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鸿现逃离了山君与狐王的争斗之地,一路朝着天池瀑布方向奔跑,就这样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目的地终于已在眼前,然而映入眼帘的画面却让她静静张大了尖尖的狐狸嘴。
只见月光、雪光交相辉映下,悬挂在顽石峭壁上的天池瀑布正晶莹闪亮,远远望去,既好似精美的珍珠幕帘,又仿佛泻落人间的星汉,那从千百丈高的天池上倾泻而下的水流,拍打在潭底大小及形状各异的石头块上,撞击起连绵不绝的巨大轰鸣。这本该静谧寒冷的春夜,因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让这光影与天籁之音达成一种完美的和谐。
“小狐狸,发什么呆?既然回来了,为何不先开口打招呼,离开久了,连规矩都忘了吗?”一个听上去很是清冷的声音惊醒了正在陶醉于大自然的周鸿现。
周鸿现微微一振,目光终于看向瀑布边的一块石头,那石头上正静静趴伏着一只白狐,若不是有一双幽蓝瑰异的眼睛,已经很难将之与其背上堆积几尺厚的雪区分开来。
“是啊,我回来了。”周鸿现眯起狐狸眼睛笑了笑,她不知道白狐会不会因为这些日子没人伺候而大发雷霆,只好将语气表现得尽量轻松。
“我已经看见你了,你再说这话不觉得多余?”白狐语气平淡,头耷拉在石头上,一副欲睡未睡的模样。
见白狐这副模样,周鸿现有些摸不准他想法了,为了避免不说话的尴尬,她只好主动挑起话题:“啊,五郎,你身上盖着这么厚的雪,也不站起来抖一抖嘛?”
“要你管嘛?”白狐淡淡的回了一句,语气略带嘲讽,使之气氛瞬间冷到了谷底。
周鸿现狐狸脸上露出些许尴尬之色,本就不善言辞的她属于那种你一句我一句才能把天聊得起来的人,可白狐一句便掐断了她的话头,她一时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话题,便只好沉默下来。
“算了,看来这位领导心情不好,还是等他心情好了再来找他吧。今晚我就不在他眼前晃了,先找其他地方睡一觉吧。”周鸿现如是想。
“五郎,我看你很困了,今天就不打扰了,好好休息吧,晚安。”周鸿现挤出一丝看似关心的笑容,说着类似善解人意的话,这就准备掉头走开。
“慢着!”白狐的语气微微急促,似乎压抑着一丝怒意。
“还有事吗?”周鸿现察觉出了这丝怒意,却不明所以,只好乖乖地站在了原地。
“你这下山买酒买了一百多天,就没一句可说的?”白狐幽蓝的眼睛中泛着某种莫名的情绪,此时的他已经站了起来,将身上的雪全部抖落。
“呃——”周鸿现却好似卡住了喉咙。
“怎么了,连借口都找不到吗?”白狐冷冷笑道。
“我到底该怎么办,难道将我的遭遇从头到尾都跟他说一遍?他会不会看在我为他下山买酒才遭了这些罪的份上,念着我的苦劳,就不计较我的过失?”
“可他又不是我爹妈,就连亲戚都算不上,而且就凭他那语气,想必不在乎我遭遇了什么,搞不好还会骂我无能。”
“算了,这些事说来也长,祥林嫂都是招人烦的角色,我可不想那样,万一——万一他以后不愿教我法术,那我该怎么办?我一介小妖,要是没人指导,那要修行多少年才能有自保的能力?”
周鸿现脑中权衡了许久,终于决定只有把姿态放低才能保住自己的权益,于是她只能朝白狐报以歉意的微笑:“对不起啊,我没能按时完成任务。”她虽在笑,眼神里却充满了迷茫。
白狐的目光微微有异,似乎没料到周鸿现会低头认错,一时间它有些语塞,过了许久才似笑非笑:“哼,你认错认得倒挺快。难道就这么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足够了?”
“我——哦,对了,我还给了带回来了女儿红,这次一共给你带回来了二十坛,应该够你喝挺久的,嘿嘿,我立马拿给你。”周鸿现眯眼笑着,眼神中微微有些讨好的意思。
整整二十坛酒一一摆在了白狐面前,白狐静静地看完红狐用爪子推坛子的动作,不禁开口道:“这么多年,我知道你不喜欢狐狸身子,如今又笨手笨脚的,何不化作人形?”
