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十天过去,谢乔重新协助崔慎处理起衙中政务,一切与以往看似没有任何区别。然而,偶尔通过他眼底的一点疲倦与落寞,还是能够看出他对倩娘的思念并不能那么快消散。
“子平!”崔慎一脸高兴地走进了衙门。
“东翁!”谢乔放下卷宗,朝崔慎轻轻叉了一礼。
“哎呀,你我不必那么客气。对了,子平,今日可有要事,陪我去一趟丛安寺如何?”
“倒是都忙完了,不知东翁前去丛安寺为何事?”
“当然是为了归还宝镜,这镜子还是惠文和尚借予我等的,都这么久了,君子哪有借物不还之理?”
谢乔一愣,而后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一脸歉意:“东翁不说,我都差点忘了此事,此事我本应提醒东翁,真是该打!”
崔慎哈哈大笑,一把抬起谢乔的胳膊:“你啊,最近的心思都不在这里,我早就看出来了!无妨,今日正好陪我一起,权当散散心!”
二人随后一同骑马赶到丛安寺,然而到达寺院门口,还不等下马,便远远地有个沙弥过来朝二人行礼:“对不住!二位施主,今日本寺有追悼法事,为避免打扰仙灵,还请二位在此下马!”
谢乔不禁惊奇:“何人的追悼法事?”
小沙弥答道:“是惠文师祖,他于昨夜戌时圆寂了。”
谢乔吃了一惊:“惠文大师死了?”
小沙弥立马合十纠正:“施主,佛家不提死字,那只是正常因果而已,况且师祖他已修成正果。”
“抱歉,是我失言了!”谢乔尴尬地看了崔慎一眼,见崔慎的表情十分淡然,似乎毫无意外之色,谢乔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但想想觉得自己多心,便不再深究。
崔慎道:“小师傅,惠文大师与我等有一面之缘,我等进去拜祭一下可否?”
小沙弥微微一笑:“这个自然可以,我还要在此留守,二位施主可自便!”
“好,多谢小师傅了!”二人朝小沙弥轻轻颔首,便系好马匹,步行入寺。离正殿尚远,便有阵阵木鱼声及颂经声传来,入了正殿,只见殿内布置庄严,地上坐满了和尚,木鱼声和诵经声正是从这这发出。
崔慎不通佛学,便轻声问:“子平,你可知他们念得是什么经?”
谢乔道:“好像是《金刚经》,不过与我之前所读过的好像又有很大不同,我也有些说不准。”
此时,殿内站起一个和尚,冲二人微微一笑:“谢施主见识不凡,这确实是《金刚经》,不过非鸠摩罗什之译本,而是长安的玄奘取经归来后的新译本。”只见那和尚长得有点富态,原来是丛安寺的主持敏智和尚,敏智和尚也是惠文和尚的师侄,他朝二人行了个合十之礼,笑道:“师叔功德圆满前一直敬佩玄奘,此前还专门为此去了一趟长安,玄奘赠于师叔的诸多经文中,师叔最爱这本《金刚经》,故此我等专为师叔念诵此经!”
“我等也想祭拜下惠文大师!”
“那二位施主请随我来!”敏智和尚指引二人来到惠文和尚的停灵处,只见惠文和尚的遗体并不像一般死者那样用白巾盖面,而是躺在床上像睡着一般,表情从容安详。二人祭奠了惠文和尚,心中不禁感慨这或许是得道高僧才有的模样。
崔慎忍不住四下里暗自打量,突然开口问敏智和尚:“主持,之前我见惠文大师养有一只黑猫,为何不见了踪影?”
敏智和尚先是愣了愣,而后开口道:“崔县令不说,我还真忘了此事,难怪我觉得今天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呢,原来是自从昨日师叔圆寂后我便再也没见到那只黑猫的缘故啊!”接着他哈哈一笑:“不打紧,之前一直是师叔喂养它,师叔已故去好几个时辰,兴许它耐不住饿出去觅食去了。”
崔慎听完撇了撇嘴,过了一会儿又道明来意,说是为还镜子而来,谁知敏智和尚却笑道:“我等僧人讲究色即是空,这镜子于我等又有何用?崔县令喜欢便留下!”
