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你不是联考第一吗，这点概念都理解不了吗？”白瞳说。
“请，请您再解释一下。”虚心好学，这是游叶的一贯好品质。
“我第一次有意识是在三年前，在一间屋子里醒过来，衣服、钱款、证件，一切能让我合理存在这里的东西都一样不少。”白瞳夹了点菜，自顾自讲述起来。
“可我完全没有过去的记忆，我也找不到任何能证明之前我活过的证据，一切都是陌生的，我好像一个婴儿一样，不过刚出生就有14岁。”
“还好，我的存在好像早就被接受了，一个凭空出现的人就这么安然生活下来。”
“我学着和一般人一样生活，虽然生活技能和储存的知识都匹配我的年龄，但我完全没有社会常识，只能一点点去适应。”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熟悉的人，甚至没有感情，我发现我不能像同班的同学一样自然的微笑，对有趣或者悲伤的事情也没有一点内心的波动，不管是开心还是难过，这些体验都与我无缘。”
“我被添加进了这个世界，像是个孤魂野鬼，只是存在，只是概念，完全说不上是活着，和书里那些没人关心的路人一样。”
“我决定死一死试试，或许可以逃出这个世界，回到我本来该在的地方。”
“可我连死都做不到……我只能一次次醒过来，发现之前有关我死去的痕迹消失殆尽，或许我应该失望？可悲哀的是我连失望都体会不到。”
“不过你很奇怪，你居然还记得之前的事，你是例外吗？”
白瞳叙述的节奏很流畅，好像说的不是她的事，开不开心难不难过痛不痛苦也没关系，只是那样平静地说出来而已。
怪不得她总是这样的表情，游叶恍然。
“……所以你觉得自己是‘设定’。”
“我读了书，看到了这个词，和我很像，不是吗？”白瞳放下筷子，“身高是165cm，体重是45kg，三围是79-55-78，喜欢甜食，学习不是特别擅长，喜欢待在家里但是游戏打得很一般，对从网上买衣服很感兴趣，又懒又不想做饭，却看着美食博主的精致视频摩拳擦掌……这样的设定是不是太常见了？”
“我可没想知道你的三围啊！”
“随处可见，捡拾起女生看起来很可爱很有萌点的特点拼凑在一起，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做这些，但身体总是不听我的号令，做着让我符合‘设定’的事。”
“所以那天你才会对我说‘再见’……”
原来是真的再见啊，自己这是会错意了，还伤心了两天呢。
“因为你说你喜欢我的，我就这么来找你了，但是我也不知道之后该怎么办……”白瞳咬着嘴唇，“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知道事情的原委之后要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艰难起来了，游叶看着白瞳那冰霜般的脸，要是有感情的话，应该会是苦恼和害羞的表情吧。
“喜欢什么的，暂时还说不上吧。”
“是吗。”白瞳的语气低落了不少。
“但这和我想要帮你也不冲突啊。”
“帮我？”
“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什么设定，什么没有记忆没有感情，但生活还是要继续呀。”游叶觉得要是不管她没准下午白瞳就又跑去尝试新的死法了。
哪怕能够醒来，他也不能接受白瞳这样结束自己生命的行为。
“帮你建立回忆，帮你找回感情，帮你脱离那些无聊透顶的设定，如果不尝试一下的话就选择去死，不是很笨吗？”
“我很笨吗？”
“这种时候要微笑啦，嘴角上扬，眉头舒展，试试看。”
第一次，游叶见到了白瞳的笑容。
笨拙，夸张，甚至不发自真心，但很好看，很漂亮，
很有这个夏天的味道。
……
虽然说着是要帮她，游叶心里也是没底的。
他今天接收的信息已经够多了，需要足够的时间让他消化。
“要去我的房间看看吗？”白瞳背着书包，一脸坦然对他说。
不知不觉已经是傍晚放学的时分，三三两两收拾东西的同学听见了白瞳的发言，纷纷回过头去。
“那个，如果是这种涉及隐私方面的问题，你可以声音说得小一些，然后找一个没有太多人的场合再对那个人说。”游叶抚额，他知道白瞳没有什么情感，所以就从日常生活的这些对话开始“指导”。
不管有没有效，总之让她别一开口就雷到大家就好。
“隐私？”
