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透——』
一声包含着悲愤的低喃，缓缓传入我的双耳。随后，一双沉重有力的手放在我的双肩上，温柔地将我拥入某人的臂弯。
『爸爸不会抛下你的。』
我望着眼前的男人，认真倾听着他真挚的话语，心中却充满了迷茫与无助。
母亲在一旁冷冷的端坐着，端庄的面庞滑落着淡淡的清泪。她的双手反复地整理着自己的仪容，尽力使自己的表情保持着淡漠与从容，身体却随着止不住的抽泣颤抖。
『爸爸只是暂时离开，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嘛？』
父亲的眼眶红肿着，脸上流露出悲伤的表情令人感到沉重。我只是一味地将头埋入他的胸膛，沉默不语。像一个没有上发条的娃娃一样，一动不动。
脸颊隔着父亲的衬衫，传来了本应令人安心的热度。但想到接下来的分别，身体却止不住的发冷。
对于父亲的话语，母亲的催促。我一度感到迷茫，疑惑。甚至拒绝着去理解它们。
发不出一点声音，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
脸庞保持着木讷的神情，泪水流淌不止，却无法哭喊。
『 ………………………………………………………………………………………………………………………………………………………………』
要……笑嘛?露出坚强的表情……让他放心……啊……笑不出来……哈啊……我本来就不怎么会撒谎……大哭有用嘛?……以前犯了很大错……让我跪下来老老实实认错就好了……就原谅我了……就没事了……现在……这样子大哭……还来得及嘛……哈哈……哈……做不到……讨厌这样……最讨厌了……到底怎么了啊……完全不明白……为什……为什么……你们就一定要这样……不能这样想……他们现在很难受……不能有这种令人厌恶的想法……不能任性……对…对啊……这是……你们的……『自由』。
——到了最后，完全想不明白要做什么。
本来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教导我怎么去解决难题，给予我世上最大的爱与呵护的两人。此刻仿佛成为了我最大的敌人。
母亲拉着我的手，小心翼翼地引导着我走上了值夜班的长途公交。
这个过程，我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在呆滞地望着父亲的身影。他也静静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注视着我。
直到公车启动，我们彼此消失在对方的视野中。
那是认识桐人的前一年发生的事情吧。
现在想想还真是讨厌啊，那个男人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向我尽情的吐露自己心声。平时一言不苟，眼神即凶恶又锐利，我犯了点什么毛病就会全力的训斥我，还动不动就家法伺候。
也真是可笑，因为我各种像个傻子和神经病的表现居然使仿佛已经水火不容的他们耐得下性子，僵硬的在一起忍受不再深爱的彼此过了好几年。
我想想，那会儿无非就是面瘫和孤僻了一些，虽然在班上待了一个学期连同班同学的名字都喊不出来是有点过分，但我也没做错什么吧。
下课的时候总会有人找我，或是善意的交流，或是无聊的恶作剧。对方是谁，做了什么我一点也记不清了。只是觉得有些吵闹就一直上天台坐着吹风发呆。感受着时不时吹来的微风拂过皮肤的触感，望着天上的浮云，在心中想象着它可能的形态。
结果无意间吸引了老师的注意，拉我到办公室谈话。老师说了什么我也一点都不记得了，那时候也不知道做什么，怎么回应老师的关心，就单纯的保持沉默，眼睛望着某个角落出神。
到了最后，我什么也没说。老师担忧地看着我，还是用着尽可能温柔的声音，让我回家了。
嗯，然后惊扰了母亲。然后又被她拉进了房间上演了差不多同样的剧情。
只不过母亲在这过程中没有坚持住，先人一步哭了出来。可能对我的表现感到失望了吧，她变得有些崩溃，开始语无伦次。
她开始说了一些沉重的，灰色的，非常现实的话语。开始向我倾诉了一些不应该让小孩知道的比较压抑的事实。
我那时候……又是怎样的神情呢。不记得了，只是看到母亲趴在桌子上抽泣的时候，真的很像一个孤独无助的小孩子时。我的心中，第一次对自己的双亲，有了一种平等的感觉。
原来他们和自己一样，都只是普通的大人和普通的小孩。不是我心中想的无所不能，不是我心中的高高在上，不是我心中的坚不可摧。
我把手放到了她的头上，轻轻地抚摸着。她抬起头看着我，然后像以前跟父亲那次一样，抱住了我。我们什么都没说，只是彼此依偎着，相顾无言。
为了我彼此妥协，强撑着支起了一个已经破碎过一次的家庭，这样的日子终是到了尽头。
我们尽力维持着像以前那样的生活，但我们心里都明白，有什么事物已然发生了改变。
他们之间早已没有了爱情，责任是他们唯一的纽带。我是他们共同的关注点，是他们关爱的对象。
客观来说，我不讨厌我的双亲们，他们也疼爱着我，只是他们彼此之间并不相爱。
我和母亲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神情麻木的过着独属于我们的生活。
彼此机械地讨论着一些生活中的琐事，日常的开支，日后的方向。
每一天的日常中，我有时候感觉面对的仿佛不是我的血亲，而是令人担心的同龄人。
