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自己人开枪——
这是无论猎杀者，还是当初伊芙诺那伙人，都不会出现的举动。
尹珞呆呆看着少年惨白的脸色，和地上愈扩愈大的鲜红，脑中蓦地闪过这念头。
换言之，眼前自称革命军的组织，是纪律凌驾于情感之上的队伍。
这或许真的算是一支……军队。
“现在，可以信了吧？”
潘多出声说着，却没有等待回应的意思，似乎是认为事做完了，她们信与不信就不重要了。
诡秘的薄雾自他脚底升起，像是晕染开来的泼墨画，肉眼难以确定其形状和边缘，唯一能确认的，是潘多的身影在逐渐变浅。
连带着他身前的胜一和铃，也一点一点地模糊起来。
打算逃了吗？
尹珞没有上前阻止。
倒不是因为潘多的说辞——就算换成其他负责人，真的对市民更不利，她也不会因此就作罢。
她知道，为求暂时的「和平」，放任危险因素发展，会导致更多的不幸。
只是，和解决几个敌人相比，她更想弄明白……新世界革命军，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战力水准，行动宗旨，规模和制度，以及，里头都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自从潘多出现，她就没打算非要杀掉他，而是在观察他。
然而，当尹珞站在原地静静看着的时候，街旁一处静谧的角落有了动静。
唰！
一道赤红的烈焰自树后飞出，划破夜色，从侧面直扑向潘多的身躯！
乍然间，原本悠闲的薄雾翻腾起来，变成了尹珞她们初见的疯狂爪牙，疾速聚到火焰飞来的方位，霎地膨胀数倍，与红光撞到一处！
火光不见了。
和白焰被吞噬时一样的无声无息。
而那团墨色的雾还浮在半空，只是体积明显缩水了许多，下一秒，雾又安静地分散流淌到四周，回到那副难以辨认的模样。
“你们速度真快，让我有点惊讶。”
潘多的视线飘到幽暗的树木间隙处，语气里却听不出惊讶的成分。
“彼此彼此。”
希维尔从黑暗中走出，声线中带着悠然的笑意。
“你是我见过最擅长逃跑的雾能力者。”
也就是说……希维尔和迦冥他们，跟潘多交过手了吗？
尹珞循着希维尔出现的方向望过去，没看到迦冥的踪影，一时不确定他是依旧躲在暗处，还是根本不在这里。
“我刚才跟你的同伴解释过了，打下去是没有意义的。”
潘多的口吻毫无起伏。
“需要我单独给你再解释一遍么？”
“用不着，我听见了。”希维尔耸耸肩，“那又怎么样？”
“什么意思？”
“既然我们是敌对的，迟早要分胜负，早解决早省事。”
“她们两个已经默认停战了。”
“她们不想动手，那是她们的事。”说着，希维尔转过头，冲着尹珞樱奈问道，“你们打算阻止我吗？”
“没打算。”
“随你。”
两人回得异口同声。
阻止希维尔没什么好处，也没必要，想打就打嘛，又不是打不过。
尹珞想法就这么简单，虽然她了解敌人的念头大于杀死敌人，但如果要因此和希维尔多费口舌，还不如以后再找机会了解。
“看来，猎杀者才是真正没规矩的组织。”
潘多推了推眼镜，不冷不热地吐出一句。
“多谢夸奖。”
希维尔笑容依旧灿烂。
“毕竟规矩这东西，往往是不够信任的人之间，才需要的。”
尹珞注意到，在希维尔的左手掌心，已经隐隐跃出了火焰的红光。
希维尔是标准的右撇子，会使用左手，通常只有召唤火绳这一个目的——火绳的韧度，可不是轻易能击散的。
她推测，潘多的逃跑能力不简单，和他特殊的雾气有关，但很明显，这不是个瞬发技能，否则他早该溜了。
而此时的希维尔，离潘多仅有几步之遥。
火绳的速度，绝对远快于潘多发动雾阵的速度——
“你们还想离开布兰市么？”
潘多突然的开口，令希维尔即将出手的攻击迟滞了。
“十分钟后，若是我没回去，本市会彻底封锁。”
潘多语速明显快了几分，似乎是怕来不及说完。
“当地警力及各部门都在待命，还会对全体市民下达紧急通知，只要抓到你们任意一人，奖励十万元起，资料和照片已经发到电视台了。”
……什么？
“到时候，你们的敌人不再是我们三个人，而会是整个布兰市。就算不能拿你们怎样，浪费你们的时间绝没问题。”
似乎留意到了尹珞她们惊异的神情，和希维尔僵住的动作，潘多的口吻有底气了许多。
“奉劝一句，在进行锁城的不止我们，还有那个尚未倒台的旧政府，拖得越久，你们出去就越困难。”
这个人……
尹珞在黑暗中无声地咬了牙。