“我没衣裳穿啊。”
“衣裳呢?”
“被扯烂了。”
“恩?”
见白狐脸上露出玩味的表情,周鸿现反应过来:“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白狐脸上又似笑非笑。
“我是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那个山君,我差点死掉,我的衣裳就是被那群伥鬼给扯烂的。”
“那虎妖的吼声我听到了,可他不是要对付狐王吗,怎么把你给遇上了?”
“我点子背呗。”周鸿现露出两颗小犬牙笑了笑,仿佛一切都不是发生在她身上一样。“那条路本来是我最熟悉的路了,谁知道山君会在那设下埋伏,他本来想埋伏狐王,却把我给埋伏到了。”
“那你怎么逃掉的,你的道行可不够看,难道是虎妖发了善心?”白狐看似很随意地道。
“我装死躲过去的啊。”
“怎么装?”
“这该让我怎么描述呢?算了,我给你情景再现一遍吧!”说罢,周鸿现往地上一躺,眼睛一闭,舌头一吐,四爪朝天,僵挺挺的如同死去一般。
白狐愣了片刻,面无表情地吐出四个字:“倒是有趣。”
“有趣什么啊有趣,你不知道我当时怕得要死,那老虎确实是以为我死了,不打算再吃我,可是却想一巴掌把我拍死,幸亏当时狐王赶到了,才吸引了那老虎的注意力。”
白狐没再说话。不过方才你一句我一句的对话倒让气氛活泼了不少,周鸿现也比较喜欢这样的氛围,表情和言语也都活跃了一点。
“那你回山前的这一百多天都去了哪里?”
见白狐突然又抛出了这样的问题,周鸿现的笑容渐消:“这个说来话长了。那个,五郎,我给你带回来的酒不能浪费啊,你先开一坛尝尝鲜吧。”
“是不能说还是不想说?”白狐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鸿现,他即使是为狐,个头也比周鸿现这个小不点要大上几倍不止,自然而然便成了俯视。
周鸿现感觉到一丝压力,她哈哈直言道:“也没什么不能说不想说的,就是说起来废话太长了,我怕你耳朵听出茧子。”
“不说拉倒。”白狐突然转过身朝酒坛子走去,周鸿现心中不禁悻悻:“刚才幸好没一上来就打开话匣子什么都说,不然真得招人烦。”
突然,白狐一个猛地转身,一只爪子直接拍在了周鸿现的脑袋上,周鸿现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就没来得及反应,只见那爪子已经盖在了自己的头上,不过她没感到一丝疼痛,只是脑子有一刹那的空白感。
这一下子维持了半分钟的时间,白狐的爪子搭在周鸿现的头上,他自己的表情却几番变换,先是露出些许惊讶,而后是许久的愤怒,再后面又有片刻莫名的吃味,最终又陷入愤怒。
白狐终将爪子放开,周鸿现差点瘫倒在地,浑身顿时觉得一阵乏力,她吃惊地问:“五郎,你对我做了什么,我感觉自己好像将之前发生的事像走马灯一样过了一遍,我的身体都不受自己使唤。”
“我已获得你这些日子的全部记忆。”未等周鸿现做出反应,白狐已然冷笑:“哼,这些事你一句都不愿意跟我提,我就问你,我在你眼里就是那么的不近人情吗?”
山中时光极其短暂,转眼间天气渐渐转暖,太白山完全进入万物生长的复苏季节。同时,随着冬眠期的结束,越来越多的动物开始在山中觅食,豺狼、豹子、黑熊这样的猛兽时常出没,让这个一望无际的森林开始危机四伏。
值得称幸的是,周鸿现如今是妖,她不需要再像一般狐狸那样,为了一点食物便与自己的同类或其他野兽争个你死我活,而是化作人形,在山中竖起陷阱,用来捕捉野兔、野鸡之类的小型动物,每天都能收获一点,基本算是食物不愁。至于穿的,她也能自给自足,山中不乏一些死去的野兽,只要不是狐狸,她便将这些野兽的皮毛捡回去,用骨针与自己剪下的头发缝制成衣,也能起到很好的遮羞效果。
可能有人要问:都已经成精了,为什么还要自己手工缝制衣物,丢不丢人,直接变出一件衣服不就得了?
