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糖
如果这个世界上所有美好的梦都能实现，那该有多好。
农历，2017年的最后一天，距离天雪市中心城区两百公里外的小村，万籁俱静的晚上。
凌晨四点，躺在床上的缘忽然睁开眼睛，她望着小窗外皎洁的月，光打在她所盖的厚棉被上，花花绿绿的被子，仿佛是被覆上了一层雪。
原来那句诗说的是真的啊，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缘缓缓坐起身子，她是惊醒的。
她做了一个梦，一个她不知道该说是美妙还是恐怖的梦，一个让她感到浑身冰冷，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的梦，所以她醒了过来。
“真安静啊。”缘轻声说。
今天是除夕，一年的最后一天，再过两个小时天就亮了，如果不是这人烟稀少的小村，如果身处城镇中，这个点应该已经能听到不少烟花鞭炮的声音了。
说起来，今年好像是最后一年允许燃放烟花爆竹了，从明年开始，就算是过年这几天，也不再能听得到噼里啪啦的响声。
这究竟是好事还是不好的事情呢，缘不知道，她还挺喜欢过年时的热闹劲，少了响声，或许年味会更淡一点吧。
轻轻触摸被子，让月光洒在手背和手心，缘仿佛也感受到了些许的温度。
虽然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月光只是月亮反射太阳光的产物，亮度也不及太阳的几十万分之一，所以月光永远是清冷的，不会有什么温暖的温度。
但人总是愿意相信自己认定的事情，比如光就代表着温暖，比如明天就代表希望，比如誓言就代表着永恒的爱。
缘不是个非常理性的人，她的人格是从鸢那里分出来的，鸢就不是一个遵从理性原则的人，自然，作为副人格，缘也继承了这份任性和伤感。
“睡不着，出去看看好了。”
掀开被子，穿上拖鞋，披上厚外套，缘小心翼翼拧开门把手。
屋外没有暖气，温度达到了罕见的零下十度，天雪市这片地区鲜有这样的低温，往年的冬天零下三四度已经能够冻得人瑟瑟发抖。南方的冬天和北方的冬天毕竟不同，湿冷渗到骨子里，所以冬天也是关节炎老寒腿高发作的季节。
缘从客厅搬了一张小木凳，搬到了屋檐下，然后坐下。
哆嗦着，她紧紧裹着厚外套，很受罪，但她还暂时不想回到屋里。
山里的夜晚，和城里完全不一样。
抬头就是漫天的星星，像是神明大人随手撒的一把糖果，闪烁发光，绮丽绚烂，那是比这个世界上任何珠宝钻石都要璀璨夺目的存在。
况且，只是看着星星就会感到一种宏大和满足，只需要看着，这大概是最简约却又最磅礴的一种娱乐方式吧。
不过，缘抬起头，今天的月亮很好，所以星光黯淡，不像前几日那般铺满整个苍穹，月明星稀这个词也一点都没错啊。
将视线稍微收回，缘努力在黑暗中分辨着，希望靠着月光能至少看清远山的轮廓。
但这些都是徒劳的，除了几步之外的苹果树，缘什么都看不到，就连十几米外的池塘都看不清。
不过，缘索性闭上眼睛，谁说欣赏和感悟只能凭借视觉了？
她可以去倾听。
风声，因为风而摇摆的树枝树叶，水声，鱼儿冒出水面吐泡泡，稀疏的虫鸣和鸟啼，即便是冬天，生命也依旧在倔强地表达自己。
看来睡不着的不止她一个人啊。
长长的，很慢很慢的，缘叹了口气。
她睡不着的原因，说起来倒是很简单。
今天不仅是一年的最后一天，也是她的最后一天，人生的最后一天。
她只是副人格，或者说里人格，对于鸢来说，她的存在是一种危害，她在医学的角度就是错误的存在，就像是肿瘤，是需要去切除掉的。
至于她和鸢的竞争……想想都知道结果吧，游是不可能选择她的，无论她有多么好，无论她做了什么。游是个很有原则的人，所以他的温柔有的时候就会显得很残忍。
他一定会拒绝自己，或者，干脆不做任何的选择。
缘不想让他为难。
所以，今天就是她的最后一天。
今天之后，她就会从游的世界退场，她不会再出现，她会把身体原原本本还给鸢，成全鸢和游的感情。
“睡不着啊，做出这样的选择，我要怎么才能睡得着？”缘重新睁开眼睛，眼睛有些湿润。
好不容易能再醒过来，好不容易体验到了高中女生的平凡生活，好不容易和一家人在一起吃饭聊天，热热闹闹准备过年，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
故事正要开始，她却要退出，爱恋刚刚萌发，蓬勃生长，她却不得不永远说再见，这让她如何不伤悲？
但是，没办法啊。
这样下去，她和鸢的矛盾会无法调解的，一具身体内存在着两种灵魂，这本来就是错误。
不是这个世界错了，也不是鸢错了，错的更不是游，从始至终，错的人只有她，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如果她消失的话，所有的麻烦就会烟消云散，生活回到正常的状态，鸢一定会和那个叫夕的女孩子争夺游的归属吧，欢乐热闹的校园恋爱喜剧，不会再有任何的悲剧发生。
这样不是很好吗？
用她一个“错误”的湮灭去交换所有人的幸福，难道不是最棒最划算的做法吗？
