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番外·家远路迢迢（End02）
游终于还是没能拦住雪。
八个小时后，他被带到了雪的面前，满脸血污，但仍在微笑着的雪。
“你……”游全身都冷了，他已经猜到了。
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狠狠的摔在地上，再也无法黏合完整。
在一旁的警察大叔看着雪，那眼神，仿佛在看怪物。
隔着铁窗，游听完了事件的叙述。
刚才还在游的怀里哭泣的雪，答应了游这件事要用平和的方式来解决，绝对不能诸于暴力，一切都按照游的预想，他自认为了解雪，雪是不会冲动的，雪一定会想到和他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雪的内心，应该早就明堂敞亮，她已经学会了用充满爱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才对。
很可惜，他错了。
雪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出门，到超市买了上门拜访的礼盒，还有……适合女孩子使用的折刀，很轻，但很锋利，只是放在手指上轻轻一划，血线就显露出来。
摆出她平时的笑容，雪拿着他给她的地址，敲开了那家人的门。
“您好，之前受您不少照顾，这不是要过年了吗，来看看您。”雪温柔地笑，骗过了所有人。
一家四口人，两个大人两个孩子，除了最小的女孩，剩下三人，被发现时已经成了七零八落的肉块，血淌得到处都是，地上，墙上，天花板上，各种家具电器，还有卧室的床铺，处处弥漫着的是那股子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三个人都是颈部中刀，出刀速度很快，气管和动脉直接被切开，血泉喷溅到了二楼的天花板上，没有什么挣扎就都倒下了，”警察和游说着，“她还使用了受害者厨房的刀具，心脏和脑部每人都戳刺了几十下，刀具甚至因此卷刃……”
游怎么都想不到，一直温和善良的雪，手段居然会残忍成那样，好像是生怕他们还有抢救希望一样，三个人的手脚头颈都被斩下来，而且所有过程都在最小的那个女孩子面前完成。
因为要过年了，物业为业主准备了一点小礼品，派人挨家挨户送，直到他们派送到这一家时，给他们开门的，是浑身鲜血的雪。
“报警吧，我杀人了。”雪平静地说。
“很难想象，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女孩，三条鲜活的生命……我们所有人，包括局长都不相信，这是她一个人独立完成的，但受害者家里装有监控，我们不得不接受现实……”
游想到了周末经常会有的，他喊来雪，要她帮着在厨房打下手。
“剁排骨，会吗？”
“放心，我力气不小的。”雪举起刀，还摇摇晃晃的样子。
她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挥起刀子，一刀又一刀劈下的呢？
游捏紧拳头，他恨不能咬碎自己的牙，现在，一切都晚了。
“游，我做到了哦，我给爸爸妈妈报仇了，你不开心吗？”雪的双手被镣铐锁住，所以没法整理头发，带着血的发丝黏在脸上，很美，但也无比令人心痛。
“为什么？我们不是说好……要永远在一起吗？”
雪的笑容停滞了，她低下头，很快，几滴泪落在了她的腿上，雪还穿着裙子，大冬天的，泪水打湿了裙摆。
“我不能忍受！我必须要做到！爸爸妈妈的事故现场，我现在还清楚的记得，妈妈的脸上盖着白布，垂下的手上，还有我之前盖在妈妈手上的印花徽章……他们毁了爸爸妈妈，也毁了我，他们要付出代价！”
低声，咬牙切齿，雪的声音充满了仇恨，即使是仇人被手刃，雪也没有丝毫的释然，游看不见她的脸，但能想象到，雪一定哭得很难看。
她不是杀人取乐的变态，她终究还只是个害怕孤独的孩子而已。
“为什么，非要选择这种方式……你思考了那么久，为什么还是选了最糟糕的那种做法？”游抓住铁栏杆，他想伸手，他想拉住雪的手。
但他做不到，他被强行扯开了，而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都不算什么吗？我那样的对你，和你说过的每句话，你都没听进去吗？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这样，这样的结局，你知道，我最讨厌的结局……”游吼着，他在生自己的气，为什么要把真相告诉雪？善意的谎言不好吗？为什么不把雪看好？为什么晚上要犯困睡着？为什么要告诉她，颈部大出血的人极难抢救，而偏偏，人的脖颈非常脆弱。