可是,这的确太难为周大娘子了,以她目前这个作妖的水平,充其量就会些障眼法,若以树木枝叶作衣,用来遮个三点还可以,骗骗凡人也勉强可行,但在稍有道行的人或妖怪眼里其实与裸奔无异。俗话说得好,魔法不够、物理来凑,这就是目前周大娘子所能想到的办法。
又有人要问,这么死脑经干嘛,直接求助白狐不行吗,你刚做人时的衣服不是他送的?
说到这,周大娘子又得长叹,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大错,白狐像是被她得罪狠了似的,自她回山的那夜之后,就再也没有理过她。是的,白狐一次都没理过她,关键还喝光了她带回来的女儿红,常言道投桃报李,又或者吃人嘴短,这些在白狐那里通通都是不存在的。
这一个月间,周鸿现不止一次试探白狐的态度,礼节也都做足,次次不曾空手,自己舍不得吃的猎物都送了,可就是这样,白狐依旧是不待见她,遇到这种油泼不进的主,有时候真能气得人七窍生烟。
你说周鸿现心里不气吗?其实也气,但她终究没有发脾气的资本,作为有求于人的弱势一方,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一点怨气拿来对付她抓到的猎物,比如目前她正架着篝火烧烤的野兔。“哼,小嘛小兔子,看你刚才那么得瑟能跑,最后不还是乖乖掉进了我的陷阱里?”
此时的周鸿现穿着一件由狼皮与鹿皮缝制而成的衣裳,这衣裳乍眼看去倒也合身,可仔细一瞧,手艺是相当粗糙,可能是用料不够,竟被她做成了短袖短裤的模样,全身上下仅能裹住重要部位,使自己不至于走光,而那手臂、大小腿皆露在了外面,白花花的一片好不惹眼。而为了方便在林中穿梭,她还将一头乌发扎成一条利落的马尾,配合起她的衣裳,看起来极富现代气息,若不是她身处在大唐的时空里,还真像是在做一款荒野求生类的真人秀节目。
周大娘子的这副打扮虽然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可不得不说,因为她那过于凸凹的身材,使她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浓郁的荷尔蒙气息,即使放到现代也不失为一名辣妹,可惜无人在旁边吹哨,她自己也完全感觉不到。
更可恶的是,将烤熟的兔肉啃得干干净净后,周大娘子还舔了舔自己的手指,那一脸的满足样像极了喝酸奶必舔盖的我们,只是这动作若是爷们做起来倒也无碍,周大娘子显然这一刻没意识到她如今已不是爷们,所以看上去总有那么一点少儿不宜。
当然,少儿不宜的画面不宜太多,周大娘子终归是个曾经生长在红旗下的有德青年,所以吃饱后的她立马思考起了自己的人生。
“我的人生从未有过高度,上辈子我想的就是能有自己的车和房,找个性格温柔的老婆,生一对龙凤胎,爷爷奶奶要是能够活着看到这一切就更好了。这辈子娶妻生子是不指望了,我最大的愿望是成为一个能在人世间行走无忧的狐,除除暴,安安良,为自己积累一点信心和满足感。可是这些理我都还好远,我近来修炼连一点长进都没有,对月吐息似乎也不好使了,是不是得找个人给我把把脉啊?”
“可我该找谁啊?我跟狐谷的那群狐狸一点交情都没有,相反他们以前没少抢过我到嘴的食物,指望他们根本不可能,想想我的人缘也真是差到家了,是不是我为人处世有问题啊?”
越想越纠结,周鸿现已经揪起了自己的马尾。
“唉,其实我能找的也只有涂山五郎了,他虽然人看上去吊吊的,但至少没有像其他狐狸那样欺负过我,要是他还不理我,我继续留在太白山其实意义不大了,每天在山里还得提防遭遇山君这样的大妖怪,那天的场景都快成为我的心里阴影了,真不如找个无人打扰的小地方慢慢清修去。”
天池瀑布旁,白狐还如往常一样趴在石头上闭目休憩,样子似睡非睡。
“五郎,今天天气好好啊,你在晒太阳呢?”周鸿现手拎七八只野兔,每一只都肥硕无比,正如上门走亲戚一般。
然而,白狐却连眼皮都不睁,直接将脸转向了另一边,把自己的后脑勺留给了周鸿现。
尴尬的气氛开始蔓延,可周鸿现早就被这种态度伤了不只一回,早已见怪不怪。
“来都来了,我不想再犹犹豫豫的了,直接跟他表明来意得了。他若肯帮我,他以后就是我大爷,他若是不肯,我跟他也认识了二十多年,他算是我的入门师傅吧,也跟他好好道个别吧!”
