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整片街道。
尹珞记忆之中的那场大火——
那不是意外引起的火灾。是姐姐做的。
最开始燃烧的只是一旁的木材，然而火势以惊人的速度弥漫扩张，两边的洋楼很快也被卷进这片赤红之中，紧接着是邻近的住所，最后吞噬了整排房屋，染红半片天空。
尹珞站在那里，始终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那些围追姐姐的不良少女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逃跑，看着整条街的人争先恐后地奔出，整个世界都回荡着尖叫哭喊，如同末日。
直到她回过神，才察觉姐姐不知何时从小巷内消失了。
她应该在——
尹珞循着记忆中的位置跑过去，果然望见了倚躺在街道旁的身影。
“姐姐！”她突然可以出声了，她喊着，赶到她身边，看见她的校服前襟被鲜血污了色泽，一把刀柄固定在她的小腹上。
“你受伤了……我去叫大人来，去叫救护车……”
尹珞的大脑一片空白，转身想走，脚腕却被拉住。
“小珞，别去了。”姐姐的声音很轻，“应该有不少人……在火灾中受伤。我不该在他们前面被救。”
“可是……”大滴的泪水涌出尹珞眼眶，“我想救你啊……”
面前的姐姐苍白着脸微笑起来。
“那，拜托你，救救我。”
“我……该怎么做？”
“这把刀，帮我拔出来。”
她颤抖着伸出手握住刀柄，死死闭上眼，一咬牙，用力抽出。
再睁开眼时，鲜红的血铺天盖地，伊芙诺站在她的面前投下阴影，带着淡淡的笑意。那时的他个子还不高，脸上还带有少年的稚气感，金色的发梢才刚刚及肩。
“死了啊。很有魄力嘛。”
尹珞呆呆地看着他，想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话到嘴边却成了：“你是谁？”
“我是来回收失败品的。”他悠悠地抬手，指了指脚下姐姐的尸体。
“她死了。”眼前这人云淡风轻的态度，使得尹珞也冷静了不少。
“死人也是很有用的呐。”
“我不会让你带走她。”
“哦？你能做到吗？”
“也许吧。”她握着那柄染血的刀，缓缓站直，刀尖毫不畏惧地指上他，“试试就知道。”
“不对。”
面前的伊芙诺嘴唇丝毫未动，尹珞却无比清晰地听到他的声音。
“你真正的记忆……还没有找到。回到那个女孩死前，你遗漏的部分，好好想起来。”
她遗漏的？……遗漏了什么？在何时，在哪个细节？……
视野突然开始模糊，剧烈的头痛袭来，她的身体在飞快变得沉重，沉重到要将她拉到另一个世界般——
“狐狸啊狐狸啊，你为什么不说话——想回家吧，很想家吧——”
刺耳的音乐声猛地将尹珞惊醒，她睁开眼睛，看见的是茫茫夜色下的荒野。
“凯尔的电话。”伊芙诺坐在轮椅里，拿着手机叹道，“真不是时候啊。喂？啊，他们在我这。”
他的手机铃声……是这首歌啊。
这是国内极流行的一首童谣，叫《没有家的狐狸》，旋律很欢快，歌词很古怪，尹珞当初是跟姐姐学的，她还能清晰地记起她唱歌时的动听声线，和不知为何看上去有些忧伤的侧脸。
「小珞，永远不要成为狐狸哟。和大多数人不一样的存在，是找不到容身之所的。」
当时……她似乎这样对她说过。
“尹珞，你还好吗？”希维尔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唤醒，她想站起身，一动才发觉自己浑身都被汗水打湿了，在这寒冷的荒郊野外——连脸上都湿湿的，她以为是汗，伸手抹一把才意识到是泪水。
“……你说什么？”
一旁的伊芙诺突然扬高声线，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他。
“我知道了，你马上回来，我们这就动手。”
伊芙诺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严肃，放下举在耳边的手机，扫视众人，沉声说：“计划有变，所有人合成一路，现在开始进攻。”
“出什么事了？”希维尔问他。
“凯尔被人发现了。你们是不是没有去A点，直接来的这儿？”
“对。”希维尔轻轻皱了眉头，“那里怎么了？”
“布防变动。”伊芙诺简洁地说，“如果你们过去，恐怕已经被捕了。”
“是你上次硬闯导致的吧。西北方向的布防基本顶到这片荒野的最外端，但东南两侧还有足够的空地，所以会在那里加派防哨。”
“大概。”伊芙诺嘴角勾起微妙的弧度，“所以，暂时需要合作呢。”
“好说。”希维尔也笑笑，回过头看尹珞，“去叫樱奈集合。”
……
“报告总理先生，赤湖再次发现可疑人物出没！”
凌晨锲而不舍的电话将川彦成从美梦中拉出，给了当头一盆冷水。
“又来？”川彦成激动得声音都走了形，“还是上次那个吗？”
“对方当时就逃跑了，但看大体轮廓和能力形态，似乎是之前救走那个入侵者的同伴。”
