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做错什么……却遭受着苦难的人，还少吗？
这样想着，尹珞抿了抿唇，但她不想说出来，不想去反驳莎露安。
即使知道少女口中，那样简单到美好的逻辑，在这现实世界根本行不通——
“妈妈说过，上帝是公平的。”
就算看不见莎露安的神情，也能听得出温暖安心的笑意。
“虽然我不太信上帝，因为哥哥不信。可是，我相信公平。”
“你一点也不像伊芙诺的妹妹。”韦布突然开口说道。
“是吗？我觉得我和哥哥很像呀。”
韦布不以为然地轻哼了声。
留意到他态度不对，莎露安放轻的话语里，多了分小心翼翼的味道：“叔叔，你是不是不太喜欢哥哥？”
不太喜欢？这种说法未免太委婉了。
尹珞还在默默想着，就听莎露安突然补充：“要不，等我和哥哥有了新家，叔叔你来玩好不好？”
什么？
让韦布去找伊芙诺……玩？
尹珞一时被震惊了，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不过很明显，震惊的人不止她自己，因为韦布也半天没吭声。
“可以吗，叔叔？”莎露安还在继续问着，全然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我觉得，你多了解一下哥哥，会和他成为好朋友的。”
“露露。”
伊芙诺在这时淡淡地唤了她一声。
“叔叔有他自己的事要忙。”
“我知道的，大人都很忙嘛，我懂。”她的语气又欢快起来，“可是，会有空闲的时候吧？总不会人长大了，就永远都忙不完吧。”
片刻，黑暗中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从韦布的方向传来的叹息。
“不至于。”
他的声音中透着明显的无奈，但尹珞不清楚，这无奈究竟包含了多少意思。
是对莎露安这份天真，对现实，还是……对他自己？
“啊，我不是说叔叔你非要来，来不来都可以的！”
莎露安将韦布的叹息当成了为难，连忙解释，可刚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
“不是，我也不是说你爱来不来……哎呀，怎么说呢……”
她把自己绕迷糊了，说到最后，都带了委屈的腔调。
“反正，我是希望叔叔你来的……从小到大，陪我玩的，就只有妈妈和哥哥，还有凯尔哥哥，虽然可以和植物们说话，但我还是更喜欢和人在一起。看到很多人的笑脸，会觉得很温暖。”
莎露安的声音越来越轻，但即便如此，也很容易听出其中的寂寞。
她的世界黑白分明，很简单很美好，所以，很狭小——
除了身边几个最亲的人，再无其他。
周围人的保护和疼爱，为她构建起童话宫殿的同时，也将她和外界隔绝开来。
就像……笼中的金丝雀一般。
“去年，大家在柏索城陪我过了生日，那是我最开心的一个生日。能认识其他人，明明是件很好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打架呢？立场什么的，真的是比大家的笑容更重要的事情吗？”
莎露安抛出的这个问题，令尹珞心中咯噔一下。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想等韦布给答案，可地底的空气仿佛凝滞了，许久没有声响。
“我有两个女儿，和尹珞他们在一个班读书。”
沉默许久，韦布突然开了口，却是完全不搭边的内容。
但尹珞留意到，他的语气变了。
“你喜欢热闹，可以和他们一起来我家。正好，我也喜欢热闹，尤其是小孩子的热闹。”
——这是进入战区之后，第一次，韦布的态度可以用和蔼来形容。
“真的吗？叔叔你真好！”
莎露安的声音顿时又明亮起来。
“哥哥，你会去的吧？把凯尔哥哥也叫上，还有尹珞姐姐，希维尔哥哥，迦冥哥哥，你们都会去的吧？”
她误解了「他们」的范畴。
但韦布没有再做解释，伊芙诺也没说话，倒是希维尔圆了场：“当然，韦布老师邀请，是我们的荣幸。”
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大概是谁觉得不自在，挪动了下身体。
“我还想玩上次的侦探游戏，很好玩，可是我自己没办法玩。”
莎露安并没有留意到这些细节，她已经沉浸在了幻想里。
“这么多人一起玩，肯定很开心的。到时候，我们……”
她的话戛然而止。
有温热的液体，滴在尹珞的手背上。
她……在哭吗？
“莎露安？”
尹珞试着喊她，却没有任何回音。
是因为开心才流眼泪，还是说……其实她察觉到了，这只是个永远实现不了的谎言？
“大家都答应要去了，哭什么呢？”
她安慰着，想抬手帮莎露安擦眼泪，可是这里实在太黑，她看不见莎露安的脸，只能凭大概的方位感摸索着找过去。
“露露，别哭，我肯定去，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一听她这样说，伊芙诺慌乱起来。
