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有座积翠山,是太白山的支脉。
积翠山中有座仙人台,相传在西汉年间,有个叫丁令威的人曾在此化鹤成仙。
仙人台附近,有座道观名无量观,其观主道号叫魏到子。
魏到子今年四十来岁,是一位心怀正气之士,今日早上,他接待了一名来自延河镇的青年,青年名叫刘二郎,此来的目的是受其父——延河镇镇长刘劳什的委派前来积翠山寻高人除妖。
魏到子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延河镇周围最近兴妖,方圆百里的村庄许多被毁,遇害的百姓已数不胜数。
“听那些逃到我们镇上的村民说,妖怪可以驱使无数的鬼魂,所到之处无不鬼哭狼嚎!”
“按你所言,那妖怪的道行应该不低!”
“道长,周边的村子差不多都完了,下一个便要轮到我们延河镇,我们镇上一共一千五百口人,可都是些凡人,妖怪来了肯定是鸡犬不留啊!大家都说积翠山上有神仙,去年我们镇上闹过一次妖,我也来过这一次,只不过在半山腰便遇见一位玄冲子道长,最后是玄道长助我们解除了妖患。”
“玄冲子是贫道的前辈,他是云游道人,那次正巧是受邀前往高句丽除妖,路过本观才小住一晚,你能遇着他是你的道缘。”
“原来如此!不过从那以后,我便深信修道之人个个心系苍生,祈求道长这次也能下山除妖!”
魏到子抚须道:“也罢,除魔卫道本就是我修道人之本份,你既远道而来,我也不能让你白来一趟,这就与你一起下山便是!”
“多谢道长!”刘二郎没料到魏到子答应的如此爽快,心中大喜不已,他脱口赞道:“仙山上的道长果然都是菩萨心肠!”
这本是句奉承之词,可魏到子听完却双目一瞪:“不可胡言乱语!学道之人举头只有三清,没有菩萨!你若是相信菩萨的话,贫道建议你出门右转走十里,那里有座和尚庙!”
刘二郎反应过来,知道自己口误,原来佛道两家并不对付,他只好连连道歉。
在他再三诚恳乞求之下,魏到子终于不再计较,之后吩咐道童守好道观,自己亲随刘二郎下山,并于三月十五日晌午抵达了延河镇。
这一切事情都发生在周鸿现被困入无极花海之前,但说到延河镇,其实它已与之前大为不同,不仅仅是春秋的景色差异。
之前的延河镇商业发达,日常迎来送往,自由出入,也没有城墙,而今的延河镇却已在四周砌起了一圈一人多高的土墙,只留有东西两个隘口,都有年轻力壮者负责把守。入了镇中,也不复以前的繁忙,路上虽还有行人走动,但都是本地居民,个个走路快如风,整个镇子的氛围搞得紧张兮兮。
“道长,请!”刘二郎一路上对魏到子毕恭毕敬,此时更是直接将魏到子接回了自己家中。然而他回到家才发现,家中已经有了两位来客。
说道这两位来客模样,却是不同于常人,且用打油诗来形容,一个是:五寸不比侏儒大,三盏葫芦腰上挂,酒糟鼻子散披发,五官不正好邋遢;另一个则是:猪尾辫发胡儿装,眉毛秃秃脑门光,双目阴鸷脸如霜,好个狰狞死人妆。
经过向父亲的一番了解,刘二郎才知道这是父亲另外派人找回来的高人,这二人中个子奇矮又长相丑陋的名叫阳克宾,乃是营州的一位捉妖术士,另一位胡人模样又满面阴鸷的叫鹘鲁补,其身份更加出奇,乃是一名靺鞨巫医。这二人是各有神通,但具体神通如何,刘老实还没来得及透露。
“阿耶,这位便是积翠山无量观观主魏到子,道长急公好义,一听闻有妖怪作乱,当即愿意随儿下山!”刘二郎又小声对其父道:“阿耶,且将平时吃斋念佛的菩萨藏起来,道长不待见这个,若是让他看到恐有不妥!”
