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珞刚想回头找寻这说话的人，对方已经走过她身边，是一直躲在队伍最后方的两个男人之一，普通得扔进人堆就认不出的那种。他的脸色依旧略显苍白，额前的发丝有些打绺，应该是汗水造成的。
“高岛？”桂曜露出惊讶的模样，“你能行吗？”
“我不是懦夫。”那人擦了一把脸上的汗，不服输似的瞪了班奇一眼。
班奇笑了，那笑容看上去并不友好，但也没说其他。
“完了，高岛中激将法了。”
惠里佳在尹珞和樱奈左边小声地开口。
“他平时在公司特别没存在感，越是这种人，反而越想证明自己。”
“这个人……”樱奈注视了他片刻，轻轻蹙眉，“他的气质和那几个人完全不一样。”
“高岛虽然工作能力一般，但他对同事态度很好，我和他在工作上打过两三次交道，印象一直不错。我觉得他就是一时冲动，回头下了战场，就他这性格，得做好几年噩梦。”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阻拦他？”尹珞忧心地说，“让他去，不好吧。”
“你可别傻。”惠里佳赶紧拉住她的衣袖低声道，“万一他们让你替他去咋办。”
说话间，自告奋勇的四人已经往那盾牌城墙走了过去，没有给尹珞继续犹豫的机会。
算了，反正都是这些人自己的选择，管那么多干嘛。
她安慰自己，打算调整情绪专心观战。
这一次的军方似乎比上道防哨更消极怠工，连枪管都没见到，只是静静地守在前方。那四人距离盾牌还有不到百米的距离，桂曜变走为跑，开始疾冲，其他人不甘落后地接连跟上。
两方的间距不断缩小，再缩小。
似曾相识的画面，下一瞬就该开始上演杀戮大戏——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
原本空旷平坦的土地突然炸开，冲天火光，滚滚浓烟，大片沙石卷着几人的身体飞了起来。
几乎在同一时刻，尹珞感受到了身周空气流速的骤然加快。
是伊芙诺。
无形的空气墙及时立在了前方，将爆炸的气流和碎片一同挡下。
“果然是在耍把戏呐。”
他的笑容和语气一样轻描淡写，仿佛早就预料到一般。
尹珞这才突然醒悟过来。
从上个关卡开始，这种过于无用的防御部队就引起了他的怀疑。什么累了，什么无趣，全都是借口。
他真正的目的，是……找人探路。
所以人数和实力自然不重要，若不是为了隐瞒本意，他大概会直接要求去一个最废的。
军方那些看似愚蠢的厚重装备，是用来防止被爆炸波及；第一波的几十人想必是用来令他们放松警惕的牺牲品。
残忍的战术。双方都是。
想通这些的尹珞，背后猛地惊出一身冷汗。
要不是惠里佳，搞不好她真的会开口要求换人。
要不是之前自己闹了一番，方烨此时肯定也在被炸飞的人里。
要不是班奇那句话，那个高岛……
这就是……战场啊。
生，或死，真的只有一念之差。
这滚滚硝烟并非结束，而是开始——
躲在烟幕后的士兵们终于不是坐以待毙的姿态，无数子弹冲他们直直飞来，争先恐后地击在空气墙上，让人目不暇接。
即便子弹没能触到任何人，这平时绝无可能见到的场景也吓得许多人变了脸色。
“这是普通口径的速射机枪。”迦冥突然说，“他们不是知道这没用么？”
没用的无差别扫射。——又是幌子么？
“恐怕……”
尹珞的话才起了个头，伊芙诺的指令就盖过了她的声音。
“山原北，马上传送，转移所有人。”
“外面那四个呢？”山原北问。
“不管。”
“我一次带不了这么多人。”
尹珞莫名觉得，山原北说话的口吻有点冲。
他和桂曜的关系是真的很好吧……否则，不会上来就问那四人。在尹珞眼里，无论他们有没有被炸死，都已经和死人划了等号。
“那就分两次。”
伊芙诺的语速很快，似乎全然没留意到山原北的态度，又或许是没心思在意。
“先送走我弟弟他们。弟弟你听好，山原北的传送地点是随机的，不管你们出现在哪，都全力朝基地中心进发，军人随便杀，但是绝对不能毁掉中心建筑。在那等我。”
希维尔皱了皱眉，却没有提出任何疑问，只答：“好。”
山原北环顾一圈：“除我之外八个人，一次四个，应该可以。”
“四个？”尹珞有点发怔。
猎杀者，有五个人……
“你们先走，我陪着惠里佳。”樱奈平静地开口。
“不行。”尹珞否决得干脆，“我留下。”
“我不想跟他们一起。”樱奈伸手一指希维尔和迦冥。