为什么，那时候要把伤心的雪从路边捡回家？游甚至这样想。
如果什么都不曾发生，那雪这一辈子也不可能会知道真相，即便活得浑浑噩噩，也好过一辈子被仇恨痛苦缠身。
“对不起。”雪低声道。
游呆呆地瘫在地上，刚才的一瞬，他看清楚了。
雪的心，已经死了。
“时间到，我们还有情况要了解，带他出去。”
游被带走了，他回头，可雪再也没有看他一眼，哪怕是抬头的一瞥。
第二天，更大的噩耗传来。
雪自杀了。
因为事实毫无争议，雪坦白了所有，为何杀人，如何准备，过程经过，审讯顺利得不像是一桩灭门案，几个小时不到，资料已经完全整理好，只等到法医那边给出正式的鉴定书，证据完备手续齐全，就可以交到检察院那里然后向法院提起公诉了。
可能是出于怜悯，复仇的故事总还是让人唏嘘的，雪被解开了双手，她被带到了看守所的单人房间。
灯被关上了。
虽然有二十四小时的监控，但不会有人一直盯着一间黑乎乎的屋子看，雪躺在床上，她选择了成功率其实很低的割腕。
雪咬开了自己的手腕，撕开一个足够血汩汩流出伤口没法愈合的口子，一声不吭。
直到几个小时后，天色亮起，满床的红色惊醒了值班的人。
这个时候，因为失血过多，雪已经身体冰凉，血液凝固身体僵硬，什么都不剩下。
那个爱笑的女孩，永远离开了。
游正从家里带来被褥衣物之类的东西给雪，他都和大家说了，所有人都愿意帮雪，他们联系了律师，联系了雪的祖父祖母，甚至通过一些手段联系了检察官和法院……游第一次违背自己的原则，但他违背得毫不犹豫，他还想等，等待那个所有人都能幸福的美好大结局。
他看着躺在那里的雪，手中的东西洒落一地，一阵头晕目眩，他差点昏倒。
雪……你不能原谅自己吗？
你原本就打算自我了结的，对么？
那你是为了什么……
“她好像是为了和你再见一面，所以才没有在现场就自杀的。”警察的眼里已经没了警惕戒备，性情如此，人的心是肉长的，任何人听到这样个故事都不会无动于衷。
一命换一命，我不欠你们的，雪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游握住雪的手，很僵硬，虽然皮肤还是那么光滑，但已经失去了所有血色，显得干枯瘦小。
“对不起，我不该说那种话的……”他泣不成声，自从小清的事情以来，他都很久没哭过了，“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每天都有意义，我告诉你的那些，你也有好好听着，这样的结局，如果这就是你的心愿的话，”
我接受，我还喜欢你，我永远爱着你。
爱笑的女孩被葬在了游的老家，后山上，因为雪说过，她以后要埋在那里，和游一起，这样两个人就可以一直在山里玩，永远不会无聊。
“真是让人害怕的话啊，你明明只来过两次这里，就这么草率决定将来的归宿，真的好吗？”那时的游还在笑她。
“没事啦，有游陪着，爸爸妈妈会理解我的，喂，你会陪我的吧？”
“当然当然，到哪我都陪着，我的大小姐。”
直到工人一锹一锹土，把那个小盒子埋进地下，一个小土包和一块小碑竖起来，游才意识到，他再也不可能见到雪了，除了照片，他的所有念想和爱情，也都随着这一抔一抔的土，深深掩埋。
“能和你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抱着那块小碑，游痛哭。
他知道，他的青春，从这一刻起，也结束了。
后来，高考，大学，工作，游收留了当初那个被雪“留下”的女孩，她无依无靠，没有游，她只能生活在福利院。
雪啊，你是故意的吗，这个孩子，何其相像那时的你。
和那个女孩的生活还算顺利，因为过大的刺激，女孩忘记了几乎一切，医生说这是人体的保护机制，目睹自己爸爸妈妈和哥哥被肢解的残忍场面，对于一个才几岁的女孩来说就是不可能承受的心理重压。
游隐瞒了一切，他离开了天雪市，除了每年要过年的时候回来看看雪，剩下的时间，他带着女孩，就像是正常的兄妹一样，生活在距离天雪市一千四百公里外的城市。
“又到了这个时候啊。”游看着窗外，焰火晚会，煞是好看。
今天是腊月二十九，雪离开的日子，十年后。
“哥哥？”女孩好奇地看游，“明天就是除夕，哥哥还是不回家吗？”
“不回了，今年也是爸爸妈妈来这边，明天早上的航班，还有别的姐姐，你高兴吗？”
女孩重重点了点头，“高兴是高兴，不过为什么哥哥上周会回天雪市呢？”
游笑笑，他拉过女孩，“哥哥呀，是去看一位很好很好的朋友。”
一位再也见不到的，回不来的好朋友。
焰火闪耀，女孩惊喜地呼喊——
“雪！下雪了！”
这是你吗？游伸出手，一小片雪花在手心，融化。
这大约是游，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刻了。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