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吧。”妈妈略带着歉意笑道，从盘子里夹了些鱼香肉丝塞入我的碗中，“这里都是家里人，不要拘束，有什么想吃的直接跟我说，今天晚上稍微放松一下，就当妈妈赔罪了可以吗？”
我不太情愿地应了声，‘哦’，小心翼翼地把肉丝放到嘴边，即便是五年过去了，我的恨意再为坚固和强硬，也难以抵挡妈妈细致入微的关怀，就像我痛恨自己的软弱一样，但凡遇到使自己暖心的事情，就会不自觉忘掉自己立场的毛病也是我的缺点之一。
所以妈妈态度的变化让我本来理智的心再度凌乱起来了，分不清她是对我真好还是假好，我吃着饭，吃着渐渐吃出了莫名的苦涩和呜咽……以前小时候，妈妈总是会夹菜给我和妹妹吃，虽然那时候日子过得很苦，但我觉得那是我度过的最愉快的时光。
没有同龄人华丽的衣服，手机和数码产品，唯一能让我感到日子有奔头的就是妈妈对我不求回报的好，以及妹妹的始终相伴。然而后来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破碎的幻梦般。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所有人都向金钱低了头，他们不再讲究所谓的真感情，眼中只剩下了利益相扣，朋友也好，家人也罢，只要阻挡自己的累赘，统统都可以无情地抛弃。
所以每当念及妈妈的好，脑海里迂回的绵绵恨意又让我矛盾地坐立不安，我是一个可怜的人，一个连自己原则都会打折扣的失败者，明明告诉着自己，妈妈她是邪恶的，是异端，是此生最大的仇人，然而我却狠不下心说出一句决绝的恶毒话语。
我想，我大概是得了失心疯。
默默无语地吃了半个小时，平常十分钟我就把晚餐轻易地处理完毕了，但今天的气氛实在太焦灼了，乃至于我每吃一口饭便感到浑身别扭，局促不安，就像是受用了敌人的嗟来之食，而自己却无法抗拒敌人明摆着的诱惑。
“蕴儿，晚上你是回家，还是去我那儿？”妈妈有意地压低声音，仿佛我是那一触碰就会自动爆炸的地雷。
我带着怯意喝了口汤，眼神飘忽到妹妹的脸上，不太冷静地回答道，“我回家。”
“你爸在家吗？”妈妈的神情逐渐严厉，“我要找他谈谈你的抚养权，如果他真的让你辍学的话，我随时都有机会将他告上法庭，从他手中把你夺回来，一个连孩子的受教育权都无法保障的男人，没有资格当监护人。”
我故作平静地说道，“他出差了，今天晚上就我一个人在家。”
“是吗？”妈妈忧虑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又转向了妹妹，像是征求我们意见似的问道，“我上门去家里看看吧，我要看看蕴儿的生活过得怎么样。”
还用你专门去看，过得好我早就夸夸其谈，吹得天花乱坠了。
“妈，既然要去的话，要不要给叔叔打个电话？”妹妹口中的叔叔让我记起了那个有钱文绉绉的男人，就是他把妈妈从爸爸的手中抢走了，也从我的身边夺走了，从此让我们一家支离破碎，破镜难圆。
他在我眼中是个难以饶恕的罪人，然而在妈妈眼中他是自己的幸运之人，而对于妹妹，两者兼有，至少妹妹在谈及叔叔二字的时候，很明显要比提起爸爸更加放松，这样说来，爸爸过去的家暴和坏脾气，早就预示了他今天必定妻离子散的结局。
除了我依然被迫跟随着他。
哪怕我很不愿意。
但在我的羽翼丰满之前，我只能屈居在这窄窄的屋檐之下，就算父亲无缘无故冲我发火，做饭也只是看心情，害得我有时候家里的面用完了，只能饿着肚子过一晚上，我也不曾像妈妈那般怨恨着。
我知道，他作为一个男人很失败，身处在同样的性别上，我很同情他，甚至时常反思以后自己会不会跟他一个卑劣的德行，但后来，我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一个处处隐忍的家伙是做不到他这种程度的，最起码我不会因为生气而动手打女人，更何况我根本打不过。
“不用了，最近公司比较忙，我给他发个信息就可以了。”妈妈拎着包，腾起身准备去付账，看到妹妹机灵地凑到了我身边，不禁欣慰地笑道，“你们两个小家伙，好好相处啊，我去一会儿就回来。”
撇下一桌杯盘狼藉，妹妹用胳膊肘拐了拐我，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受了夏汐年的感染，但她的力道远远不及夏汐年凶残，“哥，其实我一直都想对你说的，妈妈真的不是因为你是男生，所以把你抛弃了。”