莎露安依然没有出声，尹珞的手终于摸到了湿漉漉的触感，却不是脸庞肌肤应有的柔软。
是某种坚硬粗糙，凹凸不平的表面，可也不像砂石。
这是什么？
“露露？你说句话，好不好？”
在伊芙诺焦急的呼唤中，尹珞还没能猜出，地底就倏地有了光明——是希维尔手上的火光。
她终于看清了站在面前的莎露安，也看清了自己摸到的东西。
是一截树根。
直直穿透了莎露安后颈，又从喉咙处突兀伸出的树根。
血液汩汩地汇在一处，那条雪白的洛丽塔裙摆，已经被染成了鲜红。
刺目的红色在尹珞眼中无限放大着，吞噬了她的全部感知——
啪。又一滴。
沿着木头尖端滴落下来的，不是眼泪。
是血。
“露露……？”
伊芙诺的声音在颤抖。
树根被无形的利刃斩断，莎露安的身躯安静地倒了下来。
她像一片羽毛，轻盈地落进伊芙诺伸出的臂弯里，一双杏眼还无辜地大睁着，嘴角的笑容还未完全散去。
名为「期待」的笑容。
可是，那个娇小的身体，已经没有了呼吸。
……
发生了……什么？
尹珞的脑海一片空白，只是怔怔地望着那截嵌在洁白脖颈上的树根。
它几乎和莎露安的脖子一般粗，扭曲得如同魔鬼的利爪，像是见不得这般美好的事物，非要将天使撕碎拖入深渊。
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在莎露安身上？
是谁？
是谁干的？
“有其他异能者！”她听见迦冥在喊，“让我们出去！”
“伊芙诺，放下她。”
地底空间纹丝未动，只有韦布低沉的说话声。
“韦布老师！”
“其他人不是我们这次的目标，要出去，先杀了伊芙诺。”
目标……
他们的目标……不是保护莎露安吗？
明明大家都在场，明明莎露安就在她的身边，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浑身是血的模样？
“刚才还在说着是好人的叔叔……她听见会很寒心吧。”
希维尔的声音干涩，话没说全，但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她已经死了！现在出去，能让她活过来吗？！我从来没想做好人，我只做我该做的事！”
韦布接近失控的突然大吼，令周围一下子鸦雀无声。
“谁说露露死了？”
这时，伊芙诺却突然开口了。
他的话音夹着明显的沙哑，还维持着跪地抱住莎露安的姿势，连头都没有抬。
“这种样子，根本不可能……”
韦布想说的最终没有说完，化为一声长叹。
他提着石剑站了起来。
“伊芙诺，你再不放下她，我就不得不出手了。虽然我并不想，让她死后还卷入战争。”
是啊，是不该让莎露安卷进来……
她是最无辜，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死……什么的，更不可能才对。
如果一定有人要牺牲，怎么想，也不该轮到她头上。
她说，她相信公平……
这个世界……总归，该是有些公平的吧？
“她不会死，我要救活她。”
伊芙诺的声音阴森得宛如来自地狱。
闷热的地底内，蓦地掀起了呼啸的疾风——
无数的泥沙裹着碎石簌簌落下，威压极强的风力，令整个地下空间都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
笔直的剑刃霎地晃入众人视野，朝着伊芙诺疾速前进：“休想逃！”
然而，狂风还在加剧。
突然地，那把石剑在半途中轰然炸开，分崩离析！
韦布愣了，不敢相信地看着手中的剑身残骸。
而就在这时，头顶上方的地表终于再支撑不住，骤然裂开一道细纹，有光线柔柔地照射进来，旋即是第二道，第三道。
飞沙卷石，仿佛势要摧毁这世间的一切——
下一秒，在他们头顶，已经斑驳龟裂的水泥路面，被这飓风猛地掀飞！
……
刺眼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了下来。
在空袭的洗礼下，街道已变得千疮百孔，路边的围墙和树木也一片残败。
映入视线的大片绿荫，使尹珞的血液仿佛突然恢复了流动。
是树。
害死莎露安的，就是树。
这样的闪念一出，她的心脏像被什么紧紧桎住，一种呼吸困难的疼痛在她胸口弥漫开来。
莎露安……死了。
似乎直到这一秒，她才终于认清了这个现实。
会甜甜喊她「姐姐」的莎露安，会认真说「我保护你们」的莎露安，无论何时都对人微笑的莎露安……
就连最后，她留给世界的……都是，笑容啊。
可是这个世界，到底都给了她什么？
她要的温馨，她要的和平，她要的公平……
都在哪？
“那里有人！”迦冥忽然喊了一句。
他的身影飞快掠过尹珞，朝着某个方向冲了出去。
尹珞花了点时间，才明白迦冥口中「有人」的含义。
小区围墙残骸的缝隙里，有一块黑色在移动。
——那不是人。
是车。
一辆通体漆黑的越野车，正在驶出小区的侧门。
已经清过场的战区，怎么可能还有居民在这种时候开车外出？
来不及思考更多，她的身体就自己动了起来，疯狂地跟着迦冥跑向那辆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