这句话正中崔慎下怀,崔慎故作推辞几句,见敏智和尚再三坚持,他便将宝镜又重新收下。
此时,崔府之中,崔妤猛然发出欢喜之声,原来她发现已经久为狐身的周鸿现终于又变回了人形。
“小五,小五!快来看啊,周姐姐回来了,周姐姐回来了!”
年纪尚幼的崔晔因为无人告知,所以他并不知道周鸿现就是前些天崔妤总是形影不离抱着的那只狐狸,他还以为那是只宠物犬,只是品种不同,长得有些可爱罢了。现在突然见到周鸿现,他还以为周鸿现是再次回到了崔家,也是喜不自胜:“哈哈,漂亮姐姐,你是舍不得小五,又回来找我们玩了吗?真是太好了!”
崔妤一个劲地嫌弃:“呸呸呸,哪个舍不得你啊,你个熊孩子,姐姐是舍不得我!”
崔晔很是不服:“崔四娘,你抱着你的小狗玩去,姐姐是我的!咦,对了,你的小狗怎么不见了,上次让你借我抱一天你都不肯,你怎么把它弄丢了啊?”
“别胡说,你才是小狗,你们全——就你一个人是小狗!”
周鸿现在一旁看着这对时而好的不得了,时而又完全不对付的姐弟,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她也看得出,这姐弟俩的感情是真的好,让自己都有些羡慕,或许这才是一种亲人的感觉吧。
崔氏姐弟无不天真烂漫,尤其是年少贪玩的崔晔,硬要拉着周鸿现与他们一同游戏。
周鸿现起初出于成人的矜持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这么多天来她屈居于狐身,一直过得也有些郁闷,此刻受到姐弟俩的欢乐情绪感染,她也渐渐放宽了心胸。经不住两个小朋友的再三相求,她只好就范地与二人游戏起来。
“周姐姐,这下子轮到你来扮恶人,来,这个给你蒙上。”崔晔笑嘻嘻的童声有点萌。
周鸿现蹲下身去,以使崔晔能够将一块丝巾系在自己的眼睛上。
“现在看不见了吧?”
“恩,看不见了。”
“那我数到十声,你才准站起来。”
“恩,你数吧。”
“不准用别的法子哦!”崔妤还特意插了一句,生怕周鸿现使用什么法术。
周鸿现莞尔一笑:“你们放心吧,我还用不着跟你俩耍赖。”
崔氏姐弟一边数数一边藏进了弯弯绕绕的假山后面,十声完毕,周鸿现笑着摸索起来:“你俩可要藏深点,别那么容易被我找到啦!”
崔氏姐弟在假山后捂嘴笑,根本不出一丝声响,崔晔拾起一颗小石子,压低声音对崔妤道:“四姐,看我的!”说罢,他将石子远远地扔到了斜对面,石子落地声立马惊动了周鸿现。
“是哪个小家伙没藏好,踢到石子了吧?”周鸿现笑道。
崔妤朝弟弟伸了个大拇指,可随即又反手赏了他一记栗子:“你怎么往那里扔,不知道那里隔着个池塘吗?”
崔晔双手捂头,瘪嘴含泪,可纵使这样,也依然记得不张嘴发声。
崔妤怕周鸿现掉进池塘,便欲开口提醒,可发现已有一人挡住了周鸿现的去路,她看清了那人模样,立马又摸了摸弟弟的头,笑道:“行了,没事了,小五就不用自责了。”
崔晔没憋住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小心,别再往前了!”