拿定主意后,周鸿现登上了白狐所在的那块大石头,并特意将七八只野兔一一排开,在白狐身后坐了下来,语气尽显温柔道:“这些是我这两天刚捕的,我都舍不得吃,拿来给你尝尝。”
白狐只是甩了一下尾巴,身子根本纹丝不动。
“那个——五郎,我——其实想请你帮帮我,我近来修炼很不顺,感觉遭遇了瓶颈,你以前教我的那套修炼方法好像已经不太奏效了,或许是我太笨的原因,你能不能给我指点一下啊?”
白狐依旧一动不动。
周鸿现咬了咬嘴唇,语气诚恳地道:“五郎,我是真心求你帮我,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回我句话好吗?”
白狐再三不动。
周鸿现有些灰心丧气,她张了张嘴,可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良久,她起身走下了大石头,想了想又回过头对着白狐的背影轻轻鞠了一躬,便转身准备离去。
“你走错了,那条是下山的路!”白狐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传来。
“没走错,是要下山。”
“你给我回来!”白狐的声音突然拔高了音调,听着有些严厉。
周鸿现轻轻回头,不知所措地看着白狐。白狐身子一转,化作了涂山恪的模样朝着周鸿现看来,可当他看到周鸿现的打扮时,眼睛不禁一亮,闪着些许新奇的光芒:“红姑,你为何穿得——算了,且不谈这个。你说你要下山,瞧着话中意思是准备一去不复返了?”
周鸿现不知涂山恪为何有此反应,只能诚恳地点了点头。
涂山恪眼中隐隐有一丝不快,可欲言又止,最后他竟满脸温柔地笑了起来:“红姑,你为何要走,是我——是我哪里对不住你吗?”
周鸿现此刻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心说这话你也说的出口?她搞不懂涂山恪这变脸的用意,只好道:“自从上次被山君那一吓,我心里至今有阴影,太白山对我来说还是太危险,我想离开找个安全地方去修炼。”
涂山恪听完这些,眼中方才有了喜色:“原来是因为这般。红姑,你切莫担心,只要你呆在我身边,山君不可能再伤你分毫。”
周鸿现原本都准备下山了,这时候看意思涂山恪又想留她,她觉得有些不对味,于是道:“可你遇到山君能打过吗?他可是虎,我们是狐,我听说狐王那天与山君斗完后,回来后身负重伤,直到现在还在闭关修养。”
涂山恪忍不住仰天长笑:“狐王,哈哈哈,我像是在听笑话,你拿他跟我比?我跟你说,红姑,狐王与那虎妖可能是半斤八两,但他们在我眼里,统统不值一提!”
周鸿现知道涂山恪很是深不可测,但她并不知道涂山恪的底细,所以有些怀疑:“五郎,你真有这么厉害?”
“以后我会跟你说说我的事,你那时自然会知道。”涂山恪止住了笑容,接着道:“好了,我们不提其他人。红姑,这里只有你和我,就只说我俩的事,在此,我先为我多日来的态度跟你道歉。”
“明明已经一个多月了好吧?”周鸿现心里吐槽着,咬着嘴唇没有接话。
“红姑,是我不对,我知错了!我们还如以前那样可否?”
周鸿现望着涂山恪,此时涂山恪的目光中充满真诚,让她不由得沉下心思索利弊。
“五郎,那你的意思是肯帮我吗?”
“当然,你留下来,我还是像以前那样教你。”
“那你可不能食言。”
“绝不食言!”
兜兜转转,周鸿现最终还是留在了白狐身边,一切又仿佛回到以前,白狐经由这次的事,对她的态度也比以前要好许多。然而世事无常,她此时并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在不久的将来又将发生突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