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珞还想说些什么，卧室的门却在此时打开，希维尔静静地出现在门口，使她的话咽了回去。
他的眼底带了浅浅的血丝，但神情中看不出什么异样。
在所有人的注视里，他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坐在迦冥和方烨旁边，一言不发地抓起桌上的烟盒。
尹珞愣了一下，她并不记得希维尔会吸烟。
迦冥却腾地站了起来，一声不吭地走开。
尹珞条件反射地望向他：“你要干嘛？”
“这儿有咖啡机。”他淡淡说着，走进餐厅，从柜子上拎起一袋咖啡粉。
“不拦我吗？”
已经点了烟的希维尔忽然开口，没有回头看迦冥，迦冥也没看他，只是反问了句。
“你指什么？”
“你说呢？”
“家主跟我交代的是，看见你碰烟，就告诉他。”迦冥的口吻没有起伏，“我在煮咖啡，没看见。”
希维尔无声地笑了笑，笑得有些勉强。
“你会抽烟吗？”尹珞忍不住问。
“我父亲教我的。”说完，他又自嘲地笑笑，“但他不让我抽。”
“……为什么？”
尹珞一时搞不懂这其中的逻辑。
“他说，世上没有会了不好的事情，只有做了不好的事情。不去接触，是一种缺憾，接触后沉溺上瘾，会成为弱点。”
“这样啊……”
听上去总觉得……这个在希维尔口中很糟糕的父亲，确实是在十分用心地培养自己的儿子呢。
“不好意思，连累你们了。如果没有我，萧奇他，应该不会这么刁难人的。也很感谢你们……帮我解围。”
他的视线落在尹珞身旁的樱奈身上。
“尤其是你，谢谢。”
“明知我不是为你，就不要谢了。”樱奈淡淡回道。
“我也要谢你呢。”不想看他们相处时略显僵硬的态度，尹珞露出笑脸把话题引到了自己这里，“幸好你陪我站出来，光靠我恐怕真的不行。”
“对啊，樱奈一出场就解决了，我在后头看着都慌了，还在想是不是也得跟着跪一波。”方烨说着，抬起手掌重重地拍在希维尔的后背，“可惜啊，那个部长一看就不喜欢男人！要不肯定不会为难你，你长得这么……”
希维尔表情不变，手上动作却反应极快，一肘就捅上了方烨胸口。
“哎呦——”方烨捂着胸前痛苦地弯了腰。
“和萧奇的仇，我记下了。”
希维尔的口吻淡然，却更令人听着脊背发寒。
“你想做什么？”尹珞有几分忧心地开口，“如果我们加入特别部队，就必须顺从他的安排，就算不加入……”
就算不加入，面对一个堂堂的防卫部长，能做些什么呢？
“是啊，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希维尔浅笑，“但不管过去多久，一旦让我找到机会……”
他夹着香烟的手翻转，手心冲上，倏然跳出的火焰将他指尖的烟蒂烧成粉尘。
“——要么让他用性命给我赔罪，要么，给我跪回来。”
一瞬间，他唇边的弧度和决然的语气，使尹珞恍惚了下。
她第一次觉得，希维尔，和伊芙诺，很像。
以前也有许多小细节，比如他们都可以面不改色地微笑着杀掉对手，都相当腹黑，都有点运筹帷幄的智慧，可从没有哪一处像此时这般，令尹珞深深意识到——他们是兄弟，他们的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
容不得践踏的骄傲，过分的自我和任性，简直如出一辙。
就像是……艾格奥利这个姓氏一般。
可以隐忍蛰伏，却不存在遗忘和原谅。即使孤独地隐姓埋名辗转百年，也从未有一刻低下高昂的头颅，自甘泯然众生。
……
夜幕下，灯火通明的总理室内。
川彦成正沉默锁眉，浏览着手中的那叠文件，萧奇坐在他面前的沙发里。
这是第二次赤湖事件的详细汇报，以及新的特别部队候选人资料。
他看了一会，头也不抬地沉声说：
“抓到的那个，都安排好了么？”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萧奇答道，“送进埃塞监狱的路途中没有异常，房间和相关设施全部采用关押异能者的最高标准，我已经派了顶尖的审讯专家前往埃塞监狱。”
“嗯。”川彦成点头，继续看下去。
“他们怎么样，能用上吗？”
“根据韦布的汇报，这几个人问题不大。”萧奇说，“毕竟都还小，作战能力上肯定和韦布有些差距，但都挺有潜力。而且，有一个女孩似乎跟伊芙诺有仇，他们加入特别部队正是冲着杀掉伊芙诺去的。”
“有仇？”川彦成翻动着文件，“哪个？什么仇？”
萧奇抽出尹珞的资料推到他面前。
“就是她。至于是什么仇，韦布也不清楚。”
川彦成扫了几眼，兴致索然地移开视线，落到其他的资料纸页上。