“行，一个人送死还不够，再拖一个，可以。”他咬牙切齿道，“立刻搜查，一旦发现踪迹，直接处决。”
才刚挂断没两分钟，相同的号码又一次跃上他的手机屏幕。
“又怎么了？”川彦成揉着太阳穴接起。
“总理先生……这次不是两个人。”
“嗯？”
“在发现可疑人物的相反方向……涌现大批入侵者！”听筒中传来的话语在轻微颤抖着。
“你说什么？”
他一个打挺翻身下床，拖鞋都不顾得找就赤脚踩上地板去开灯。
“起码十人，好像全都是……”咽口水的声音，“……异能者。”
……
碾压。
一面倒的碾压。
几乎用不到其他人，单靠走在最前面的伊芙诺和希维尔就足够。不，说“走”不太恰当，伊芙诺是直接坐着轮椅低空飞行的。脚伤对他丝毫没有影响，反倒是身后的人需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的速度。
“看起来很轻松嘛。”桂曜长吹一声口哨。
“暂时罢了。”山原北淡淡说道，“要真这么简单，伊芙诺先生现在就不会坐在轮椅上。”
“别聊天了，你们要掉队了！”方烨回头好心提醒。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抱着如此放松的心情。即使畅通无阻，有几张脸依旧惨白得可怕，惠里佳就是其中之一。
一路上不断有士兵冲出然后倒下，不是被无形的风墙压扁，就是一把火活活烧成焦炭，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鲜血腥味和焦糊味道，跑过的地方一个不小心就会踩上尸体。面对这种景象，毫无反应的才是怪物。
更让人惊恐的是，这场炼狱的那两个始作俑者，可以眼都不眨一下就杀死所有视线里的士兵，交谈时脸上竟然还挂着笑。
“这样的部署让我很难相信，你这身伤是哪里来的。”
“这里可不只有步兵。”
“比如它们？”希维尔停下了脚步。
前方关卡口错落停驻的坦克，正在纷纷转动炮台。
“没错。”伊芙诺轻轻地笑起来，“我的左手就是归功于此。”
“方烨！”希维尔大喝一声，“限制住坦克的视野！”
“嘿嘿，明白！”
方烨一个箭步从人群中蹿出，掠过两人中间闪出的缝隙，带起一阵疾风。
有几辆坦克的炮筒已经紧随旋转冲向他，可这笨重的钢铁家伙终究抵不上他一人的灵活，只见他几乎要俯冲撞上正中央那辆时，身影一动，面前十几辆坦克倏地消失在浓雾里。
“尹珞，和我一起把大家带过雾区。”伊芙诺回头说，“惠里佳，你量力而行，带不了人就自己过去。”
“我带樱奈吧，她轻，我应该可以。”即使脸色仍然不好看，惠里佳还是尽量平静地答。
“好，那还剩八个人，我带五个，你带三个。”伊芙诺挥手。
这雾阵并不高，几乎和坦克的高度持平，与此相对的是恰到好处覆盖整排的宽度——和初次交手那时比，方烨的能力似乎也有了提升。能熟练掌控元素，不浪费多余的精力，比单纯爆发的能力更为实用，也更具水准。
刚降落，伊芙诺就又下了指令：“山原北，准备。”
提着药箱的山原北稍怔。
“去喊方烨出来，然后把所有坦克送进地下。”他语气随意，“当然，出口就不需要了。”
“好。”山原北颌首，回身走进雾里。
……
“喂？喂？亚努斯部队，收到请回答，重复一遍，收到请回答！”
赤湖军事基地中心的指挥室内再次陷入混乱。
在接收了“被雾包围”这样的汇报后没多久，通讯设备就安静得如同坏掉一般。
监控所能看到的最终画面，只有浓雾消散后走出的两人，和宛如从未存在过任何事物的平地。
马多中校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手机。
“报告总理先生，赤湖内部的亚努斯部队……全体失联。不是阵亡，是连人带坦克一起，蒸发了。”
……
“就只是这种水平的防御么？”希维尔边走边打量着前方空旷的基地，“这才走了半程吧。”
“根据我上次的体验，后面还有直升机。”
“直升机啊……”希维尔沉吟片刻，“你的能力够不到么？”
伊芙诺摇了摇头：“我上次试过。”
“那得想个办法解决掉，我们人多，要全都躲过不太容易。”
“还是先解决眼下的吧。”
在他们即将抵达的防哨前，是密密麻麻的玻璃钢盾牌。
“看起来，他们不舍得牺牲坦克了。”希维尔轻笑。
“或许是真的全灭了。”伊芙诺说，“上次我见到的似乎也就这么多。”
“不应该啊，这么重要的基地，就这点水准。”希维尔微垂眼帘，自言自语道。
“仗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从来不把发展军事力量当回事，想必现在他们后悔得很。”
伊芙诺这话说得希维尔有些莫名其妙：“得天独厚？”
“没什么。”他勾勾嘴角，回头对身后众人说，“你们想不想活动一下筋骨？太缺乏挑战性的敌人，搞得我有点困。”
说罢为了自证似的，他真的打了个呵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