刘二郎的父亲叫刘劳什,便是当初劝杨守信善待杨印的那位镇长,由于其做人还算客气公道,名字又有谐音,故镇上人一般喊他刘老实。然而,刘老实看上去老实,其实心思很活,他一听儿子的话便明白了大概,于是一点也不怠慢,立刻吩咐家中仆人照办,然后才为魏凌子安排接风洗尘。
魏到子一趟路走了四五天,确实也有些奔波劳累,于是先去厢房稍作休整,直到养足了精神,他才准备返回刘家客堂,可是他刚走到大堂门外,便听见家主人刘老实正在与那术士阳克宾在争论。
“按照阳某人的推断,那妖怪的道行至少在千年以上,这样的大妖怪对付起来,我和鹘鲁兄搞不好是要与其两败俱伤的,这算是一笔搏命钱,故这酬劳绝不能低于五千两银子!”阳克宾的嗓音很有特点,听上去阴柔无比,若不是魏到子刚刚见过他本人模样,很容易误以为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
“阳师,这五千两不是我不愿意给,实在是拿不出来啊!”
“你可莫要嫌多,账我是算过的,你们镇子一共二百来户人,一户出二十多两银子总是能出的起的吧?”
“阳师,你这也太高估我们延河镇了,我们镇上终是贫户居多,这二十两银子怎可能家家都掏得起?大部分人家别说二十两,恐怕二两都掏不出来啊,我要是跟他们要二十两,他们非得骂我疯子不可!”
“呵呵,这我可管不了!要我说,这些人是要钱不要命了,都这时候,还留着钱财干什么用?到时候通通葬身妖腹,留着银两等着下去花吗?”
“我们不是一毛不拔,只是希望阳师能开个妥当些的价,你看这样,我们争取每户出四两银子,给凑个一千两成不成?”
“一千两,那可真是免谈!好了,既然你们都要钱不要命,那我也犯不着挣这点蝇头小利,告辞!”
“阳师留步,阳师留步!你看这样成不成,我再跟几家富户商量商量,我带头领着他们多出一些,给你凑个一千五百两整如何?”刘老实的话音听着已经有些急了。
“恩,我见刘翁如此诚恳,便再让步一些吧。三千两,绝不可低于这个数了!”
“阳师,你不可这样相逼啊!”
“何人逼你了?”
“哇啦噜!”
“哦,鹘鲁兄有话要讲,我先听听他的意见!”
“哇克隆奴热,哇多亚库萨阁查路,莫德大陆哈萨碎,牙子坎被!”
“哈哈哈哈,刘翁算你走运了,鹘鲁兄说,他除了银子外,更喜欢少女,只要你们镇上能送他十个少女,年纪都不大于十四岁,他可以不要自己的那份。这就是说,你给鹘鲁兄安排十个少女,剩下的那一千五百两给我就够了,你看这样的买卖如何?”
“你们、你们——”刘老实气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魏到子按捺不住心中怒意,直接大步走入客堂,昂声道:“你身为术士,收点酬劳还说的过去,但你怎能贪得无厌,还有如此下流之要求?我见你也算半个修道人,这等毫无道心,不怕辱没道家而遭天罚吗?”
屋内,阳克宾与鹘鲁补面面相觑,显然是没料到魏到子突然杀出,待缓过劲来后,阳克宾笑道:“道兄,我一不偷二不抢,何来遭天罚之说?”
“你之行径已与盗贼无异,趁火打劫为人所不齿!”
“道兄好个大义凛然,看来你替人消灾解难向来都分文不取啰?”
“降妖除魔乃道家几任,我当然是分文不取!”魏到子一脸正气。
这话说的阳克宾哑口无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只能冷笑:“道兄,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必要坏我好事?”
“贫道从不与人为难,但忍不了不平事!”
鹘鲁补虽然不懂汉语,但见魏到子气势汹汹,他立刻换了一副满是戾气的神情,嘴唇开始微微攒动,似乎在念着什么。
这一幕阳克宾见了,立马私下给他使了个眼色制止了他,然后对刘老实道:“刘翁,那妖怪可是非同小可,绝非魏到子一人能够对付!我和鹘鲁兄是愿意一起出力的,我们也不讲其他条件了,就收你那一千五百两如何?”
刘老实一言不发,刘二郎此时不知何处冲了出来,嚷嚷道:“谁还稀罕你们出力,识相的快快走!”
阳克宾观察了刘老实许久,刘老实却仍一声不吭,这才知道事情已不可回转,他愤愤地扫了三人一眼:“既然如此,那只有告辞了!”
