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珞从没这么拼命地奔跑过。
那辆黑色越野车就在前方，和她拉开了大半条街的距离，迦冥比她跑得快，可要追上也差得远。
不过，车无法就这么开走。
军方队列就在尽头的十字路口，绕开军队的盘查是不可能的，除非车里的人想被打成筛子。
因此，尹珞不太担心凶手会逃，但有另一个严重的问题困扰着她。
——她的力量失灵了。
跟着车跑这么久，确实不是尹珞的本意，可不知为何，她飞不了。
她的头又开始痛了，剧烈的狂奔使心脏几乎要跳出来，脚下却异常地轻，像是不属于自己一样。
但她可以确定，这次不是伊芙诺在搞鬼，是她自己的问题。
伊芙诺出手时，是周围气流不听她的指挥，可此刻的感受更像是，她突然忘记了该如何指挥。
忘记的同时，有什么隐约要想起来似的，又想不起。
她想搞清这种感觉是什么，可接下来看到的，令她脑袋嗡的一声，停止了一切思考——
随着越野车的靠近，路口那堵严密的士兵人墙动了。
只见一名军官带着笑容走到车旁，和车后座位置上的人交谈了两句。
随后，队列井然有序地，为车辆让出了一条通道。
……
尹珞难以置信地看着那车绝尘而去，队列重新恢复了工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迦冥却忽然提速了，像离弦的箭一般猛冲上前，眨眼间就到了军队旁，对着人墙撞了过去，打算强行突围！
士兵们眼疾手快地拦下了他，同时，队列后方响起一声呵斥：“特别部队的，要干什么！”
是那名和车里交谈过的军官。
“退回去！犯人还没解决，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战区！”
“不能放走那辆车！”眼看车子渐行渐远，尹珞急得大喊，“里头有杀人犯！”
可没有人理她，就算有，也已经晚了。
黑车在下一个路口拐了个弯，终于彻底消失在尹珞视线。
还是没能追上啊。
本以为有军队在就可以安心，这样的念头，只是个笑话……
尹珞忽然觉得十分疲惫，仿佛所有的力气，随着黑车的离去一齐被抽走了。
为什么……
明明有机会追上的，有机会为莎露安报仇的……
她受够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死亡，眼睁睁看着罪魁祸首扬长而去，就像三年前，站在燃烧的街道旁，看着伊芙诺走远的无能为力……
为什么……要让她又经历一次？
“重申一遍，特别部队成员，立刻回到你们的战场！”
催促的命令声再次传来。
就这么回去……？
不，绝不。
尹珞深呼吸，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努力使自己的头痛减轻一点：“长官，我想知道那辆车里是什么人。”
“那是执行任务的其他部队，跟你们没关系！”
“其他部队？哪支部队？”
“哪支部队？”
那军官嗤笑了声，拖着长腔重复了一遍，越过附近的士兵走到队列前。
“你算什么东西，敢在这质疑长官？”他语气蓦地凌厉，抬起的手指几乎贴着尹珞的鼻尖，“无条件服从命令不懂吗？”
这种规矩，怎么可能不懂。
可是……
让她无条件接受莎露安的死，她做不到。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其他部队会有异能者，为什么可以杀完不相干的人就离开。”
尹珞毫不畏惧地迎上军官的目光。
“难道，他们的任务是屠杀平民？谁下达的任务？”
她的问话太过尖锐，军官霎时变了脸色，本不算结实的面部肌肉绷得老紧，不知是愤怒还是紧张。
“胡说八道！平民不是都遣散了吗？”
后头那排士兵也在面面相觑，都带着惊讶迷惑的神情。
“他们杀了莎露安，那个出现在场内的女孩。”
尹珞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的。
军官紧绷的脸反倒放松了下来：“哦，那没事，死就死了吧。”
死就死了？！
尹珞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了，她有想打人的冲动，但有人已经这样做了——迦冥突然冲了上来，在所有人都没回过神时，一拳挥在了军官脸上！
迦冥的爆发力本来就强，加上对方毫无准备，居然就这么被打倒在了地上，直到士兵们冲上去制住迦冥，才狼狈地爬起来。
他气急败坏地大步上前，整张脸都扭曲了，对着迦冥的肚子就是狠狠一脚：“你他妈敢跟我动手？！”
这一脚力道极大，连迦冥身后的士兵都趔趄了两步，但军官没有解气的意思，一次又一次抬起军靴猛踹。
“谁给你的胆子？在战场上跟长官动粗，我看你不想活了！”
“你认识车里的人。”
迦冥突然开口了。
军官一怔，不由停了动作：“部队的人，我认识又怎么样？”
“车后座的人给了你一样东西，就在你外套的右侧口袋里。”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需要我现在告诉所有人，那东西是什么吗？”
迦冥是指……这个军官从车里收了好处？
尹珞下意识地联想到了这点，那军官脸上也明显浮现出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换上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眼神不错嘛，小子，不当狙击兵可惜了。”
他拍了拍迦冥的肩膀，随后，慢悠悠地抽出来一把手枪。
……他要做什么？
尹珞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楞楞地看着军官上膛，听见他在说：“以为能威胁我，是不是？可惜，这只能让你早点上路。”
杀人灭口？
当着这么多士兵的面，他怎么敢？
然而，枪口真的就这么抵在了迦冥的太阳穴上——
“铛！”
突然间，军官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似的，后跳了一大步，枪身应声落地，箍着迦冥的士兵也动作极大地松开了手。