周鸿现立马停止了脚步,可伸出的手却已触到了某人的胸膛位置,她微微一惊,心想不妙,好像冒犯到别人了,于是连忙扯下丝巾,张口道歉:“对、对不起,我在跟人玩躲猫猫来着!”
“周娘子?”那人语气更为惊讶,周鸿现这才看清,原来这人是谢乔。
“原来是你啊。”周鸿现轻轻舒了口气,心想还好是熟人,否则也太尴尬了。然而只一瞬间,她脸上立马又流露出更大的尴尬,因为她想起了那夜柳倩跟她说的话。
谢乔脸上却含着惊喜:“周娘子,你何时复原的?”
“我、我——”周鸿现愣是没憋出话来,脸倒是憋红了一块。
谢乔眼神微微发呆,随即又恢复清明:“娘子,你这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周鸿现稳住了心神,心中不由痛恨自己的迷之反应:“你脸红个屁啊周鸿现,本来就没什么,非搞得真跟你对他有啥想法似的,你的脸皮就不能厚一点?”
“没有不舒服,我也是今天才恢复的——”周鸿现本想说一句多亏了你老婆给的药丸,然转念一想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可是这一番吞吞吐吐,看在谢乔眼里还真有了一番莫名的味道,谢乔瞧着周鸿现那光洁红润的脸庞,不禁陷入了迷思。
“子平大哥!”崔妤笑嘻嘻地拉着泪痕未干的崔晔跑了出来,打断了谢乔的迷思,谢乔脸色微变,这一刻,平时极其淡定的他,也莫名出现了一丝慌乱。
“四娘,小五,你们也在?”
“当然啊,是我们正在跟姐姐玩呢。子平大哥,你这是从何处来?”
“我刚随你阿耶从丛安寺回来。哦,我记起来了,我还有点事,得先走了!”谢乔别过三人,朝自己的居所方向而去,然步伐匆匆,十分凌乱。
崔妤很是不解:“子平大哥怎么见了我俩就走,何事有这么急吗?”
崔晔刚刚擦干眼泪,又端起自己那稚嫩的下巴道:“子平大哥的神情就跟我之前偷钱买风筝被阿娘发现时一模一样!”
崔妤又是一个栗子敲下:“呦呵,你小子还有这故事呢,我怎地不知道?”
“你怎么又打我?哇——”这下子,崔晔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乌云聚集,天空下起了小雨。
谢乔站在自己的窗前,望着窗外雨景,眼神略显迷茫。
突然,他甩了自己一个清脆的巴掌,巴掌带来的痛意使他的眼神又重新聚焦起来,而后他苦笑一声:“无论如何,我绝不辜负倩娘。”只是声音略显怅然。
与此同时,崔慎的房内,崔慎也在望着窗外雨景。在他身后,崔晔正跟卢氏哭诉着崔妤的暴行,卢氏一边摸着他的头,一边帮他擦着鼻涕眼泪道:“好了好了,不哭了。”
“不行,四娘总欺负我,阿娘这次一定要帮我欺负她回来!”
卢氏微笑道:“你姐姐欺负你,那是因为喜欢你,你可曾见她欺负过别家的小娃娃?”
崔晔睁着童真的大眼睛回忆了回忆,摇了摇头,却仍不服道:“这不能作为她打我的理由,按说我也喜欢她,我是不是也能打回来?”
“你还挺会反驳。”卢氏忍俊不禁,而后板起脸道:“好了,阿娘以后会跟你姐姐说,让她不要再欺负你!你呢,也听阿娘一句话,你是男子,男子要有男子的度量,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
崔晔小嘴微瘪,抬头看了他母亲一眼,似乎又有些惧怕他母亲,终于乖巧地点了点头。
卢氏又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有些道理你可能还不懂,但以后会明白,娘是想让你将来成为君子。”
崔晔不禁露出疑惑:“那阿娘,何为君子?”