“没什么特别的嘛。就算有仇，这么个小姑娘能做什么？对了，你见过他们几个了吧，感想如何？”
“是，她的确没什么特别，就是看着挺不怕事的。”萧奇笑笑，但很快又严肃起来，“至于那个艾格奥利家的男孩，有点……不太好讲。”
“怎么？”
“我和他接触时，有意试探过他。他和韦布那个家庭里出来的人都不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
“很有城府，识大局，能隐忍。”
“能被你评价为有城府，可真少见。”川彦成抬起头。
“和你我自然不能比。”萧奇笑道，“但别忘了，他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照这样说，我们不该留他？”
“我的看法恰好相反。特别部队存在的意义，是对抗艾格奥利的余党，总有达成目的的那一天，也就是不再需要他们的时候。您之前对韦布一家感到发愁，不就是因为他们太过忠心了吗？”
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纵使军人出身的人大抵都心直口快，也被这官场磨砺得老奸巨猾。否则，萧奇也走不到今天。
他尚且如此，川彦成就更不必说，只听这一句话，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想用这孩子作为剔除特别部队的突破点？”
“总理先生果然智慧过人。我是有这想法，不过具体做法还得靠您多指点。”
川彦成从鼻子里哼了声，表情却没有不快：“这里就我们两个，客套就省了吧。有主意，直接说。”
“这几个人，现在和两边都有亦敌亦友的关系。这个希维尔，是伊芙诺的亲弟弟，随时可以找点蛛丝马迹，说他们暗中通敌。而且，那个樱奈，就是樱氏集团的继承人，她在赤湖和韦布一家起了摩擦，贝琳就是死在她手里。如果他们和韦布的矛盾爆发出来，也可以成为一个借口，至于先搞哪边，就看到时的情况了。”
“但这样说来，变数也很大。”
川彦成的食指无意识地轻轻敲打着桌面玻璃。
“这两种情况，可能到最后都不会真正出现。特别部队的事，民众并不知情，咱们需要考虑的，是那些盯着咱们的眼睛。虚假的理由，瞒得过民众，不一定瞒得过他们，这种违反人道主义的利用一旦曝光，后果不堪设想。”
“但民众，也是可以起到很多作用的。”
萧奇不急不缓地开口。
“比如，多督促一下文化部的工作，等到所有民众都坚信，异能者是和普通人不一样的怪物，艾格奥利更是当中的危险分子，就算以后放他们走，又怎样呢？”
他脸上的法令纹随着笑意深了几分。
“我们的政府得是贤明公正的，但民众不需要。作为他们完成任务的奖励，将身份公布出去，除掉他们，就不用咱们动手了。”
“民众？军队都拿他们没办法，你跟我提民众？”
“那是自然，就像您说的，民众很难对付他们，但可以利用这种冲突，去做更多的事情。与一个光明正大消除所有艾格奥利余党的理由相比，一点小小的牺牲和冲突，不是很合算吗？”
他眼看着面前陷入沉思的川彦成，语气更加意味深长。
“拔掉猛兽的獠牙很难，但先诱骗他们套上枷锁，等到最大的威胁消除之后，他们就会发现，自己的容身之所已经不见了。而且这次的难题，似乎引起了一些有趣的连锁反应呢。比如法里埃……也就是伊芙诺和希维尔的父亲，那边的调查情况，您不是也知道吗？”
……
夜已深。
虽说是冬季，套房内强力的中央空调却吹出了春末的气温。
客厅窗台上的手机荧幕闪出微弱的光。十秒钟后，屏幕安静地黑下去。过了两分钟，又再次亮起。
再看着它自动待机，再伸出手指按亮。
这个无聊且没有意义的动作，已经被站在黑暗里的希维尔重复了几十次。
所有人都在一小时前就互道晚安回屋休息了，他却在迦冥睡着后独自悄悄地出了卧室，站在窗边。
吱呀——
极轻的开门声，在这静谧的夜里也显得十分清晰。他一愣，回头，正和站在卧室门口的樱奈四目相对。
樱奈明显也没料到这里会有人，呆了有好一会，才静静地移开视线，回身带上门。
“还没睡？”希维尔浅笑着随口问道，怕吵到其他人，声音压低了些。
“睡不着。”
樱奈淡淡地说着，径直走进餐厅，拉开冰箱门，被里头瞬间亮起的光线刺得眯了眯眼睛。她拿出一盒牛奶，要关门前犹豫了下，又伸手拿了一盒。
她一言不发地走回客厅，将其中一盒放在窗台上，转身坐进沙发，扭开盖子喝起来。
希维尔的表情有些惊讶，但很快就转成笑容：“谢了。”
“行礼太久，也很消耗体力的。”樱奈不看他，“牛奶补钙。”
希维尔上扬的嘴角抽了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