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烨压根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听话地后跳了一大步，再看那些士兵，全都都躺在了地上。
“你们怎么在这？”
他迷茫地看看迦冥和樱奈，又看向后头赶过来的希维尔。
“不是说有叛变的吗？是谁啊？……哎，尹珞怎么了？”
“就在你眼前。”希维尔说，“我们要逃走了。”
“你们不当特别部队了？”方烨来了精神，“去哪，我也跟你们走！”
“你……”
希维尔刚要回答，樱奈突然打断道：“你爱去哪去哪，别跟着我们。”
“为什么？”
方烨发问的同时，希维尔和迦冥也疑惑地看了过来。
“在楼里的时候，方烨说，他不和凯尔打。”
樱奈解释着，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好像被方烨抛弃的战友中不包括她。
“所以，我让他来运送伤员了，反正留在那，也没用。而且，茜丝拉会受伤，有一半是他的责任。”
“因为……”
“你因为什么不重要，我只希望下一次，被你牵连的，不是我们，不是尹珞。”
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坚决。
很明显，她不是在和谁商量，是在下通知。
“我明白了。”希维尔点点头，“方烨你留下。我们走。”
见他们真的从自己身旁径直越过，方烨急了，伸手去拦希维尔：“听我说完啊，我不是背叛你们……”
然而，希维尔突然弯腰，从地上捞起一杆步枪，猛地转身，枪口对准了方烨：
“别动。”
他这一系列动作十分流畅，流畅得其余三人都傻了眼。
“你们先走，带着尹珞，我很快跟上。”
迦冥和樱奈投向希维尔的目光有些怪异，但他们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照做了。
“你也觉得我背叛了……是吗？”
见希维尔这样拿枪对着自己，那两人却头也不回地离去，方烨的神情渐渐由震惊变为失落。
终于，他像是认命了似的，垂下视线，眼底掠过受伤的情绪。
“我没话说，背叛兄弟是该死。有事我一人担，希望你别针对风袭帮的其他人……不过，我觉得你不会那样做……好了，动手吧。”
希维尔一直没吭声，甚至没有看方烨一眼。
他在看方烨身后。
彼端的地平线上，正影影绰绰地现出军队的轮廓。
直到那轮廓清晰起来，希维尔忽然开了口。
“让你留下，是有任务的。”
“……任务？”
方烨过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眼中顿时又有了光采：“你相信我？你还拿我当兄弟，是吧？”
“是。”希维尔没有迟疑。
樱奈陈述的很简略，但他已经从中提取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方烨和凯尔的关系，希维尔心里早就有数，韦布安排方烨和樱奈去楼内控场时，他就料到了出现状况的可能性。
但这不代表他不信他。
一个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家伙，说自己没想背叛，那就是真没想。
何况，背叛这个字眼，对一个看重义气的黑帮领袖而言，实在太不齿了。
希维尔看得出，就算是樱奈，也没真这样怀疑过，只是觉得方烨太不靠谱，不想让他跟来增加风险。
方烨乐得嘴角都要裂到耳根了：“什么任务，你尽管说，我肯定好好干！”
“这个任务很艰巨。”
希维尔神色认真。
“你要留在特别部队，当卧底。”
“……卧底？”
方烨一愣，随即面露难色，开始抓耳挠腮。
“不是我不想，我怕我干不好啊……卧底什么的，不都是聪明人才能当的吗，你也知道，我不太会说谎……”
“我知道，但这个任务，只有你能做。”
说实话，希维尔并没抱太大希望，这是个临时起意的念头，若不是樱奈阻拦，他会直接带方烨一同跑路。
但既然要留下方烨，能起到一点作用，也是好的。
此次帕雷市大乱，他们几人必定要躲藏起来，恐怕很长一段时间内，难以获得太多外界的消息，更别说是政府的动向了。
至于韦布和双胞胎，更像是同事，而不是同伴。既然选择脱离特别部队，就不可能再指望他们。
最好的讯息来源，只有方烨。
“我拿枪指着你，军队应该看见了，如果问你，你就说，你不想叛变，打算阻拦我们逃跑，才会动起手来，和我聊这么久，是在劝我投降。”
希维尔尽量快速而清晰地说。
“至于凯尔的事，你想办法去堵住双胞胎的嘴，私下说说好话，诚恳点认个错，她们还是挺善良的。”
“堵不住咋办？”
“那就跑。我会想办法联系风袭帮的人，你暴露了，就来找我们。”
“好！”方烨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重重点头，“我努力。”