卢氏笑道:“阿娘是女子,不知该如何确切地描述君子,但阿娘知道,像你今日这般背地里求阿娘替你出头的做法,便不是君子所为。”
崔晔沉思片刻,微微点了点头:“我好像有点懂了!可是阿娘,我还想知道如何才能成为君子。”
卢氏站了起来,指向隔壁的书房位置:“想学习如何成为君子,就去读书,那里才有你想要的答案。”
打发走了崔晔,卢氏见崔慎仍在看窗外雨景,便走到他身旁问:“夫君是有何心事?”
崔慎见妻子过来,不禁转头微笑:“这么快就教导完小五了?”
“小五本就不是个顽皮孩子,只要告诉他何为对错便足够了。倒是夫君你有何心事,能与我说吗?”
崔慎轻轻搂过卢氏的肩头,笑道:“阿囡,我有何事瞒过你吗?”
卢氏嗔笑:“那可未必。”
崔慎有些哭笑不得,开口道:“其实我在为连月来县内发生的一连串命案苦恼,先有清峰寨匪人杀人越货,后又有罗刹鬼屡屡害人,那夜还在艳霜楼找出一只蛤蟆精,这通通给人造成了我胡苏县从来都不太平的坏印象。我听闻有人在州刺史那参了我,说我治县不力,甚至有人造谣我勾结妖孽,我预料州刺史会为此事派差遣官来查我,很有可能已在路上。”
卢氏道:“这怕甚,夫君,让他来查好了,所谓清者自清。你在胡苏县为官这几年,未给百姓增一丝杂税,通道路、修水利这等利民之事你却没少干,百姓的眼睛都是亮堂的。”
崔慎苦笑:“阿囡,你的心思还是太过单纯。百姓之心易变,怀威而不怀德,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何况此次是上官要查我,他要有心抓我把柄,与百姓亦无太大干系。”
卢氏听完这话,也不禁锁眉:“夫君说的倒也有理。既如此,可否向族中长辈求助?”
“我若连这点事都应付不了,族中那些掌权的必将轻我,何谈求助?”
“那该如何?”
崔慎笑道:“阿囡就不必为此事费心了,我自有法子应付,不过你有一点倒提醒了我,首先要做到清者自清。”
雨过天晴,太阳重新浮出云层。
崔妤高兴不已,又拉起周鸿现的手道:“姐姐,我们又可以出去玩了。”
周鸿现此时其实已经有了离开崔家的想法,毕竟寄人篱下太久也不好,况且谢乔也在崔家,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自己都觉得尴尬,只是崔妤跟自己太过亲近了,她也一时间没想好怎么开口。
被崔妤重新拉回园子里,二人准备去喂金鱼,却发现池塘亭子边已有两名侍女在投喂,那两名侍女正背对着二人,尚未有所反应。
崔妤大咧咧道:“我去赶她们走,敢霸占我们的位置!”
周鸿现不想仗势欺人,她拉住崔妤:“我也不太喜欢金鱼,要不我们玩别的吧?”
“要不我们还玩捉迷藏吧,我去把小五喊来!”
“你都把他欺负哭了,他还肯来?”
“他敢不来?”崔妤这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周鸿现看着崔妤的背影,不禁笑了,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她知道崔妤就是那种纯真善良却又没心没肺的少女,可能不太会顾及别人的感受,但也不失天真可爱,她其实挺羡慕这种性格,毕竟自在少烦恼也讨人喜欢。
而实际上周鸿现却完全是另一种性格,她的上辈子很小便失去双亲,是由自己爷爷奶奶带大,体质很一般也不是个调皮孩子,所以从小学到高中都经常被一些同龄人甚至社会青年欺负,要不是她学习尚可,能受到老师的一点关照,估计真是活得一无是处。这种境遇直到她考入大学后才有所改善,然而从小的这种经历已让她养成一种隐藏的自卑和讨好型人格,她时常对人笑而被人夸作乐观,其实内心十分迷茫,不知自己未来会怎样,也不懂得该如何与人正常交往,前世能与她来往的也只有同事老王这种相对简单且爱占小便宜的宅男,很有可能他们是同类人。周鸿现其实不傻,她比一般人更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弱小且存在人格缺陷,认知模式也有问题,可痛苦的在于她到现在也不知道该怎样去修正。
“小宁,你可知道,咱们府上现在住着一只狐妖?”