“妈的，这小子身上有电！”连续两次失态都是因为迦冥，军官铁青着脸大步流星走回队伍后方，“给我毙了他！”
“等等！”
眼看那些士兵真的端起武器，尹珞连忙挡在迦冥面前。
“长官，我们特别部队是直接听令于萧部长的，有什么问题，也该事后由萧部长来处理吧。”
“萧部长？”
透过人墙的间隙，她看见军官咧开一侧嘴角，笑了。
“你们以为有萧部长做靠山，就能这么张狂吗？”
那笑容里，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特别部队成员违反军令，允许视作叛国罪当场击毙，无须事先上报。这，就是萧部长的战前指示！”
……
叛国？
尹珞忽然觉得站在冰天雪地里被泼了冷水，心底一阵寒意。
虽然早就知道，在萧奇眼里，他们可有可无，但她从未想过，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人，连基本的信任都得不到。
就算猎杀者曾跟着伊芙诺闯过赤湖，不被相信也无话可说，韦布和双胞胎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这样想着，尹珞禁不住也笑了，她觉得这一切实在太可笑了。
“如果我们是叛国者，你是什么？”她的目光定格在军官脸上，“杀人犯的帮凶？”
对方明显没了耐心和她纠缠，大手一挥：“你要么让开，要么和这小子一起死！”
“这么多双眼睛在看着，你下这种命令，不觉得心虚吗？”
军官嗤笑一声：“我的人会出卖我？你问问，他们谁敢？”
尹珞楞了一下，视线掠过面前长长的人墙。
一片寂静。
每张脸都没有表情，每管枪都笔直对着他们，宛若一堵真正的冰冷石墙。
她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好陌生。
真的……不会有吗？
“我不相信，这里全部的人都没有正义感。”
她说得有点缺乏底气。
“哈哈哈……正义？”
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那军官笑得整个人都在抖，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
“别天真了！我告诉你，成年人的世界里，什么规则都有，唯独就是没有正义！谁说了算，谁拳头硬，谁就是正义！”
……
尹珞看着眼前笑容跋扈的军官，不知该说什么。
她一直以为，信任公平正义这些词汇，才是世界该有的底色，那些黑暗的扭曲的，不过是少数。
可是，为什么在这条路上，一次又一次撕开展现给她的真相，却是……
难道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她以为的模样吗？
那，他们一路坚持的，守护的……到底都是什么？
不知为何，尹珞蓦地想起了伊芙诺。
她突然觉得，伊芙诺的行为，不是那么无法理解了。
如果，安分守己，注定得不到想要的；如果，只有激进的手段，才能按照自己的信念往下走……
那，她别无选择。
可是……
她没有那样强大的力量，强大到足够和世界对抗的力量……
她也想要啊。
想要力量，去反叛，去改变——
“如果，力量，才是正义……”
她听见自己在说话，却又恍惚不是她在说。
思绪纷杂到快要炸裂，却又从未有过的明晰。
有什么在咆哮着。
在她的身体内，脑海内，血液内。
无法抑制的，乍然迸出——
“那，我遵循你们的规则。”
……
队伍后方，军官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不由自主地又后退了几步。
他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自然不是头一回上战场，但从未有过这种状况——眼前分明只有两个手无寸铁的年轻人，却令他感受到了莫名的威压。
“集体开火！开枪射杀他们！”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在他下令的同一时刻，迦冥一把拽住尹珞的衣领往后丢，挡在她身前飞快地架起电流屏障！
虽然明知扛不住所有火力，总比坐以待毙要强——
轰！
白色的光芒阻隔了迦冥的视野。
子弹的炸裂声响彻在空气里，他的屏障毫发无损，甚至没有任何受到攻击的实感。
他感觉背后的人走到了他的身旁。
“你……”
迦冥想提醒尹珞往后站，才看了她一眼，就愣在那里，任尹珞安静地继续往前走。
在这白光的另一边，骚动的声音愈发明显——
刺目的光芒也严重干扰了军官的视线，但他目之所及的士兵，都接二连三地松开了手，一时间，到处都是枪支落地的哐当声。
他勃然大怒：“都干什么呢！枪都拿不住吗！”
有士兵颤抖着回话：“报告长官，枪……烫手……”
“什么？！”
军官难以置信地走上前，一股汹涌热浪扑面而来。
他这才认出，那团白色，是火。
横亘了整条道路，高度几乎遮住天空的，白色火焰。
连穹空都被热浪扭曲了形状，空气里发出细微的噼啪作响，最近的几支枪管已经明显出现融化变形。
火焰忽然缩了些许高度，彼端的少女面庞重新出现在他们眼前——
“你们的枪，只有这种用途吗？”
翻涌的炽热气流撩起她的刘海，那双望过来的棕色眼瞳之中，有火焰映出的白色光点在跃动。
“连莎露安都不保护的枪……到底有什么意义？”
她的眼神和语气都很平静，平静得有点悲伤。
军官壮着胆子冲她举起手枪：“你……你想造反吗？！”
话音未落，那白色火焰忽然拐了弯，从两名士兵之间一路延伸过去，蓦地卷上军官手中的枪口！
军官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有心思顾及其他，嗷一嗓子就扔了枪，连连后退，心惊胆战地看着手枪被白光吞噬。
不消几秒，火焰散去，地上哪里还有枪的影子，连水泥路面都凹下去一大块。
他惊恐地盯着空无一物的地面，整个人都傻了。
“谁有力量，谁说了算，这是你信奉的准则，没错吧？”
尹珞视线静静落在军官面如土色的脸上。
“告诉我，那辆车里，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