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温柔”么。
“这样讲或许有些得罪，但你有没有设想过……”山原北缓缓说道，“假若那个时候，你遇见的不是先生，而是别的什么人，大概也……”
但凡稍微有点风度和体贴的男性，都不会丢下这样一个小女孩独自在林中吧。
“也是一样的，是吗？伊芙诺他，也这样说过。”凌姬的言语中带着温和的笑，“可是，我遇见的那个人，分明就是他啊。”
“我到现在都记得，他在灌木后回过头来的那个瞬间，好像整个世界的阳光，都洒在他身上。”
因为一直活在苍白无光的世界里。记忆中一切染上明亮色彩的画面，都与他有关。
“他做饭带给我吃，教我认各种花，为我爬很高的树去摘果子，给我讲他遇见过的人和事，做这些的全都是他，不是别人。”
这是真正的，一见钟情。此后每多相处一秒，就更加深一分。
“后来……他知道了我的事情，就对我说，要救我出去。”
说到这儿，她原本带笑的声音低落下来。
“我不想让他这样做，不想他卷进来。能给我留下这样多的美好回忆，我已经很知足，可是你知道的，那个家伙根本就不听劝……是我害了他。如果能回到那个时候，我一定什么都不告诉他。他改变不了的。”
“他的确是个不听劝的人。”山原北淡淡地说。
“所以，根本就不是什么人都一样呐。”
凌姬的讲话声愈来愈小。
“别人才不会像他这样，这样……又任性又傻气。明明自己的身份那么危险，我被带走时还跟那些人大闹了一场，万一被察觉他是艾格奥利的后裔，肯定会丧命的。”
“我收回我先前的话。”山原北的视线定格在脚边的地面上，“至少换成我，我做不出来。”
凌姬笑了起来：“你是贤者，肯定不会像他那样傻。”
“所以，他是王族，我只是贤者。”山原北嘴角缓缓弯起，“若要为王，必先拥有超乎常人的执念。”
……
杀掉所有的人？
赶到这边的尹珞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心里咯噔一下。
他想把赤湖……变为彻彻底底的修罗场么？
“二哥，这和我们当初说好的并不一样。”希维尔眉间紧锁，“你这样突然更改计划，我很难做。”
“难？你会介意多杀几个人吗？”
“我可以不介意，但有人会介意。”
伊芙诺悠悠环顾一圈：“迦冥和风袭帮那个男孩，想必都不在意。至于这个小姑娘……”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樱奈的方位，笑容意味深长。
“刚才她杀人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呢。”
顿时，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樱奈脸上。
樱奈却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开口承认或否认的意思，只是稍稍偏移了视线，望着朝她走来的尹珞。
她只在乎她的反应。除此之外的人，想怎样看她，她懒得管。
反倒是她身旁的惠里佳焦急地为她辩解：“樱奈是为了保护我，才……”
“你受伤了？”
尹珞拉起她的手，目光落在被血液染红的破损衣袖上，出口的话丝毫没有责问之意，只有满满的担忧和关心。
“还在流血，看上去很严重，山原北没和你们一起吗？”
本来已经做好了说明情况的心理准备，却没有被问及，樱奈稍怔，随即看着她浅浅一笑。
“没事，皮肉伤而已。当时情况很混乱，山原北不知跑去哪了。”
也对，是她多虑了。尹珞从来都不是愚善的人，在战场上，她拎得清。否则，也不会在猎杀者待这么久。
真正拎不清的，是自己才对啊。
“所以，似乎问题只在你身上呢，尹珞。”
伊芙诺中断稍许的话语又再次响起。
“我？”尹珞转身，看着伊芙诺，反问，“你觉得有必要问我吗？这种原则问题，我当然拒绝。”
“呵……”他轻笑出声，“即使只有你一个人在坚持所谓的原则？”
“别把他们和你混为一谈，没有原则的，是你，不是他们。”
她的语气很是平静。
“至少他们，不会为了自己乐意，去杀死本没有必要杀的人。”
“没有必要的定义，是什么？”
“比如此时的她们。”尹珞低头望向一动不动躺在那里的茜丝娜，“她们现在没有威胁。”
“哦？就算她们想杀死你和你的同伴？”
“她们没能做到，而且看起来也做不到了。”
