在对象是这两人的情况下，很可能不会出现安慰这种暖心的东西。
然而，抬起脸的时候，她呆住了。
她坐在驾驶座后面，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副驾驶座上迦冥的侧脸。
微弱的苍白月色洒在他的脸上，还是一如既往地看不出表情，只是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他的脸颊缓缓划过。
那好像是……
眼泪。
尹珞完全怔在原地，脑海中闪过一个有些好笑的念头——原来，迦冥，是会流眼泪的啊。
意识到这念头的可笑时，莫名的悲伤感揪住了她的心脏。
她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几分，没有打算开口询问，她觉得迦冥不会希望她看到。
果然，没一会，迦冥就动作极轻地偏过脸，手臂微不可察地动了下，再将头正回原位时，那张脸上已看不出眼泪出现过的痕迹。
“希维尔。”他忽然开口，淡漠的声线里全然听不出异样。
“你说。”
“家主没接电话。”
“那就打给……”
“其他人的电话我也都打过了，全都无人接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