“那她是为什么？”我冷冷地叹了口气，似乎谈起以前的事也不再显得那么重要了。
“因为你的监护权在爸爸那里，而且妈妈跟爸爸有过约法三章，如果妈妈偷偷来看你的话，爸爸也会拿看望我做幌子反击妈妈，为了保护我不受到爸爸的骚扰，妈妈一直克制着不来见你，一忍就是五年。”妹妹解释地太过牵强，让我很难用正常人的观点往下顺承地推理。
纵使退一万步而言，妈妈非常讲诚信，所以这五年就把我当空气一样处理了，当做整个江州没有我这个人的存在，但她完全有机会找到我的学校里来，任何一个微小的契机都能让我们相见，为什么她单单选择了最愚蠢而最绝情的方式？
“还不是因为心里没有我。”我摸着隐隐发痛的胸口，斜视着地面，“够了，不说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你们都没把我当人看。当奴隶当畜生也罢，我只希望你们一个个地别再来骗我了，欺骗我的感情，如果让你们感到愉悦的话，我宁愿你们对我更加绝情一点。”
“我没有骗你。”妹妹眼神坚定着，神情笃定无比地说道，“哥哥是我最重要的人，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另一半。看着吧，哥哥，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幸福的生活，让你一辈子都离不开我。”
“呼……”浅风吹着窗外水光粼粼的湖面，妹妹柔顺的银发落在我的手中，她紧紧抱着我，就像是用身体温暖着我似的，在妈妈来之前，自始至终未曾变幻过姿势。
妈妈付完款后，满面春风地走了过来，看到陷入我怀中一动不动的妹妹，感到困惑地问道，“这丫头睡着了吗？”
“没有，可能是犯困了吧。”我尽量打着圆场，让兄妹之间的亲密表现更加纯粹一点。
“好…好吧，我先送她回家，等会儿再去找你。”妈妈伸出手准备从我怀中接过妹妹，然而妹妹一个利索的翻身，差点把妈妈吓得跌倒在地，紧接着喋喋不休地小声谩骂道，
“臭丫头，又捉弄你妈妈，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哥哥保护我。”妹妹迅速躲到了我的身后，让我被两个人一前一后捉迷藏，很是困扰。
“我就不信治不了你。”妈妈一个趔趄没抓成妹妹，反而把我揽入她的怀中，我不知该作何感想，是把我错误地当成了你的女儿，还是有意而为呢？不管是哪一种，我都必须推开她，毕竟她和我之间貌似也没有那么熟吧。
将尘封的门推开，我打开窗户让室内通风，妈妈在客厅和房间之间来回穿梭，跟看房团参观似的，除了爸爸的房间，洗手间和厨房都被她光顾过了，而且嘴里一直嘟囔着太简陋了又或者太小了，但其实对于我和爸爸两个人生活的家，这一点空间真的足够用了。
“回头我让人送点生活用品和家用电器过来，蕴儿，你看看家里连冰箱都没有，你还怎么过日子啊？”妈妈像是看着炼狱一样，打量着我住的地方，紧接着又转换了口气询问道，“要不，你搬走吧，反正你都快成年了，去我们那儿住，你叔叔不会嫌弃你的，他巴望有一个儿子都来不及呢。”
“不用了。”我再次回绝了她的请求，我知道她想对我好，但她真的不太懂我，我需要的不是钱，而是真心的关怀。
他们都以为用钱能收买我，我只能说他们把所有事情都想得太过简单了。
这世界上很多东西是无法靠钱来修复的，比如死去的灵魂，比如破裂的关系，比如丧失的信任，又比如挥之不去的坏印象。
“固执的孩子。”妈妈走进了房间，顺手推开了衣柜的门，吓得我脸色骤变，然而妹妹却气定神闲地挡住了我的去路，摆明着是想让我难堪。
“这……这些衣服是你女朋友的吗？”妈妈用了很正常的思维模式去考虑女装存在的问题。
“当然不是。”妹妹得意地笑道。
“那是你的？”妈妈有些忌惮地看向妹妹和我，好像我们俩做了很过头的事情。
“不是，这些都是哥哥的。”妹妹可真会撕伤疤，这下好了，我穿女装的事情被妹妹捅破了，接下来，妈妈该不会把我当成异装癖患者抓进医院治疗吧…
正当我陷入焦虑和挣扎之中，妈妈的手突然搭向了我的肩膀，略带暖意地笑道，“蕴儿本来就很适合这些玩意，都是妈妈的错，让你没有和你妹妹一样生成女孩，不然你们俩现在一定相处地特别融洽。”
喂喂，你们俩打住好吗？
变成妹子是你们俩的一厢情愿，又不是我，为什么每次强行把意愿往我的头上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