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钟过去了。
白焰在空中飞翔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应该说，是那两人的飞行变慢了，高度也越来越低，已经很久没有超过楼顶了。
“我们错了，错了还不行嘛！……我真的，快坚持不住了……拜托！……”
铃的音色带了明显的沙哑，又因激动而过度尖利——这样的声音本身，就已经在拼命呼号着「不想死」了。
尹珞没吭声。
她不想回答，也没有必要去回答，只是安静地偏离了视线，目光落在那幢熊熊燃烧的大楼上。
反正空中的情况看不看都没差别，她可欣赏不来别人的痛苦，看得久了，只会令神经愈发紧绷。
而且，如果不注视着这火场，她心中会不受控制地浮起一丝罪恶感——
“要喝东西吗？”
蓦地，樱奈的声线从她背后传来。
尹珞一怔，回头，见樱奈手中举了两罐果汁，神情柔和地望着她。
“我有点渴，所以猜你也该渴了。”
她唇边有浅浅的笑，好像这里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只是两人半夜出来压马路一样。
“身上没钱，又没人收钱，于是继承了一下猎杀者的优良传统，直接从店里拿了。”
“谢谢。”
尹珞接过来，打开喝了一口。
在口腔弥漫开的甜味，加上樱奈平常到有点轻松的语气，消解了她大半的沉重和紧绷感。
“喂！……你听见没啊……停下来……求你了……”
铃的呜咽仍然断断续续地飘在夜色里，中间混着胜一的声音：“铃，别说了！”
尹珞与樱奈站在空旷的街道中央，抿着各自的果汁，没有再交谈，也没人看上方。
但尹珞知道，樱奈和她一样，那两人说的每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
“可……”
“输了就是输了，别把革命军的骄傲也丢了！”
胜一话中已经听不出慌乱，反倒透出几分坚决的意志，似乎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可是……”
片刻安静之后，铃颤抖的声音低低响起。
“我好累啊，胜一……”
尹珞听得心里一滞。
那不再是求生欲旺盛的声嘶力竭，是宣告放弃时才会有的，不加掩饰的溃败和乞求——乞求身边的人，给予一点最后的安慰。
空中出现了漫长的沉默。
“下去吧。”
胜一终于开口，语气近乎轻叹。
“她们注意力早就不在这了，这火应该是跟着我们的风行动的。落回地面上再逃跑，也许还有点希望。”
“怎么可能……这种速度……恐怕还没站稳，我们就……”
“反正都是死，至少，生命最后一刻，我陪着你。”
少年深情而坚定的话语过后，上空再没有了声音。
听不到铃的回应，尹珞忍不住扬起脸找寻他们的所在处。
在接近四楼的位置，白光正在直直下降。
铃她……接受了胜一的提议？
尹珞不由得紧张起来，盯着那道灼目的白焰。
虽然飞行速度减缓了，也只是和先前相比，眨眼工夫，那两人就到了尹珞足以平视的高度，离地表仅差一人不到的距离。
火苗依旧固执地追逐其后，看起来，只要他们静止哪怕一秒钟，火焰都会毫不留情地砸过去，将他们彻底烧成灰烬——
白光不见了。
那两个人也不见了。
一瞬间，尹珞以为自己眼花了。
人呢？
她再定睛去看，视野中只剩下熊熊燃烧的大楼，和楼内不断飘出的黑烟。
只是本该站着二人的那片区域，看上去似乎有点不对劲。
没有火光，没有浓烟，连楼的边缘形状都没了，宛若忽然跳出的黑洞，将那一角空间吞噬掉了一般。
“那儿有雾！是雾阵！”
伴随着樱奈的低呼，尹珞终于依稀辨出，那是团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雾气。
她一惊，四下望去，却寻不到任何人影。
什么时候出现的新敌人？是凯尔？还是……
一连串问号掠过尹珞脑海，她怔怔看着雾气奇异地扭曲膨胀起来，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
紧接着，疯狂膨胀的浓雾蓦地破掉了！
雾气散得悄无声息，但视觉上和一个气球炸开没什么区别——
那一角的景色恢复了正常。
只是白焰已经不见，胜一安稳地站在地面上，铃正坐在胜一身旁，大口地喘着气。
在他们前头，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个不高，身材消瘦，西装平整，头上黑发服帖得像雕出的纹路，脸上架着一副眼镜，镜片在火场映照下泛着刺眼的光。
这副形象，不像一个具有威胁的角色。
——如果忽略掉他身上，一左一右背着的两把步枪。
“你是谁？”
尹珞问话的同时，左手不易察觉地往身后躲了躲。
她在默默估算和敌人之间的距离，以确定召出白焰的合适方位，问身份，只是想拖住对方罢了。
男人在原地未动，开口说出的内容，却不是作答。
“建议你们不要对我出手，没有意义。”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舒服的味道，让尹珞莫名联想到了自己的班主任。
尹珞也没接他的话：“我问你是谁。”
“康纳·潘多，新世界革命军在布兰市的总负责人。”
依旧是平静到令人不爽的口吻。
“市政厅已经倒戈了，布兰市的变革已成定局，继续打下去，除了给市民增添麻烦，毫无用处。”
“定局？如果你死了呢？”
“会由其他革命军接替工作。我是主张和平派，其他人来了，对布兰市未必就好。”
潘多不疾不徐地说着，抬手推推鼻梁上的眼镜。
“当然，你们可以耗在这儿，见一个负责人就杀一个，其他地区攻陷和守城就容易多了。”
尹珞突然意识到了那种不适的根源。
这是一个习惯了身居高位，讲话总带着优越气息的人——没错，就像是认为对方理应听他的话一般。
“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
蓦地，樱奈清冷的声线在尹珞身旁响起。
“这场火灾，是你身后那两人导致的，我看不出和平在哪里。莫非，你们革命军都是各自为政么？”
潘多沉默片刻，突然动了。
尹珞顿时警惕起来，然而潘多只是往后退了两步，停在了铃与胜一的右后方。
“谁的主意？”他轻声问。
铃的脸色霎地变了，她再傻也知道，潘多是在问他们。
“……我……”
她头都没敢回，细若蚊蝇的呢喃才刚出口，就被旁边胜一的声音盖住了。
“是我，我叫铃出来的。很抱歉，我看那边战况不需要我们，所以……”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吓了尹珞樱奈一跳。
只见胜一摇摇晃晃地跪在了地上，有鲜血从他的膝下缓缓扩散流淌开来。
而潘多的步枪，不知何时端在了手里。
“这次是腿，下次，就是头。”
他平静的语气，在这燃烧的黑夜中显得格外阴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