听到“狐妖”字眼,周鸿现耳朵一惊,她立刻就寻到了声音的来源,正是那两个坐在亭子里喂鱼的侍女。周鸿现很介意别人谈论自己,但又很好奇别人谈论自己,为了不被发现,她躲到了假山后面。
“哦,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呢,这世上还真有狐妖一说?快讲来听听!”
“你这就大惊小怪了吧?当然我原本也不信,要不是我亲眼看见,呵呵,我跟你讲啊,那是个狐妖娘子,长得呀那真叫一个——真叫一个——像个妖精!”
“你这不废话吗,妖精长得不像妖精那像什么?”
“哎呀,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刚才是没想好怎么形容。我的意思是说她长得妖的很,那脸蛋突出一个媚字,就是很勾男人的那种,你都不知道府上见过她的那些男人们怎么说!”
“怎么说啊?”
“啊呀,你怎么那么使坏啊,那些话我哪好意思说出口啊,反正就是很那个的那种了,你自己想吧!”
“我不想,免了污了自己的脑子。对了,那你说说看那狐妖是何来头?”
“我哪知道她什么来头?但我能猜到她为何而来。”
“这你也能猜到?那就别卖关子啊!”
“还能为什么啊,当然是为男人了!我听人说啊,妖怪一般都有劫难的,它们为了避劫往往都要找人做庇佑,所以啊我们经常听说到家仙之类的。但狐妖跟一般妖怪不同的,她们不愿吃家仙那份苦,又往往很有姿色,故常以色诱人而达其目的,有时候还顺带着吸吸男人的精气。”
“你怎么懂得这么多啊?那你再说说,她是冲着谁来的,总不会冲着张牛二虎他们吧?”
“你作何玩笑,狐妖是为享福的,张牛二虎那种苦哈哈她能看上吗?不说别的,且说你能看上吗?”
“你不也看不上嘛!哦,我知道了,她肯定是冲着阿郎来的。”
“你别胡说!小心被人听见,阿郎跟娘子那么夫妻恩爱,怎可能被只狐妖给得逞了?我觉得谢先生最有可能,毕竟他人好又年轻英俊,还是独身。”
“你才胡说!谢先生绝非那种人,他才看不上那等妖艳贱货,你敢侮辱谢先生,我跟你拼了!”
“小宁,你疯了啊——”
周鸿现已经浑身颤抖,后面很多话她再也没有听清,她也未想过要出去跟那两名侍女理论,只一个人顺靠着假山缓缓坐了下来,如今地面尚寒,她似乎也感觉不到。而就在她坐下来的那一刻,她的目光瞥到前方一处假山后面,一人正在匆匆离去,那一瞬间她全都明白了。
天高云淡,周鸿现茫然地走出胡苏县城,她抬头看看前方,由于还未出冬,苍茫大地仍一片萧瑟景色。
“姐姐,姐姐!”突然,背后传来崔妤的喊声,周鸿现忍不住回头,只见那丫头一人骑着快马朝这边直奔而来,不一会儿就打马拦住了自己。
“四娘——”周鸿现略有些意外,又有些感动,总之心情有点复杂。
“姐姐,你跟我回去!”崔妤纵身一跃下马,伸手便要将周鸿现往回拉。
“不,四娘,我要走了。”周鸿现淡淡一笑,轻轻挣脱了崔妤的手。
“姐姐,我知道你为何要走,我到那找你时,那两个贱婢还在吵架,一切来龙去脉我都知道!姐姐休听他们胡言乱语,崔家还由不得两个贱婢嚼舌,我来的急,还未处罚她们,回去我就让她们给你磕头认错,再将她们赶出崔家!”
