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番外·雪糖
十年前，雪还只有八岁。
“为什么这么粗心？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题目都能做错？”妈妈拿着期末的数学试卷，正在数落雪。
试卷上是鲜红的“89”，对三年级的孩子来说确实不算是高分，在这个年纪，只有拿到“100”的满分才能算得上是“听话的好孩子”。
不过主要还是出在这个分数本身上，雪很委屈，要是能多一分就好了，只要多一分，九十分和八十九分之间好像隔着天堑一般，距离遥远到难以看清。
为什么老师不能多给一分呢，明明只要多加那么不起眼的一分，妈妈就不会这么生气了。雪噘着嘴，她倒是没把问题归咎到自己身上，和大多数孩子一样，觉得全世界都在对付她，老师妈妈也是吹毛求疵，根本没有意义。
“上学期就是这样，雪雪啊，咱们学习能细心点吗，别把粗心大意当成是小毛病，一念之差，结果就会完全不同，你现在考试是这样，以后工作生活也是这样，万事都由不得马虎的。”妈妈蹲下来，耐心和雪讲着道理。
不过这些话显然没有几个字被雪听到了心里，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雪觉得妈妈哪里都好，不管想要什么，妈妈都能满足自己的愿望，就是太啰嗦了，一有时间就讲些不着边际的东西，自己根本只是个小孩子嘛。
对了，“啰嗦”这两个字也是雪刚刚学来的，多合适，雪不断点头，其实她根本没听懂妈妈所说的，只要点头，妈妈就能敷衍过去。
妈妈和爸爸平时工作那么忙，好不容易回家来，雪期待的大餐游乐园和毛绒玩具都没有，有的却是藏在床底的成绩单，雪想不懂为什么妈妈总能找到自己藏东西的地方，上次夹在字典的最中间，再上次粘在桌子的底面，这次是床底的拐角……妈妈难道有什么特别的超能力？进家门随便翻翻，成绩单就出现在妈妈的手中。
妈妈叹了口气，一说到学习雪就这样，或许应该换个思路，用同龄人来激励如何？小孩子的自尊心应该很重的才对。
“你也要多和别的孩子学习学习，你知道吗，妈妈最近认识了一个特别漂亮的女孩子，只比雪雪小一岁。人家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成绩门门一百分，唱歌宛如夜莺，我们这些大人都听得沉醉了，雪雪想认识一下人家吗？”
“不要，我才不要和别的孩子比较，我是我，妈妈要是不满意，可以再和爸爸生一个弟弟妹妹，比我听话比我优秀的就好。”雪挣脱开妈妈的手，她才不想和那种女孩子认识呢，肯定是趾高气扬的小公主，仗着大人喜欢随便嘲笑别的孩子，骄傲自大的人，最讨厌了。
雪有点害怕，还有点自卑，所以她才这么说这么想，去面对一个比自己优秀的女生……那就没有人再会喜欢自己了，雪不想去想象妈妈望着那个女生眼中的欣赏和望着自己眼中的失望。
“那个女孩子可是很想和雪认识呢，她叫夕，是爸爸妈妈生意伙伴的女儿，雪雪真的不考虑一下？”
“不要！”
妈妈无奈，自己女儿的这股子任性，说不定之前对雪确实是太溺爱了，不肯接受批评意见也不愿意结交更优秀的朋友，说不得碰不得，这样下去恐怕不是个办法。
可望着雪任性生气的小表情，妈妈又怎么都没法生气，没法像其他的妈妈一样，对自己的孩子大声叱责，甚至用鸡毛掸子揍他们的屁股。
雪太可爱了啊，软乎乎的小脸，蓝色带斑点的连衣裙，还有穿着袜子白如雪的小腿，可爱得就像是天使，没有人会对天使生气的吧？至少妈妈做不到。
“快过年了，我们出去逛逛吧，雪雪的零食也快吃完了，到超市买些，怎么样？”妈妈突然说道。
雪好奇地看着态度突变的妈妈，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别管成绩单，也不和别的女孩子认识，就妈妈和雪雪，可以吗？”
眨眨眼睛，雪想起来自己的零食箱子里确实不剩下什么……
“妈妈真好！”
“那就换上新买的那件厚外套，围上围巾，穿好暖和的鞋子，咱们出发。”妈妈亲了亲雪的脸蛋，香香的，不是护脸霜那种工业制品的味道，小孩子用不着护脸霜也能拥有完美的肌肤。
一股淡淡的果香，是雪喜欢吃的草莓干的甜味。
“妈妈开车吗？”雪问。
“不，今天我们步行。”妈妈微笑。
既然“言传”的教育方式对雪没什么用，那就只有试着“身教”了，妈妈暗自忖度。
“好呀，我想去公园喂鸽子，妈妈能带我去公园吗？”雪仰起头，公园离家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妈妈应该不会拒绝。
“那雪雪也答应妈妈，喂完鸽子，雪雪陪着妈妈一起去一个地方，好吗？”
“是什么地方？”
“保密，不过雪雪一定会喜欢的。”妈妈的笑容俏皮又狡猾。
雪点点了头。
“那就出发吧。”
……
下午的公园，白鸽聚集在一起，围着手上有玉米粒的游客，乖巧地停在客人的肩头，啄着玉米粒，也不介意客人抚摸它们的羽毛和后背。