这理由太正当，正当得尹珞都不知如何反驳。
“小心！”
伊芙诺突然出声的同时，迦冥猛冲过来，将惠里佳扑倒在了地上，借着惯性滑出一段距离。
下一秒，尹珞明白了这两人的过激反应是何种原因——被空气墙拦下的流弹当中，居然有一颗直直地穿过空气墙，从惠里佳方才站立的位置呼啸而过！
被撞倒的惠里佳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坐起来的神色有些迷惘。
伊芙诺说话了：“空气墙的波动我能感受到，但你是怎么发现的，我很好奇。”
“子弹口径不一样。”迦冥拍拍身上的土。
“这么快的速度都能看出来，不可思议。”伊芙诺露出笑意，“山原北，赶紧带他们走。”
山原北蹲下来，手心伏于地面，他们脚下的平地开始出现细微颤动，不断裂开下陷。
没有多余的时间商量谁去谁留了。尹珞心一横，对樱奈说：“那，回头见。”
她不想说「自己小心」「要活下来」之类沉重的话。
她只想，再见到樱奈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
樱奈冲她微微地笑了：“回头见。”
“抓紧我。”山原北的手已经伸到他们跟前，“途中不要松手。”
跟着山原北跳下深洞的一瞬间，尹珞听到了某种杂音。
像是飞机的轰鸣声。
然而她没有机会抬头望一眼，就陷入了黑暗。
这感觉很奇妙。
宛如坐滑梯一般，充满光亮的出口就在他们脚下，眨眼工夫就被甩出了洞内。尹珞简直要怀疑他们是不是从地球的另一端钻出来的，然而眼前的景色分明还是赤湖军事基地的布局风格。
山原北没有从洞里出来，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外界，确定没送出基地就一头钻了回去。
“这是哪？”方烨最先开口问道。
迦冥四下张望了一圈：“不算远，还能听见枪声。”
“好像就是那。”尹珞指指前方。
刚说完没多久，那隐约的枪声就逐渐变得稀稀拉拉，很快归于平静。
“二哥他们也转移了吧。”希维尔说，“军方暂时失去攻击目标了，估计很快就会有人来这里搜查。”
他的手伸进大衣内，从胸前抽出那张信纸查看地图。
“看起来……我们似乎来到了最初计划中的方位呢。不管怎样，先朝基地中心进发吧。”
……
希维尔猜得没错，伊芙诺他们也通过地道离开了原本的场所。
只不过他们再次出现的地方，有些眼熟。
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是伊芙诺和希维尔清扫过的某一批。
“哎呀，这不是又回来了么。”伊芙诺认出了地上的士兵们。
“……伊芙诺先生？”
凯尔迷惑的声音在他身后传来。
“咦？真巧。”伊芙诺回头，轻笑，“山原北这次传得很准嘛。”
“情况怎么样了？其他人呢？”
“死了几个。”他淡淡地答道，“那几个孩子传到其他地方去了，空军又出动了。”
“飞机……”
一直默不作声的惠里佳突然开口了，声线在微微发颤。
她手指的方向，泛起鱼肚白的天幕远处，有黑点在靠近。
“追得挺快呐。”
伊芙诺偏过脸，看着樱奈，柔声说：“这附近有水源么？”
樱奈微怔：“做什么？”
“当然是反击。”
伊芙诺仰头看着渐近的直升机，扬起嘴角。
“我的风力攻击不到这样远的距离，需要借助一点惯性。惠里佳，你也该做点事情了。”
突然被叫到的惠里佳身体猛地一震，回应的声音有些干涩：“我该怎么做？”
“释放出你最大的力量。”伊芙诺微眯了鸽灰色的眼眸，“向我攻击。”
……
拂晓下的圣约纳宫中，川彦成正静静听着电话里的汇报。
“武装直升机先一步抵达基地上空进行扫射压制，特别部队也已登机，正在赶往赤湖。”
“战线目前在哪？”
“入侵者在四防被逼退，我方空中部队正在搜寻。”
“这次这么快……”川彦成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但很快就舒缓起来，“没关系，等特别部队一到，他们必死无疑。还有，以防万一，「那个」必须在第一时间安排妥当，夜长梦多。艾格奥利这样反常的行为，极有可能就是在打那个的主意。”
“明白。还有两小时零三十七分钟，我们始终在密切关注。”
“很好，让这个家族再去沉睡百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