鹘鲁补本就面容阴深,此时目光更加恐怖,他临走前将三人一个不拉地从头到尾看了一眼,目光像极了盯上腐肉的秃鹰。
延河镇外的一处柏树林,原本只有一座孤坟,但到了傍晚时分,一座方方正正的茅草屋开始若隐若现,最终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太阳渐渐落山,茅草屋中开始亮起了灯火,若有人能够壮着胆子透过其后窗向内看去,绝对是满眼春色无边。
只见,屋内一张农家简易式的大床上,一对年轻且面容姣好的男女正在那火热交缠,大汗淋漓之间,二人千变万化的姿势充分说明二人都是个中老手。
这一男一女也不知道纠缠了多久,直到太阳彻底下了山。突然,那女子一把推开了男子,直接从男子怀中爬了起来,虽然她满面潮红,但仍带着一种扫兴的语气道:“哎呀,不来了,没意思!”
男子笑嘻嘻地一把拉住女子的手:“怎么了,是哥哥哪里做的不好惹妹妹生气了?”
女子嗔道:“狐八郎,这没外人,你可别占我便宜,你算我哪门子的哥哥?”
“当然是情哥哥呀!来来来,玉娘,别扫兴,我们再来!”
“哎呀,你烦不烦,都说了不来了!你看这都好些天了,也不见一个人类上门,就天天跟你在此厮混,你不急老娘都急了!”
男子像是醒悟过来,他收起笑容道:“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算起来自从最近一个短命鬼上门,这已过去快半个月了,都见不着半个活人,莫非是我设的那些迷魂桩都失效了不成?”
女子一听怒了:“定是这样!你个吃白食的懒货,每次都靠老娘肉身勾人,你就饭来张口,还贪老娘身子,而今连这点小事都做不仔细!你莫不是以为人类都是傻子,就等着他们傻乎乎地自投罗网吗?”
男子笑了笑:“玉娘莫急啊,不就少开几天人荤嘛,莫非那些人类的床地之术能及我不成?”
女子媚笑道:“是不及你!”突然又是一翻脸:“可你身上的精气能给我分毫吗?不能就利索点,别逼老娘发飙!”
“这便去,这便去,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男子笑嘻嘻地提着裤子准备开门,然而这时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
这一男一女脸上顿时露出喜色,二人同时一转身,身上的衣物顿时变得整整齐齐,那女子散乱的发髻也都梳得油光水滑,看上去好不娇俏的一位少女。
男子清了清嗓子:“何人在外边敲门?”
“过路之人,想在此借宿一晚,还望行个方便!”门外人的声音低沉有力,一听便是个中气十足的男子。
女子听到这声音,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不自觉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男子对她示意了一眼,她轻轻点头,独自转身回到里屋。
门开了,一个满面络腮须的汉子显出了他的魁梧身形,他的目光如炬,在这年轻男子的身上轻轻扫过,露出一口白牙道:“不知是否打搅到二位?”
“没有没有,远来便是客——欸,郎君如何知道我屋里是两位?”
汉子笑道:“方才某似乎听闻屋内有女子声音,料想这里必是住的一对夫妇,故才如此一问!”
“原来如此。不过郎君倒也猜错了,在下胡八郎,与屋内女子不是夫妇,而是兄妹,我妹妹如今还是待字闺中呢!对了,还未请教郎君大名!”
“某免贵姓王,单名虎。”
“哦,原来是王郎,王郎请先进屋吧!”
自称王虎的汉子点头进了屋,还真别说,他个头高大,这屋子于他而言真显得有些局促。
“寒舍简陋,王郎切勿见怪!”
“哪里,如此荒山野岭之中,还能有一方落脚地,已让我觉得欣慰不已。”
“王郎且在此稍坐,我让舍妹去为王郎取些水和食物,也好解些饥渴!”
“有劳!”王虎点头笑了笑,目送着胡八郎走进了里屋。
内屋之中,胡玉娘有些欢欣雀跃,她小声对胡八郎道:“那王虎我好生喜欢,虽然长得不俊俏,可那身材真是如狼似虎啊!”
胡八郎有些犹豫:“玉娘,我觉得那王虎有些奇怪,要不还是伺候他一顿饭让他走得了?”
胡玉娘怒瞪胡八郎一眼:“你这是吃哪门子醋啊?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人类,岂能白白放跑?”说完,她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笑道:“只要是个男人,就没有我胡玉娘拿不下的,越壮的男人越是这样。不过,这个王虎看起来那方面可能比你强哦!”
过了片刻,胡八郎已经从里屋走了出来,他冲王虎笑道:“王郎等的急了吧?我妹妹刚刚弄好食材,马上便来!”