“茜丝娜！茜丝拉——！”
突然地，远远传来男人的吼叫声。
惠里佳的脸色瞬间铁青，方才的恐怖还萦绕在她心头尚未消散。
“那个人……追过来了！”
……
“……然后，伊芙诺把他平时睡午觉的位置让给了我，让我在那休息，他就躺在我旁边。”
凌姬还在不停地讲述和伊芙诺的回忆片段。
“那位置真的很舒服呐，不知道他用了多久才发现。”
从她口中一点一点清晰起来的，那个山原北从未见过的伊芙诺，和现今全然不同。
她故事里的伊芙诺会露出羞涩的笑容，会细心地剥干净花茎的带刺枝叶后别在凌姬的发间，会在日光刺眼时为她遮挡，在晚风习习时帮她披衣。和公司内那位「伊芙诺先生」，似乎八竿子打不到一处。
在山原北的印象里，先生的脸上仿佛只有淡漠和哂笑两种表情，没有能让他惊慌失措的状况，没有能牵动他情绪的事物——唯一一次见他失态，是上回从赤湖落败而归。
“你……记得真清楚啊。”
山原北忍不住插话。
“我记得先生提过，五年前，你只有十岁。”
“因为我没有其他需要记住的，也没有想要记住的。”凌姬翻了个身，和山原北视线相对，“我们祭司一族的梦，和常人不太相同，我们只能梦到未来，无法梦见过去。”
“先生说起过你们的能力。”
“我没有办法在梦里回到那个时候，所以醒着的每时每刻，我都在不断地，重复地回想，和他共同度过的那三天两夜。”
凌姬的脸上浮现出柔和的浅浅笑容。
“我怕下次从睡梦中醒来，就会发现，有某个动作某句话某个眼神记不清了。”
她的语气太过平淡，这样平淡地述说着令人悲伤的事情，反倒更令山原北胸口一滞。
“你闯进我房间的时候，我是想睡觉的。”她的紫色双眸弯成月牙，“后来，我就养成了坐着睡觉的习惯，闭上眼就可以当做我还在那个小镇，还在那棵树下，伊芙诺他就在我身旁，一睁眼就可以见到他。”
“不过，梦里也时常看得到他，虽然无论他在哪里，在做什么，身边都不会有我，但也是能看到的。”
她诉说时的神情，有些寂寞，也有些……幸福。
“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吧，这里唯一不缺的，就是时间。大把的苍白时光，足够让我铭记每个瞬间。”
……
基地的露天战场下，追上来的韦布眼里布满血丝，死死瞪着前方的几人。
“你们……对我的女儿们做了什么？害死我的贝琳还不够么？”
尹珞看着他持剑逼近，脑海中飞速运转。
这个男人，是双胞胎姐妹的父亲？那他口中的贝琳，大概就是她们的母亲了吧。伊芙诺说樱奈杀了人，是不是……
“没关系，你们一家很快就能团聚了。”
和气势汹汹的韦布相比，伊芙诺悠然开口。
“艾格奥利的叛徒！”韦布几乎是从牙根挤出这句话，“你毁了我们家，还要毁掉这个国家吗？”
“家？国？你在说什么无聊的东西。”伊芙诺笑意加深了几分，“我可从来没享受过这些。”
“你来到这个世界，活在这片土地，连感恩之心都没有吗！像你这种人，简直是污了艾格奥利的血！”
分明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凛冽的剑锋却已令人心生寒意。
伊芙诺猛地甩手，风刃飞出。
“我这种人，可是很小气的。带给我痛苦的存在，我不仅不感恩，还要恩将仇报呐。”
韦布手中巨剑狂舞，利落地挡下所有攻击，前进的步伐未停：“我要用你的性命，给艾格奥利的姓氏和家人一个交代！”
“不想打的人，就让开，省得一会在雾里迷路。”凯尔站在伊芙诺身后冷然开口。
希维尔和迦冥都没有动，方烨还主动朝凯尔身旁凑了凑，只有尹珞拉着樱奈向后退去。
“别去了。”她声音很轻。
樱奈已经受了伤，何况这里不适合她的暗水属性发挥，更何况……她并不想，让樱奈过多地跟着去掺和这些。
坦白说，她在后悔。
后悔让樱奈留在了伊芙诺那边。
虽然不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但她相信，樱奈不会是随便动手取人性命的人，一定是真的有威胁，才使她做出了那样的举动。
那个时候，樱奈她……大概，很害怕吧。
樱奈没有说话，只是顺从地被她牵着往后退了几步，惠里佳也跟着她们做了同样的选择。
和其余人拉开距离的下一刻，凭空生出的雾阵，让世界重新安静下来。
空旷的基地围墙内，只剩她们三人，和那对昏迷不醒的双胞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