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说话的，是山原北右手边，曾和他一起的青年：“桂曜，市场部部长。属性是火，除了冲锋做不了别的。”
这人长得挺面善，看上去总是一副带笑的模样，但想也知道，这种时候应该笑不出来。
短暂的沉默过后，后一人也跟着开口：“比内森，研发部，电属性。”
“高岛，后勤部，地属性。”
随后是在场除樱奈外唯一的那名女性——不，准确地说，是活着的人里——她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有些紧绷，大概是身旁那颗头颅的阴影还没能消散：“惠理佳，市场部，风属性。”
总共十一人，伊芙诺坐在正中，恰好成了一边五人的格局。他的右手一侧已经全都介绍完毕，按照逆时针顺序，该轮到樱奈了。
“我叫樱奈，水属性。”她不想提及背景，只是粗略地说完基本信息，就安静地闭了嘴。
她身旁的方烨摸摸后脑勺：“我是方烨，刚才老大都说过了，我没啥好说的了。哦对，我是雾。”
樱奈的心突然一沉。
后面几人的介绍她没再认真听，她的脑海中始终盘旋着方烨对伊芙诺的称呼。
虽然按照方烨的思维，把公司老板叫老大没什么奇怪，这次的行动也确实是伊芙诺带领，但……换成猎杀者的其他任意一人坐在这，这种称谓是绝对出不来口的。
他似乎并没有什么立场，就好像当初和猎杀者交手后又要约战单挑一样，他在乎的是战斗中那份乐趣，而单纯说对交手的人的心态，恐怕连敌意都谈不上。
一旦走下战场，对方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他都不放心上，所以他才会是一个没杀过人的黑帮老大，才会看着染血的断头淡定如初。
不是善，亦不是恶，在他眼里，善与恶的定义，大概和世俗的判断不太相同——这种人，怎么想，都很危险啊。
……
直奔主题的会议结束很快，樱奈回房睡了一觉，凌晨一点多下楼时，门口停着一辆车灯大开的黑色加长商务车，驾驶座上的人是凯尔。
她钻进车内时，伊芙诺在副驾驶的位子上闭目养神，后排已经坐得满满当当，中间的车座却还留了一处，旁边坐的是那名叫惠里佳的女子。她看见樱奈，扯了扯嘴角，拍拍身边的空位：“坐。”
照顾两名女性么？这些人还挺有绅士风度。樱奈这样想着，有点想笑，表现在脸上却成了恰到好处的温和神情：“啊，谢谢。”
她环顾一圈，没有看见方烨，倒是有一架轮椅搁置在他们座后。直到一点三十分整，才看见方烨和那个叫桂曜的面善男人匆匆跑出会所的大门。
“抱歉抱歉，嗨得有点忘记时间了。”桂曜边笑嘻嘻地说着边往车里蹿，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没看出真的有歉疚感。
“带着小辈一起乱疯不合适吧。”山原北在后座接话。
“我们没干什么呀。”桂曜满不在乎地挤到山原北旁边，“喝了点小酒罢了。大战前夕喝酒才是正道。”
“这孩子成年了吗？”有人插嘴道。
“成不成年的，又不是小孩。你们未成年没喝过酒啊，装什么正经人。”
在后排的喧闹声中，车子开始移动了。
以樱奈他们的位置为分界线，车内前半截的空间异常安静，和后排仿佛不在一个次元。
樱奈在喧闹里轻轻阖上眼。听起来，方烨是跟着那人去喝酒了。男人之间关系变好，是这么容易的事情么？开会的时候明明还互相不认识的。
“你好像，不爱讲话呢。”
她的耳边响起轻柔的女声。
樱奈一怔，睁眼看向身旁的惠里佳，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我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
“你看起来好小。”惠里佳打量她的眼神透着好奇，“你今年多大？”
“十五。”
“果然……”口吻中多了一丝惊叹，惠里佳摇摇头，“但你给人感觉很成熟，很有气质。在上高中吗？”
“嗯，正读高一。”
“你长大以后，肯定能迷倒一帮男人。”惠里佳感慨的语气让樱奈不知该作何回应，好在她转了话题，压低音量凑近樱奈耳边，“我可以知道你为什么来这儿吗？不方便回答也没关系。”
“因为一个人。”她淡淡地说，“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惠里佳垂了眉：“这么说，你也等于是被胁迫的？”
“你也是吧。”
会议上的那颗人头，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是啊，谁没事愿意送死。”惠里佳的脸上浮现出苦笑，“反正我想好了，到时候静观其变，躲在人后装装样子就得了。你可也千万别傻，他们喜欢打，就让他们打去，这么多人也不差咱们两个女的。”