说话间,身穿布衣的胡玉娘已端着一个木盘从里屋袅袅走了出来,她只看了端坐着的王虎一眼,便立刻羞涩地低下了头,但只这一刹那,便已让王虎看清了她那如花似玉的脸庞。
“客人请用食!”胡玉娘的声音娇柔中又带些羞怯,低头为王虎摆好了食物,然后便起身要返回里屋。可走到一半,她回头看了王虎一眼,王虎的目光正好与她相接,她顿时羞不可溢,眼波轻轻流转,并用木盘遮住半张面快速奔回了里屋。
“王郎,王郎!”任胡八郎连续唤了好几声,王虎的目光仍紧紧地盯着那放下的布帘,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啊,你在叫某?”
胡八郎呵呵一笑:“王郎如此出神,是在想何事?”
“某在想,令妹如此美艳动人,不知是否已许配人家?”
延河镇东边五里外有座山坡,山坡上坟茔累累,是镇上百姓历来埋葬祖先之地。每到夜晚,这里便有阴风刮过,伴着几声怪鸟鸣啼,有些鬼气森森。
延河镇人晚上是不敢来此的,然而这一夜,坟岗上却来了两个不速之客,忽明忽暗的灯笼在墓地间摇曳,依稀照出一高一矮两个人影。
矮个那人穿着不伦不类的道袍,邋里邋遢的,火光恰好照出他的酒糟鼻子,高个那人身穿胡服,面容枯槁,头发剃了大半,光秃秃的脑门周围留有几根猪尾巴辫。
如此醒目的面容叫人过目难忘,正是白天在刘老实家里狮子大开口的阳克宾与鹘鲁补。
阳克宾操着一口流利的靺鞨语,他一手拿着罗盘,一边对鹘鲁补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时不时又用汉语发几声牢骚。
“魏到子多管闲事,实则道貌岸然!”
“延河镇人都非好鸟,用不着妖怪来处决他们,我要让他们先死一片,方才使他们知道我得罪不起!”
突然,罗盘指针静止不动了,阳克宾叫了一声:“有了!”
声落,二人都停住脚步,顺着罗盘所指的方向看去,目光落在一个已经没有了墓碑的坟包之上。
良久,阳克宾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这趟没白来,真让我找着个聚阴之地!”接着他对鹘鲁补叽里呱啦又说了一通,鹘鲁补点头领会,从怀中取出一物,在灯笼微光的照射下,这物件露出全貌,是一具已经发黑了的骷髅头。
骷髅头体积不大,不像是成年人的头骨,更奇怪的是,骷髅头的颌骨下方连着一根骨杖,貌似也是用人类腿骨制成,两块本不相干的骨头天衣无缝地连在一起,俨然构成了一件邪器。
鹘鲁补将骷髅仗插在了坟头上,口吐一连串听不懂的咒语:“阿卡瓦啦希多啦撒!”
随着他的嘴唇不停地张合,骷髅头黑洞洞的眼睛里开始涌出股股浓烟,这些浓烟无一缕向上浮动,而是全部下沉窜进土里,遇土即没。
“鹘鲁兄,我再助你一臂之力!”阳克宾取下自己腰间的一盏葫芦,拔掉葫芦塞,将葫芦口对准了骷髅头,一股泛着气泡的绿色浓液从中流出,顺着骷髅头倾泻而下,与那浓烟一同汇入坟头的泥土中。
不知过了多久,地面开始震颤,“嘭”的一声巨响过后,阴风吹飞了灯笼,四周陷入一片阴深深的黑暗中。
阳克宾有所准备,他直接点亮火折子,与鹘鲁补环眼四周,只见一块腐烂如泥的半截棺材盖不知何时斜挂在一颗树叉上,原先那处土坟也裂开了一个大洞,洞内传来一阵绵长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吸气声。
树林草屋中,王虎已喝得满面通红。
胡八郎慷慨举杯,继续敬酒:“我与王郎一见如故,来,再饮!”
王虎笑了笑,未作任何推辞,举杯痛快一饮而尽。
浓烈的酒气传遍全屋,而在二人觥筹交错之际,胡玉娘则坐在里屋对镜打扮,此刻她已描好了眉,正用口脂为自己那张娇唇染上一抹艳色,望着镜中精致的自己,她捏着发髻妩媚一笑,可谓仪态万千。
妆扮完毕后,胡玉娘掀开布帘往外张望,见那王虎正背对自己而坐,尽显虎背熊腰,她吃吃一笑,而胡八郎一眼便看见了她,便与她悄悄打了个眼色。
“哎呀,哥哥,王郎怎说也是客人,你虽好客,但不可如此劝酒啊!”胡玉娘扭腰走了出去,声音甜的发腻。
“妮子怎地管起哥哥来了?哥哥与王郎是一见如故嘛,王郎是如此豪爽汉子,又怎能不多饮几杯?”