周鸿现微笑道:“四娘,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我走不全是因为她们说我坏话,而是我真的要回去了。我是狐妖,我还要修行,不可能长时间留在人世间,而且我还很弱,这样对我而言也太危险了。”
“姐姐,不危险,你就一直住我家,我可以保护你!”
“四娘,别说傻话了,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怎么保护我?而且你要知道,能威胁我的可能不是人,而会是其他妖魔鬼怪,你是不可能有办法的!”
“我不管我不管!”崔妤死死拉着周鸿现的手,一屁股坐到地上打起滚来,“不管谁来威胁姐姐,我都挺在前面,大不了我把这条命还给姐姐!”
“四娘,你别这样,你是大户人家千金,让你阿耶阿娘看到成何体统?”周鸿现被崔妤的一番话弄得有些感动,但又不得不板起脸故作训斥。
“我不管我不管,我才不管他们,我只要姐姐你留下!”崔妤眼泪刷地一下全出来了,她也知道自己没法子了,只好就着一招撒泼战术不放手。
“四娘,你放开!”
“我不放!”
“你放开!”
“我不放!”
“你再不放开我动手了!”
“那你就动手吧!”
“你——”周鸿现一时也有些没辙,毕竟她又不能真的动手,正在二人僵持不下之际,又有一骑士从胡苏县城方向赶来,此人乃是谢乔。
谢乔看见这边情况,先是露出一喜,而后下马朝两人走来:“周娘子,我也已知晓了情由,其实都是一些无知下人的长舌之言,你可不必放在心上,你是崔家和我谢子平的恩人,我们都将你作为上宾一样看待!”
周鸿现看见谢乔来反而松了口气,对他道:“谢子平,你来的正好,你帮我劝劝四娘,我不想看到她这样子。”
谢乔稍稍愣了会,而后极力隐藏自己的情绪,心平气和地道:“你这是一定要走?”
“一定要走!”周鸿现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其实我不全是因为听了那两名侍女的话,而是我有自身的原因。想必你也知道,我只是一介小妖,道行完全不够,很难在这世上立足,稍有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我还必须要返回山中继续修行,直到我有了那本事我才会再出来。”
“那你何时才会出山?”谢乔的语气有些急,仿佛自己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不禁又换了平缓的语气道:“我的意思是说,大家相识一场,特别是四娘对你感情最深,难道大家以后就没机会再见面了吗?”
“我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毕竟以我现在的情况,我离那一天真的还挺早,所以凡事我不敢保证!”周鸿现叹了口气道。
“那姐姐你就不要走,四娘不能以后见不到你!”
“四娘,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以后有缘或许我们还会再见的。”面对崔妤,周鸿现又换了一种口吻,这或许叫做骗小孩子吧,或许又不是,其实对于崔妤,周鸿现内心深处还是想跟她再见的。
谢乔沉默了许久,终于他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明白了,周娘子,人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我明白。”
周鸿现冲他微微一笑:“你是成年人,跟你说话比较直接,大家也能相互理解。好了,那你帮我劝劝四娘吧!”
谢乔点了点头,眼看着崔妤在地上闹腾了一阵,也有些累了,他伸手将崔妤扶起。
周鸿现朝他们招了招手,做了个告别的手势,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崔妤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姐姐别走!”而后竟要追上来,谢乔则将她死死拽住。“子平大哥,你别拉着我,我要跟姐姐一起走!”
“四娘别闹,我知道你舍不得周娘子,但是——”后面的话谢乔怎么也说不出来,其实他很想说:“其实我也舍不得。”然而终究无言。
“回去吧!”周鸿现已经走得好远,黄沙已快淹没她的背影,就只有这一句从远方传来。她一直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除了当年自己的爷爷奶奶离去,她真的没有感受过太多离别,她怕自己会控持不住自己的情感,虽然她还是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