偶有拍打翅膀的声音，是几只鸽子飞上了鸽棚，吃饱了，要歇会，它们一直生活在这里，已经再熟悉不过，只要不飞走就有美味的食物，只要听话就有温暖的小窝，比起外面凶险的环境和已经遗忘的生存技能，还是安稳的鸽棚更舒服。就像贪恋家庭温暖的孩子一样。
妈妈看着被鸽子围在中间的雪，她兜着一大包玉米粒，鸽子们自然也认定雪是个“大款”，温顺地任由雪抚摸。
只是感到些许的可惜，虽然眼前的场景很美，但适合鸟儿的永远是辽阔无尽的蔚蓝天空，而不是狭窄拥挤的窝棚，在这里的余生是没有未来的，日复一日过着相同的日子，浑浑噩噩，逐渐失去灵魂一样……
“游叔，你别扔鸽子啦，再这样人家要把我们赶走了。”一旁更小女孩子的声音引起了妈妈的注意。
“这些鸽子真笨，居然不飞，我都帮它们使劲了，难道翅膀是假的？”被女孩称呼“游叔”的男生捧着一只鸽子，努力研究着鸽子的翅膀，当然，什么都没研究出来。倒是那只鸽子转着小眼睛，盯着眼前的人类，估计是不能理解他的行为。
“游叔，玉米粒也喂完了，我们该回家了，姥姥要是发现我们从家里偷跑出来会生气的。”女孩子小心地扯着男生的衣角。
“沐你也太胆小了吧，你应该和班里那个咲学学，看看人家胆子多大，一个人坐车跑来天雪市，她家里最后是报警才找到她的。”男生教训着自己过于听话的侄女，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游叔……”
“好吧好吧，回家回家，真是的，没办法。”
女孩如释重负地笑，“晚上我想吃蛋挞！”
“好，您说啥就是啥，谁让你妈妈是我老姐呢，我这个倒霉催的。”男生抱怨着嘟囔，牵起女孩的手离开了。
他们居然是叔侄关系，妈妈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妈妈，我把剩下的玉米分给了大家，我们也走吧。”雪不知不觉已经走了过来，看来她对鸽子的兴趣也满足了，三分钟热度，当妈的最了解孩子的性情，雪就是这样。
“好，我们也走吧。”
妈妈心里想的是带雪去陶艺馆，让雪体验一下，粗心大意是不行的，只要一个不专心，做出来的陶器就是歪歪扭扭的，缺少陶制品作为一个整体的美感。
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全力以赴，都要用上百分之百的细心，不追求完美但追求无悔，这是妈妈想通过亲身体验让雪明白的道理。
“您好，冬季新品，要尝尝看吗，雪糖巧克力蛋糕，很好吃哦。”路边小店的店员正在招徕顾客，见到妈妈和雪走近，热情地迎上去。
“雪糖？”
“是冰糖压碎后的薄片，洒在巧克力浆上，比一般的糖粉口感要细腻一些哦。”年轻的女性店员围着围裙，微笑着和妈妈介绍。
妈妈本想拒绝，因为时间已经不早，再耽搁下去陶艺馆说不定就要休息了。雪是睡一觉就重启的体质，明天的她根本不会再回想起今天下午的种种，停留在她脑海中的也许只剩下鸽子，那妈妈的一番苦心就白费了。
“妈妈，看上去好像很好吃的样子。”雪盯着店外台子上的甜点，白和黑的搭配看上去居然一点都不违和，而且蛋糕上还点缀有可爱的雪人，应该是用白巧克力做的。
“小姑娘好漂亮，这是您的女儿吧，真像。”女店员由衷地赞美。
妈妈的心软了软，自己的孩子被夸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事，不管是不是商业笑容，冲这句话惠顾她家的生意也不过。
“妈妈，你的咖啡要煮干了，火真的还不关吗？”店里传来女孩的声音，很快，脚步声和小脑袋一起，女孩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同样围着围裙，扎着双马尾，踩着拖鞋，妈妈看了看女孩，又看了看年轻的女店员，突然明白了。
“这是您女儿吧，在店里帮忙？”
年轻的女店员点点头，“小春帮我把火关掉，待会咱们就回家吃饭了——是我女儿，我经营这家小店，女儿放假来店里帮帮忙，也教教她一点甜点的做法，希望她以后能做给她喜欢的男生吃。”
妈妈低头，雪还饶有兴趣观察着蛋糕，她是很想尝尝的吧？
妈妈灵机一动，“能拜托您吗，这道雪糖蛋糕，能让这孩子看看是怎么做出来的吗？她一直很好奇甜品的做法。”
陶艺什么的，用甜美的蛋糕来代替或许更好也说不定？
年轻的女店员——应该说是女店长，和妈妈眼神交汇。
两位母亲，彼此心领神会。
“当然可以了。”
妈妈揉着雪的脑袋，“想吃蛋糕的话就好好看着，快谢谢阿姨。”
“谢谢阿姨！”雪乖巧地喊。
那边的雪糖，泛着光，晶莹透亮，看上去就像是真正的雪。
无比闪耀。
雪没有想到过，这天下午，她已经和自己人生中大部分重要的人擦身而过。
不过，谁又能想到呢？
只是静静的等待，直到最后的重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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