王虎却寻声转头看向胡玉娘,只见油灯映照下,胡玉娘斜插着一根木簪款款走来,她的云髻乌黑发亮,眉若远山,面如桃花,嘴唇更是娇红欲滴。她虽穿得平民布衣,可裁剪的十分修身,将她那饱满玲珑的身段一览无余地展现了出来。
“王郎,王郎!”胡八郎连叫了王虎两声,王虎方才方才回过神来,只见胡八郎又一脸笑容地举杯道:“王郎,傻妮子不懂事,休要理她,我们继续畅饮!”
王虎哈哈一笑,又准备接下这一遭,不料胡玉娘却伸手夺过他的酒杯,娇声道:“王郎你是客,不可与哥哥拼酒,哥哥是酒坛里泡大的!你要真想喝,那我替你饮一半,这样方才显得公平!”
不由分说,胡玉娘直接对着王虎的酒杯就是一口痛饮,然而只小半口便呛得她连咳不止,面上也浮起了两道诱人的红晕。
王虎伸手接过胡玉娘递回的酒杯,扫了一眼杯沿的残红,眼睛便一刻也离不开胡玉娘,似乎有些迷醉了。
自胡玉娘走出来的那一刻起,暧昧又迤逦的情调便疯狂滋长着,眼见着便要将王虎吞没。
胡八郎带着一股酒气,用似醉非醉的语气问道:“我观王郎器宇轩昂,一定是行大事者,莫非我家乡野丫头亦能入君法眼?”
王虎呆呆笑道:“八郎太过谦了,玉娘真美人也,某王虎不过一凡夫俗子,你叫某如何不动心?”
王虎的话直白不过,全不像之前所遇人类那般心中渴盼的要死但又扭扭捏捏,胡玉娘心中倒真有几分喜欢,看向王虎的眼神也变得越发妩媚,不仅丝毫没有了初见时的胆怯羞涩,反而目光直接与王虎相迎,美目流转,秋波暗送,情况愈发不可收拾。
暧昧的氛围已到了干柴烈火的边缘,只差一丝引线,便可燃起熊熊火焰。
老天爷也似乎有意促成这把火,那胡八郎因胡玉娘打搅了酒兴,变得不太欢快,继而酒意上涌来了困意,一连打了几个哈欠,便趴在案上沉沉睡去。
此时此刻,胡玉娘瞧着王虎道:“时辰不早,郎估计累了,奴乡野女子,唯一可做的便是替郎收拾好床铺,使郎能在此舒心渡过一夜,明日好赶路。”说罢,她便起身欲去客房做收拾,王虎拽着她的袖子道:“虎乃粗人,如何敢让娘子伺候?”
胡玉娘回头媚眼如丝地看着他,声音中欲望高织:“郎此话是觉得奴不会伺候人?”
王虎顿时心领神会,一把将胡玉娘拽入怀里,二人彻底旁若无人地嬉闹起来。
一声惊叫在延河镇上空回荡,刚刚落脚的魏到子也在睡梦中被刘二郎给推醒。
刘二郎满面惊慌:“道长,不妙了,妖怪来了,妖怪来了!”
“来的好快!”魏到子抄起枕边长剑跳床而下。
二人一路来到刘家厅堂,只见刘牢什已衣冠整齐等候多时,他的脸色又急又慌,未做客套,直接躬身叉手,且言且泣:“道长,东边守备的二十余青壮尽数折了,妖怪已在镇中逞凶,请道长除魔卫道!”
魏到子道:“而今可知是何方妖怪?”
刘牢什正要答话,突然一个镇民匆匆闯了进来,火急火燎道:“镇长,妖怪太凶了,弟兄们快顶不住了,眼瞅着要向你家杀来,明智之举还是快逃吧!”
刘牢什吓得一个激灵,直接坐倒在地。魏到子顾不得其他,拉过那报信的镇民道:“你带贫道去找那妖怪!”
镇民吓得摇手:“道长,妖怪从正东面来,不用找,自己前去便好!”
魏到子二话不说,拔剑便冲了出去。
大街上又黑又暗,伸手不见五指,但魏到子五识过人,又以符箓开天眼,可以清晰视物。
他迎面撞见许多逃命的镇民,那些镇民慌不择路,又看不清前路,差点以为是妖怪截住了前路,纷纷吓得不轻。
“阿耶阿娘,你们在哪?呜——”
“小节子,快跑!”