“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你的兄弟，只有猎杀者，和风袭帮。”
留下这一句话，希维尔开始缓缓后撤，但枪依旧端在手里。
直到和方烨拉开了不少距离，觉得做足了戏，他才转身飞快跑远。
……
白色的，像雾笼罩般的世界。
「小珞……小珞……」
这熟悉的声音……是谁……
「小珞，姐姐教你唱歌，好不好……你说过，这歌很好听，你想学的……」
是姐姐啊。她确实，很喜欢听姐姐唱歌……
「狐狸啊狐狸啊，你为什么不说话……」
这首童谣……她记得，叫做《没有家的狐狸》……
「想回家吧，很想家吧……那片森林，是兔子大人的啦……」
好像，最近……在哪里，听过这首歌。
是哪里呢……
不过，姐姐的歌声，好美……
要是能一直一直听姐姐唱歌，该多好……
「狐狸啊你别哭，不吃草是不行的啊……不吃草的动物，会被猎人打死啊……」
似乎有其他人，也在唱……
这个甜甜的声音……是莎露安？莎露安也会唱这首歌吗……
对了，她答应过，带樱奈去见莎露安的……
这念头闪出的瞬间，尹珞的视线蓦地清晰起来——
白光驱散了迷雾，照亮了每一寸角落，世界突然变得温暖。
可眼前没人。
只有铺天盖地的，熊熊烈焰。
「狐狸啊狐狸啊，无家可归啦……」
她又听见了歌声。
是从火里传出来的。
她们……在火里？
尹珞什么都没想，就径直冲进了火焰！
她甚至能感觉到周身的灼热，可无论如何奔跑，那歌声都在好远好远的地方。
「要藏好尾巴呀，要藏好獠牙呀……大家一起吃草吧，大家一起吃草吧……」
突然，她看见了——
先映入眼帘的，是姐姐那头标志性的酒红及腰长发，旁边的少女比姐姐矮了半个头，亚麻色双马尾柔软地洒在肩上，卷曲的发梢随步伐轻盈摇晃着。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手牵着手，在往火焰的更深处前进。
“莎露安！姐姐！”
尹珞冲她们大喊，惊喜地看到她们停下了脚步，缓缓回头，脸上都带着微笑。
红色的微笑。
两个人的脸上，衣服上，沾满了殷红的鲜血。
尹珞愣住了。
她呆呆地站在那，可那两人反倒冲她走了过来——不，不止她们两个。
在她们身后，有数不清的人影，无法看清长相，但都毫无例外地满身通红。
她突然记起来了。
是她害的。
这些人……是她害死的。
“你们……恨我吗？……”
没有人回答她。
刺目的红越来越近，她的视野里已经看不见其他色彩。
空气越来越热了，灼得她浑身隐隐作痛。
她……会死吗？
这样想着，尹珞却没有逃离的冲动，反倒站在原地，阖上了眼睛。
这样，才是最好的吧……
反正，她……
……
“哗啦！”
冰冷刺骨的触感，激得尹珞神经一紧，睁开了眼。
视线有点模糊，她想揉揉眼睛，可发现胳膊很沉，沉得仿佛不属于她。
然而，有毛巾之类柔软的物体及时落在她脸上，小心翼翼又恰到好处的力度，帮她拭去了脸上的水滴。
“尹珞，你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是樱奈的声音。
“本来不想这样叫醒你，但希维尔说，你这样昏睡两天了，还在发烧，不起来喝点水不行的……”
毛巾从她脸上离开了，她终于看清了上方昏暗的天花板，和举着半杯水站在一旁的希维尔。
“喝完吃点东西，迦冥出去找药了，一会吃了药，想睡就继续睡吧。”他递上杯子。
尹珞费了好大力气，才在樱奈帮助下坐起身，抬起胳膊接过来，她的喉咙确实很干，吞咽时火辣辣地疼。
半杯水下去，她终于恢复了语言能力：“这是……哪儿？”
“我们现在在布兰市，这房子随便找的，暂时落脚，明天就走。”
布兰市……
她的脑袋还在昏沉，一时想不起这是哪。
“不在密罗区……？”
“嗯，已经离开密罗区内了，这是达圭区。”希维尔说得随意，“目的地是费利，去那躲一阵。”
躲一阵……
对了，之前，在帕雷市的战场上……
尹珞眼前忽然浮现出那片街道上的白焰，各种画面开始疯狂地涌入她脑海。
被火焰吞噬的士兵，被子弹打烂的军官头颅，莎露安脖子上斑驳的红色树根，远去的黑色越野车……
“给。”和希维尔的声音一同出现的，是一袋递到她眼前的面包。
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拨开食物，将脸埋进臂弯，竭力想冷静下来。
可那些画面不肯放过她，走马灯般无情地回旋萦绕，翻走一张又来一张，每一幕都无比清晰，清晰地占据了她整个大脑。
她……到底都做了什么？
一个失误，竟然害了上百条人命……
「真的是失误吗？」
突然地，在尹珞心底冒出另一个声音。
「那时，你真的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杀死他们的冲动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