“就怕到时……大家都这么想。”她轻轻抿唇。
“我跟你讲啊，男人天生就喜欢暴力，等到现场一看那气氛，肯定有热血上脑的往前冲，没事的。”
樱奈无声地笑起来。男人是否天生热衷于此她不清楚，但方烨热衷她是知道的。
“好，我会记住的，谢谢你。”
“我才要感谢你呢，虽然这样讲不太好……我本来是真的真的很害怕。”惠里佳一连用了两个真的，还特意加强了语气，“可是你一进屋，我就顿时不那么怕了。本来以为就我一个女性，结果你不仅是女孩子，还比我小十岁，看起来还比我更冷静……真的，很感谢你，不然我恐怕看见朱莉的……的时候，就已经吓得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们……都是适格者，对么？”樱奈迟疑着扫一眼身后那群人，“为什么你们公司会有这么多适格者？”
“我是参与内部研究的成员，测试能力是公司的要求。和我情况相同的人还有三个，剩下的人我就不清楚了，在今天之前我都不知道他们是能力者。”
“你们拥有能力之后，使用过吗？”
“用过倒是用过。”惠里佳的脸色愈发沉重，“但只是在凯尔先生的指导下做过相应的训练，从来没真的参与实战，至少我是这样。”
听起来，在搜寻适格者上，他们很早就开始下功夫了。
但是看眼下这些人的状况，似乎并不是为了此次行动而挑选训练的——无论是历练还是心态，他们都还明显欠缺。难道这次行动是突发事件，不在他们原本的计划中？还是说依照打算，并不需要用到这些人？
无论哪种原因，他们被用来充当炮灰的可能性都很大。就像眼前这名女性，一个不慎死在场上也无伤大雅，可若是能派上一些用场，就总比没有强。伊芙诺的出发点大概如此吧。
“你……结婚了吗？”樱奈忍不住轻声问。
这种时候，牵挂太多的话……会很不安吧。
惠里佳摇了摇头：“还没有。不过有一个男朋友，在一起八年了，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就该结婚了。”
“八年？”樱奈微微睁大双眼，“好久。”
“是啊，我们是高中同学。”惠里佳微笑的模样很好看，原本其貌不扬的素净面庞散发出温柔的光辉，“算是日久生情吧，高三他跟我告白，就在一起了。而且我们运气很好，考进了同一所大学，不知不觉就一直走到了现在。”
樱奈望着她诉说的温柔神情，不由得有些出神。
这种神情……好熟悉。
在她十岁之前的记忆画面里，母亲面对父亲时，就是这样的表情，这样的眼神——
这是很爱很爱一个人，才会有的表情吧。
只是某一天起，家中的气氛突然就变了，仿佛先前所有的温馨幸福都是假象，被打碎了，就再也拼不回来。
也就是那时开始，母亲对她的管束愈发严格，而那个父亲，每次回家都伴随着争吵，再之后，回家也越来越少，逐渐地成了陌生人。到了最后，和这种疏离比起来，更令她难过的，大概是……得知父亲的死讯，看着葬礼上的黑白照片，却掉不下眼泪的时刻吧。
在她的记忆里，这个曾经抱着她笑得温暖的男人，五年前，就逐渐从她的世界死去了。
所以她很早就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件脆弱的事情，再深的牵绊，也可能会在某天突然断掉。
“不害怕吗？”
她看着眼前的惠里佳，脱口而出。
“和一个人很亲密……就会很怕失去他吧？”
惠里佳一怔，随后笑开：“当然会有啊。可是，总不能因为怕失去，而从一开始就放弃吧？”
“我觉得，和人打交道，很难。好像心里越在乎，就越容易产生伤害。”樱奈的声音很低。
就像……她的父母，原本的亲密无间，最终也转化成了赤裸裸的恨意。
“嗯——这是个很庞大的话题呢。”
惠里佳微微偏了脑袋，利落的短发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着。
“亲密和爱是人的本能，但怎么去爱，怎么传达爱，都是需要学习的呐，好多人一辈子都没有学会。要好好沟通才可以，让对方知道你想要什么，去了解对方想要什么，一味地索求和迁就都是不行的哟。”
好好沟通……么？
果然是她所不擅长的东西呢。
那个时候……她离开的那天，说了很多话，但其实，没有一句是她真正想说的。
她其实想说的，是……
“如果……”樱奈犹豫着望向惠里佳，“你在乎的人，更在乎除你以外的人和事，你会怎么办？”
像是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惠里佳稍稍睁大了双眼。
“那不是很正常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