魏到子逆向而行,只身来到一户人家院外,只见那户人家院门大开,一个半大女童正站在院外大哭。
继而一声绝望惨叫从院内传出,魏到子心中一凛,顾不得女童,直接提剑杀入。借着自己的天眼,他看见屋子的男主人正被一个怪物凌空抓起,而其妇人已被怪物踩在脚下,半个胸腔都被踩烂,看样子已死去。
那怪物形如人身,双手双足,一身绿皮,全身溃烂成孔,粘稠的脓液透过孔洞嘀嗒流的一地都是,好不令人恶心。
“妖孽住手!”魏到子大喝一声,跃起举剑劈到。
然而由于离得远,那怪物竟不慌不忙,甚至布满脓包的脸上还露出一丝类似冷笑的表情,张口喷出一口脓液在屋子男主人的脸上,男主人一声惨叫,整张脸瞬间被腐蚀得只剩骷髅,眼见是没得活了。
魏到子气的直接剑刺那怪物头颅,那怪物直接将男主人尸体掷了过来,恰巧挡住了魏到子一剑。
魏到子怕浓液沾到自己,便用脚蹬开男主人尸身将剑拔出,然而此时院外的女童又哭了起来:“阿耶阿娘快出来,天黑黑,小节子好怕!”
一想到屋子的男女主人便是女童双亲,而女童对于双亲的死尚不知情,魏到子不由地心生怜悯,然而就趁着他这一愣神的工夫,那怪物便已杀至,它的动作快如闪电,一眨眼便闪到魏到子身后,张开它满嘴的尖牙便要一口咬掉魏到子的项上人头。
一股阴寒之气从头顶灌下,其间夹着几分妖气,魏到子顿时心生疑惑,可生死攸关,他不及多想,只单手结印,化出一张符箓打在怪物颌下,怪物一声惨叫飞了出去,没入黑暗中瞬间消失不见。
魏到子心生警惕,以他的天眼也难以搜寻怪物踪迹,但他知道怪物并未走远,因为气息尚在,它似乎正伏在暗处要给自己致命一击。
“是何方怪物,为何满身死人气,又有五毒之妖气,是妖是鬼,贫道定要看个清楚!”魏到子发起狠来,一剑割破自己的手指,以手结印,将血洒向四周,黑暗中顿时火花四起,又是一声狞叫,怪物身形骤现,而它本就满是疮痍的表皮上有些皮开肉绽,它那红怒的眼精更显狰狞。
“我道是什么妖怪,原来是尸妖,怪不得像鬼又像妖!贫道今日要替三清祖师除了你这妖孽!”
魏到子口中念起金光神咒,誓要挥剑与这怪物来个了断。然而就在此时,他背后突生变故,一道劲风直袭他的后颈,饶是他反应及时,一个侧身躲过,但后背还是挨了一记利刃,顿时血如泉涌。
这一记突袭让魏到子有些痛不欲生,但他好歹还是稳住了自己,此时他也看清了突袭自己的凶手,正是一高一矮两个人影。
“是你们!”魏到子怒不可遏。
“哈哈,魏道兄,阳某人先前还真小瞧了你,原以为一个尸妖足够解决你,没料到到头来还得我们亲自动手才行!不过也好,三对一,我就不信弄不死你!”
魏到子以剑撑地,面露一丝狠色道:“一群跳梁小丑,贫道何惧之有!”
山野小屋内春光满室,粗重的喘息声与诱人的**声让人面红心跳,王虎与胡玉娘这一对露水鸳鸯终于在里屋内翻起了天。
胡玉娘潮红满面,发髻散乱又扭腰晃脑,用她放浪形骸让王虎的脸上也浮现出一阵又一阵的兴奋之色。
不知过了多久,胡玉娘终于软趴趴地倒在王虎怀中,笑盈盈地用手指在他的胸膛上画圈圈:“郎真伟丈夫!”
王虎呵呵大笑,私底下又在被子中挑逗起胡玉娘,惹得她又是一阵骚笑连连。
然而,王虎的一句打趣之言却让胡玉娘顿时心生警惕。
“娘子风骚入骨,某平生未遇,莫非这便是狐女才有的风情吗?”
这话说完,胡玉娘面色突变,本来还与王虎打情骂俏的她一把推开了王虎,蹙眉道:“王郎是何方神圣?”