他猜到了他们没打算长驻布兰市？……不，他们的目的并不重要，正如潘多先前所说，猎杀者被限制行动，对革命军是件好事。
他们离开费利是临时决定，不可能提前泄露，潘多大概是遇见希维尔迦冥后，在来这里找胜一和铃的路上，做出的这番部署。
能相安无事更好，若是无法全身而退，至少可以拖住他们……
不得不承认，这一招十分聪明。
眼下他们最不愿遇到的情况，就是跟普通人纠缠。
“好吧，你赢了。”
她听到希维尔松了口，语气轻快得很，完全没有被算计的沮丧意味。
“这次放过你了，走吧。”
他掌心的光芒消失了，冲潘多甩甩手，脚下却没动，一副准备目送潘多等人离开的架势。
潘多没说话，粗略地点了下头，飘渺的雾气再次萦绕他身周。
雾霭越来越重，三人的身形愈发难以辨认，近半分钟后，那一小片区域终于彻底混淆了所有色块，只余下若隐若现的黑。
像是吞噬了全部光线的，深不见底的黑。
又过了十几秒，蓦地，那片黑暗重新被色彩填满，一切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三人已经消失，大楼拐角跃动着燃烧的火焰，地上胜一的血液还泛着暗红色泽。
尹珞看见希维尔转身，朝这边走了过来。
她莫名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新世界革命军这个组织，带给了她不小的冲击，她很希望和同伴好好交流一下，觉得有好多话要说，好多事需要讨论，好多想法需要整理。
结果，希维尔比她更快地开了口，内容却和她想的完全不同：
“你们果汁从哪弄的？我也想喝。”
……
“迦冥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三人围坐在便利店的货架旁，等希维尔一口气灌下大半瓶饮料，尹珞才出声问他。
“应该很快就过来了，他去找金斯利了。”
希维尔随手抹了一把额前的碎发，尹珞才察觉到，他脸上还挂着细汗，发梢也有点湿。
想必是之前和潘多战斗，加上一路赶来这里，消耗了他不少体力，才会渴到上来就要果汁吧……
“我俩发现那个戴眼镜的家伙在你们这儿，就一直躲在旁边观察，没看见金斯利，也没看见车，我就让迦冥去附近找了。”
希维尔说着，把剩下小半瓶饮料喝了个空。
“我和迦冥说的是，劝金斯利回费利去，剩下的路，我们自己走。”
尹珞一愣：“自己走？”
“怎么走？”樱奈也流露出困惑的神情，“再弄辆车开吗？”
“那就没理由叫金斯利回去了。”
希维尔笑笑。
“我是觉得，从之前的路途来看，各种关卡恐怕不好过。暴力过关对我们行得通，但金斯利独自返程会很麻烦。”
“可是……你不会想徒步回威西鲁吧？”
“那不至于。”他将空瓶往手边一放，似笑非笑的眼神在尹珞和樱奈之间打量，“摩托车骑过吗？”
“摩托车？！”
樱奈瞪圆了双眼，一副「怎么可能会骑」的表情。
“我会！”尹珞却突然激动，举手，“我骑过爸爸的车！”
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她就在爸爸的怂恿下尝试了一次，没感觉比自行车难多少，开着还挺稳，无非就是速度快了点，腿短了点，不太好上下……
不过也就那么一次，后来被妈妈知道，逮着爸爸好一顿收拾，就再没有下次了。
“哟，厉害啊。”
希维尔似乎没想到会有肯定回应，眼睛亮了一下，笑起来。
“那你载樱奈，没问题吧？过来的路上，我看见一家摩托车行，状况和这便利店一样，一会去借两辆。”
“没问题，不过，也就是说……”
“对，我们直接硬闯。”
希维尔知道她在想什么，开口替她说了下去。
“动手的任务交给迦冥和樱奈，顺利的情况下，不会死一个人，也不会有一个人耽误我们的时间。”
说到这，他的神情变得认真起来。
“你们也都看到了，从现在开始，我们没有必要再隐藏行迹了。”
尹珞明白他的意思。
眼下秩序已经乱了套，政府估计没空计较他们那点破事了。
而且，这个不知何时崛起的新世界革命军，明显是在警惕着猎杀者的，他们动静越大，就能越多分散革命军的注意力。
她冲希维尔淡淡一笑：“想来杀的尽管来杀，省了我们去找的力气，是吧？”
“没错。”
希维尔也笑了，头枕着胳膊往货架上一倚。
“猎杀者躲躲藏藏的日子过得够久了，该是高调的时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