屋檐下的灯有些刺眼，缘低垂眉眼，后退了几步。小凳摇晃，她再次缩了缩身子，风好像又大了一些。
真冷啊。
隐隐约约的，缘闻到了某种气味，某种……寒冷的气味，像是铁锈那样，鼻子抽动，缘打了个寒战。
至于这究竟是心理作用，还是真实的存在，缘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她连自己都搞不懂，不是吗？
感觉有点支撑不住了，缘摸摸鼻子，清水鼻涕已经开始往下淌了，这样再待下去早上就该感冒了，会被游看出破绽来的。
“回去吧。”
在自己的房间门口犹豫了一下，缘没有拧开门把手。
去看看他好了，他现在应该睡得很香才对。
隔壁就是游的房间，缘轻轻用力，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游睡觉没有锁门的习惯，真是太好了。
悄悄进屋，缘凭借着白天时的记忆，在黑暗中摸索到了游的床边。
慢慢坐下，就在游的身边。
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微弱的月光虽然看不到池塘和远山，却能看得到近在咫尺的那个人，这大约也是月光的一种浪漫吧。
伸出手，缘的指尖在游的侧脸拂过，极尽温柔，眉里眼里都是怜爱和喜欢。
在她短暂的人生中，游是唯一肯对她好的，游就是她生命中的唯一。
能够遇到游，真是太好了。
咬着嘴唇，缘想到自己的结局，泪水忍不住就要夺眶而出。
她喜欢他，她爱他，她想和他永远在一起，过平凡幸福的生活。
但即便是这样普通的想法，对她来说也是一种可望不可即的奢求。
“之前都没怎么发觉，游你还蛮帅的。”掀开游的额发，缘俯下身子，轻轻一吻。
都这种时候了，就让我占点便宜吧，缘苦笑。
对了，缘突然想到了鸢，以鸢的性格，她和游肯定会闹别扭，说不定还会是相当严重的事情。
稍微做点准备吧，缘拿出手机，将亮度调到最低，思考着该用怎样的方式给游提个醒。
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在未来，但她怎么说也是鸢的里人格，对自己，她应该是最了解的那个人。
用定时吧，在鸢的生日那天，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提醒了游，他一定会拼尽全力去把鸢拽回来的。
录音的小灯亮起，缘又低头在游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游，这是一通来自过去的电话……”
“……所以，要记得救她回来啊，你答应过我的，要对‘我’好一点，你会做到的，对吗？”
“小游，再见，再见了，永别了。”
将录音设置为十月三十一日那天的零点发送，缘长吁一口气，这下她总算能安心闭眼了。
心里一动，缘没有回到房间，而是甩掉拖鞋，将厚外套脱掉，掀开游的被子，然后钻了进去。
平躺好，还好床铺够大，她和游就是这样并排睡也完全感受不到拥挤。
侧过身子，看着游略显呆萌的睡相，缘发自心底的满足。
真好，就算只有短暂的时光，有这样的瞬间，她也感到心满意足了。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刚刚惊醒她的梦还在继续，梦的场景是十年后，她和游的婚礼现场。
“你愿意吗？”司仪问道。
缘身着纯白的婚纱，踩在被鲜花覆盖的红地毯上，灯光照耀，她是所有人目光的焦点。香槟冒泡蛋糕堆得老高，而对面就是游，游正牵着她的手，等待着她的回答。
笑容，游的笑容令缘感到了一种坠落般的快 感，她几乎要晕厥过去，差点就松开了游的手。
也存在这种可能性吗？在无数个世界中，也存在着她能够幸福的结局吗？缘不敢相信。
游的手很暖和，他还在等待，主要缘说出那三个字，然后他们就可以亲吻了，向全世界宣布他们的幸福，所有人都会祝福他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缘张了张嘴。
这是梦对吧，这不是现实，这只是梦境，她再清楚不过了。
只要她醒过来，一切都会破灭，她的这一生，也就结束了。
要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美好的梦都能实现，那该有多好啊。
“我愿意。”
泪水滑落，不仅仅是在梦中。
所以，要幸福啊，游，一定要幸福啊。
如果你不幸福的话……我可是……我可是不会原谅你的。
明明梦中的场景如此梦幻，她却哭得比任何时候都要伤心。
再见，游，再见了，游。
不，不是再见，不会再见了。
游，永别了。
……
又梦到了啊，我揉着脑袋起身，凌晨四点，我被梦惊醒了。
家里静悄悄的，只有客厅挂着的时钟，秒针滴答滴答。
我摸索着，握住了水杯，喝了口水。
我知道，我永远的错过了，我将因为我的懦弱后悔一生。
不管我梦到多少次那天的场景，也挽回不了已经逝去的那个人。
这一次，不会再有天使俯下身子，偷偷亲吻我的额头。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