王虎肆意地笑了起来,他的胡须随着笑声放肆抖动:“娘子不识某之真容,方才就敢取某精气,也是胆大包天!怎样,某的精气可还够娘子取用?”话一说完,他的面容开始在老虎与人之间来回变幻。
胡玉娘眼睛瞪得老大,可也立即反应过来,光着身子便从床上窜了下来:“八郎救我!”
“不识抬举!”王虎手指一挥,胡玉娘被他倒吸回去,瞬间又回到了他的怀中,而他伸出虎舌开始舔起胡玉娘的脸蛋。
胡八郎已经闻声冲了进来,可他见到王虎那张来回变幻的面孔,也是大吃一惊,然后想都不想,竟掉头便走。
“哼哼,小妖放肆!”王虎一声虎吼,震的胡八郎浑身动弹不得,竟再也无法往前迈出一步。
“大王饶命,小妖有眼不识泰山,求大王放过!”胡八郎见势不妙,立马作揖求饶,王虎伸手一指解除了他的禁咒,他便朝王虎扑通一跪,连连以头抢地叩首。
“见风使舵的功夫真不一般,我很欣赏!”
“小妖愿供大王驱使,小妖愿供大王驱使!”胡八郎见有一线生机,立马又对王虎连磕三个响头,脑门上都出了血,然而他刚一抬头,脑袋便被王虎一口叼进了嘴里。
胡八郎摇摇坠坠倒地,化作了一具无头狐尸。
王虎变回了人脸,嘴角尚挂着一缕血迹,嘴里咔咔咀嚼了两三下,吐出几块咬碎的骨头,露出沾血的牙齿森然笑道:“如此机灵,若是其他妖怪某倒也收了,可某最讨厌狐狸!”
“啊——”胡玉娘看着多年的老搭档加相好惨死,吓得花容失色,不禁哀求王虎道:“大王,看在奴与你有鱼水之欢的份上,饶奴一命吧!”
王虎笑着伸手勾起她的下巴:“娘子放心,某不吃你,某今日方知雌狐之美妙,以后要吃也只吃雄狐!”
延河镇的百姓可谓一夜无眠,魏到子的一去不返,也是让刘牢什一家彻夜坐立不安。这一家人与一些逃难到他家的镇民全部躲进了地窖,直到天色大亮,也未见任何异动,众人稍微松了口气,方才一一从地窖中钻了出来。
不知又过了多久,魏到子满身带血,踉踉跄跄地回到了刘家,刘牢什吃惊之余,也一同上前询问战果。
魏到子面色苍白道:“妖怪已除,你等大可放心!其背后实则是那阳克宾与靺鞨人,二人用以前除掉的蛇妖与蝎子精等毒物结合人尸炼制了一具尸妖,估计就是为了养妖自重,用来招摇撞骗。不过二人已被贫道打成重伤而逃,一时间应该威胁不到镇上了!这二人贫道绝不会放过,不过贫道也重了他们的毒,在此之前需好生休养元气!”
众人听罢,算是喜笑颜开,一边大力夸赞魏到子,一边又对阳克宾二人破口大骂。
然而待送走一干镇民,魏到子却对刘牢什道:“贫道方才那么说只是暂时安定人心,其实依照之周围村庄尽皆被毁的情形而言,区区一具尸妖加上阳克宾等人断然不能如此,只怕真正的妖怪还在后头。贫道目前受了重伤,恐怕真的妖怪来了,也只能事先摆下法阵尽量拖延了。”
刘牢什听了立马变了脸色:“啊,那这该如何是好?”
“如今除妖的重任恐怕得另找高人,贫道能指望的便只有先前帮过你们一次的玄冲子前辈,他的道法远胜贫道,曾经拿下过千年大妖。前辈目前还身处高句丽,贫道可以纸鹤传书给他,在他到达之前,贫道需尽快调理元气以求延敌!”
延河镇外七八里的地方,阳克宾与鶻鲁补两个人如丧家之犬般狼狈不堪。
“好个魏到子,居然能以一敌三,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等着瞧!”
阳克宾双腿负了重伤,一路骂骂咧咧地由鶻鲁补背着前进,鶻鲁补虽也受了伤,但相对较轻。
来到一棵树下,二人稍作调整,阳克宾突然觉得口渴,便用靺鞨语与鶻鲁补招呼,让他帮忙取些水来,鶻鲁补对他倒也言听计从。
鶻鲁补一路来到河边,取完水后准备用河水清洗自己的伤口,然而上游不远处的一幕顿让他顿时瞪大了眼睛。
只见那不远处,一名妙龄少女正于水中嬉细,那曼妙的身材与藕白的肌肤若隐若现,直接让他有些望眼欲穿。
鶻鲁补本就是好色之徒,眼前的一幕他哪里忍得,这些日子他早就憋足了欲火,此时竟顾不得身上伤,直接跳入水中逆流而上。
他激起的水声惊扰到了少女,那少女发觉有人,睁大无辜的大眼睛紧张地看着他:“你是何人?”