只有夜深独处时，她才会偶尔显出脆弱的一面，才会向我袒露自己的真心，与沉重的期望。
她试着让我理解，有一个被生活压垮的成年人，试图向自己的孩子一点一点地吐露着自己的不幸，他们那段沉重的过去，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我一点点的吸收这些，尝试着理解它们。这些经历一点一点地悄然改变了我。
我学会了些理解，懂得了些察言观色。每当我能察觉出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母亲细微的情绪变化时，心中也偶尔会有感觉自己成长的喜悦与安心。
有时候，还会有种自己才是大人，而现在正在照看小孩的感觉，令人觉得觉得滑稽。
这个地方早已失去了笑容。
父亲不在，但我们一直为他留着一个房间。我偶尔会待在这里，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发呆。回忆着我们相处的时光，将其铭刻成过去。
母亲变得肃穆了起来。她可能发觉了我们之间关系的不正常，母亲不应过分地向自己的女儿撒娇。但发生的事已无法挽回，只能尽力去维护好母亲的威严，尽量能够做到正确引导我。
我不再呆滞了，学校的日常也能够正常地进行下去了。对于老师的谈话与同学的交流基本上能够处理的井井有条。
要说有什么不满的话，有点寂寞吧。
我不在与妈妈交心，也无法与见不到的爸爸诉说自己的烦恼。毕竟他们也无法解决自己的问题不是吗？
虽然我只是孩子，但在战胜来自过去的阴影这件事情上，我们家出奇的一致——都是失败者。
我基本上只有桐人这一个朋友。不知不觉中性格已经变得和班上的同学格格不入了。能够认识桐人，契机还是性别辩识错误这种糟糕的事实。现在想想，要不是这个，即使他当时露出一副难过的表情我也不可能会主动上去搭话的。
嘛……不过我也知道我不该抱怨的。父亲和母亲，还有很多人，他们也许都经历过比我更加糟糕的人生。即使是现在这个样子，起码我也还有着物质上的保障，至少还有桐人这个唯一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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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的沉默，我不在想着这些事情，什么也不想。眼前的景色也随着思绪的停止渐渐的染上了一层死寂的黑色。
身体在放松，不再维系体感的平衡。就这么向后倒下，陷入黑色的泥潭，不断陷落……
什么都不想，真的很轻松。没有烦恼，没有恐惧，没有疑惑，只是……
莫名的，心有些痛。
『————————————』
『真透?』
就好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光芒刺破了眼前的黑暗，模糊的意识也逐渐的清醒过来。
『嗯……？和人……我睡着了？』
随着耀眼的白炽灯的灯光一同映入眼帘的是，我所熟悉的唯一朋友的脸颊。
『是啊，毕竟打了半天的游戏呢。虽然是周日，但这样果然还是有点不健康。你还好吗？要不要出去走走，还是再睡会儿？』
和人温柔地轻笑着，不在意我打游戏打到半场昏睡的窘态。体贴的询问着我的意见。
『我没事，但还是出去走走吧。有点想去外面看看的心情。』
『行啊，那我去拿个伞，电视说一会儿可能会下雨的样子。要是真下了你直接拿伞回家吧，改天还我就行。』
『嗯。』
心情有些平复下来了，刚刚还真是想到了好多不开心的事情啊。
但是没关系，至少我还剩下……
『喏，给你的伞。话说玩这么久也有些饿了，去那条街逛逛吧，找点份量少的小吃也不怎么会影响晚饭的。』
『好，去看看吧，确实有点空腹感。』
『话说你真的没事吧，感觉你还有点迷糊的样子，刚才睡着的时候你也是眉头紧缩的样子。……又出什么事了吗？』
『别在意，常态而已，我的睡眠质量不怎么好。』
『抱歉，下次不拉这你这么高强度的打游戏了。』
『不是你的问题，不用道歉。走吧。』
『哦哦，好的。话说你听说了吗？那款划时代的全沉浸式MMORPG类型的名为刀剑神域的游戏即将要发放封测资格了。』
『听你讲过……但只有一千个名额，不可能抢到的吧。』
『……那可不好说啊，没准到时候我会给你一个惊喜喔。』
『是吗？那我很期待。你的惊喜。』
『从你脸上可看不出来。嘛，不过我知道你一直都是这样就是了。那就小小期待一下吧，所谓的惊喜。』
『嗯……』
即使有没有所谓的惊喜都可以，我不在乎。
但我真的会期待，期待看到你做到了这件事情后你的脸上所露出的欣喜与满足的表情。
那对于我来说比什么游戏的封测资格都要有吸引力。
可能对爸爸妈妈会有些不公平，但此刻的自己确实自私的把朋友这一存在放在了心中的第一位。毕竟我没有能力解决他们的问题，也做不到成为妈妈眼中所期望的样子。即使再怎么听话，也改变不了什么。自己真的很糟糕呢。又无力，又自私，又胆小，又阴暗。
但是啊，和人。
无论什么时候我很感谢你能愿意成为我的朋友。
感谢你了解我的经历却不会对我有所芥蒂，不是像老师那样时时刻刻的担忧，而是选择了把我当成正常人，像正常的朋友一样交流。
你对我很体贴，更多的是理解。理解不想被刻意注视，当成异类的心情。
虽然过往有些不愉快，但我时常会庆幸。
起码我还剩下与你的友谊。
我仅存的最为纯碎的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