“哇啦柯西嘚!”鶻鲁补看清了少女的面容,竟是美艳不可方物,顿时间他的欲火已一飞冲天。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少女虽然想要反抗,可怎扭的过人高马大的鶻鲁补,就这样被他给抱在了怀里。
少女的肌肤光滑细腻,也让鶻鲁补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和满足,他实在想不到,在这荒山野岭,居然能遇到这么个不可多得的尤物,这也是他上半辈子都从未有过的体验,以至于他的眼睛都兴奋得有些猩红了。
少女眼见着要被他得逞,却拼命地用眼神给他示意身后,且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表情。
阳克宾不知鶻鲁补有此艳遇,只等到口干舌燥也不见鶻鲁补回来,正想破口大骂,却突然见鶻鲁补已大步朝他走来,手中还拎着满满的水袋,他想了想又把话给憋了回去。
然而,等鶻鲁补走的近了,阳克宾突然面色大变,大喝道:“别再靠近了!鶻鲁兄,你身上为何一股妖气?”
阳克宾见鹘鲁补继续靠近,神情顿时紧张起来,忍不住嚷道:“我叫你站住!鹘鲁补,你若再近一步,休怪我不客气!”
鹘鲁补却不为所动,白惨惨的脸上露出一丝阴森的笑容,他迈着大步继续朝前,步伐一踱一踱,形态宛如一只接近猎物的猛兽。
阳克宾虽早已觉察到鹘鲁补的异常,但他大腿伤势较重,根本没法挪动,稍一皱眉后,他扯下腰间一盏葫芦掷向空中,口念:“落!”
只见那葫芦飞空入定,化作伞盖大小的一朵黑云,瞬间悬浮在鹘鲁补头顶一丈处,云中隐约有电闪雷鸣,顷刻间黑色雨点瓢泼落下。
那黑雨宛如浓酸,腐蚀性极是吓人,落在草地上,刺啦刺啦作响,青青草地瞬间化作焦炭。可令人大跌眼镜的一幕出现了,鹘鲁补周身衣物都被黑雨灼光,他自己成了一尊裸体,可是全身毛发却不见分毫损伤。
阳克宾脸色顿时一片铁青。
鹘鲁补咧了咧嘴,发出完全不是其本人的粗厚嗓音:“雕虫小技也敢献丑?”
“你是何方妖物?”
“盘中餐何须多问?”
背靠大树的阳克宾眼睛瞪得如铜铃,面有不甘的他取下腰间第二盏葫芦抛到空中,又念:“收!”那葫芦悬在空中,口子倒垂,吸起一道巨大的龙卷,泥土草地大肆翻腾,全被龙卷风裹着吸入了葫芦里。
然而,那鹘鲁补脚下宛如生了根一般,竟岿然不动,他拍拍身上的泥土,露出轻蔑一笑:“法宝是不错,可惜道行差了些!”
阳克宾方寸大乱,心中接近崩溃,这些葫芦是他看家法宝,以往对付妖怪可谓无往不利,今日却纷纷失效。他情急之下,将最后一盏葫芦也扔了出去,那葫芦不偏不倚地砸在鹘鲁补身上,阳克宾看准时机大喊一声“破”,那葫芦越涨越大,最后竟似一颗炸弹直接爆开,顿时将鹘鲁补炸得血肉横飞。
一颗偌大头颅滚到了阳克宾的脚边,鹘鲁补那空洞的眼睛中鲜血淋淋,着实有些渗人,阳克宾见此却松了好大一口气,看来自己是险胜一招,劫后余生的他不由放声大笑,以至于脸都笑的有些变形。
可是,他还没高兴太久,耳后却又突然传来一声笑语:“同伴身首异处,也能笑的这如此开心?哼哼,人类!”
豆大的汗珠从阳克宾的额头滑落下来,他甚至都不敢回头,然而无论他回不回头,结果都已注定。
利爪敲打地面的声音响起,那是猛兽玩弄猎物的节奏,一条巨大又猩红的舌头从阳克宾的脑门上搭了下来,阳克宾惊恐地抬头仰望,等待他的是一张血盆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