“对女生来说，邀请别人到她家算是非常私人的行为了，所以最好不要让别的人知道。”
“为什么？”
“哎，你就别问为什么了，我说的不会有错啦。”游叶感觉白瞳就像是他五六岁的小表妹，黏着人不停地问“为什么”。
但很多事是没法轻松用言语解释的，要是告诉她应该注意个人的安全，她估计又要问为什么要注意安全了……
白瞳点点头，凑到了游叶耳边：“是吗？那游叶同学要到我的房间看看吗？”
呜呼，游叶感觉自己耳朵一下子滚烫，白瞳的声音很有磁性，更别说有温热的气息刺激着感官，他一个连女生手都没怎么牵过的男生还是挺难一下子习惯的。
“嘛，方法对了，但形式还是要改改……我们走吧。”捂着耳朵，游叶低着头往教室外走。
“你脸好红哦，为什么？”白瞳小跑跟上，一边追问。
半小时后。
“这就是我的房间。”钥匙在锁孔旋转，游叶打量着屋子的外观。
普通的小区，在高楼林立的城市里只算上是一般社区，和游叶自己家也差不太多，十二楼，不高不低的楼层，白色的楼道灯亮着，贴着对联的防盗门缓缓打开。
“请进。”
“打扰了。”小心地迈进屋内，玄关处摆着白瞳的鞋子，还有待客用的拖鞋，不过看起来似乎没怎么用过。
出乎游叶的意料，房间很干净，没有外卖盒子也没有堆积如山的碗碟，不存在灰尘漫天飞的景象，也找不见什么没洗的衣服。
“这是我的设定哦，虽然做事情没什么干劲，但有轻微的洁癖……真不知道是谁给我的设定。”白瞳踢踏着拖鞋，走进厨房，似乎是在倒茶泡水，“喝什么茶？”
“那个，一般的绿茶就可以。”游叶放下书包，走到客厅的位置，简约的装修很符合他的审美，方块状的沙发和实木的茶几既不占地方，又很容易打扫，也不知道是不是白瞳自己弄的。
“不是哦，我自生活在这里就没动过家具的位置，也没什么心思去忙活这些，”白瞳端着茶壶和纸杯走出来，“坐吧。”
杯子里的茶叶翻飞舞动，游叶闻着一股熟悉的茶香味：“你这不是很正常吗，好像也没有你说的那么恐怖吧。”
“嗯？”
“我们之间的对话不是一直很平和吗，你并没有因为体悟不到感情就无法生活啊。”
“我知道，但是，我想去感受。”白瞳抿了一口茶水，“都说得到了又失去很痛苦，那我这种连失去的机会都没有的人应该怎么办？”
“游叶，死掉的那种痛，你体会过吗？”
“没有……”
“很痛的，吊死会有一种压抑的窒息感，割腕则是力量逐渐丧失的涣散，被卡车正面轰击倒是不怎么痛，因为一瞬间你就已经昏死过去了，”白瞳讲述着在游叶听起来毛骨悚然的话题，“服毒是最痛苦的，五脏六腑都要翻滚出来的那种，我的印象很深，至于上周六的溺死，除了呛水的时候有点难受，后面倒是不很痛呢。”
白瞳拉出一个微笑，这还是游叶中午教给她的最新表情，真是要多诡异有多诡异，要多渗人有多渗人。
“但当我感受到痛的时候，我反而会宽慰，至少，我还会痛……无论面对怎样的人和事都只能冷漠地看着，他们的哭和笑我都不能理解，为什么？”
“为什么遇到这件事就要高兴，为什么遇到另一件事就要难过？他们脸上的表情我看不懂……微笑，是这样吗？但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游叶沉默地听，他是个正常人，喜怒哀乐一样不少，白瞳理解不了的他可以解释，但他知道没什么用。
要是只凭借三言两语就能讲清“感情”，那未免也太小看人类的“爱”了。
“微笑，就是当你高兴的时候，当你遵循自己的意愿做了什么事，当你看到你希望的事情圆满的时候，你微笑就好了。”
“那我现在可以微笑吗？”白瞳嘴角扬起，“因为游叶第一次到了我的房间，这算不算让我高兴的事呢？”
“当然，当然了。”突然鼻尖有点酸，笨拙和执着的女孩扯出一个别扭的笑，只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来了一次她的家。
在白瞳的心里，她应该是很想要有个这样能说话的人吧，或许不是她说的什么“喜欢的人”，只是这样陪她说话，教教她一些关于感情方面的事，喝一杯不错的小兰花茶。
连笑都理解不了的人怎么可能会懂得“恋爱”这种感情。
“对了，既然还没吃晚饭，我去厨房做点吧。”
“游叶会做饭吗？”
“我和妹妹生活在一起的，当然要会做饭了。”
“游叶的爸爸妈妈呢？不生活在一起吗？”
“嘛，那是蛮长的一段故事，等以后有时间我会讲给你听的。”
“那晚餐要吃什么呢？”
“我随便做点吧，”掏出手机给妹妹发了短信，让她晚上自己弄点吃的，游叶围上围裙，“不要嫌简单啊，我会的菜式也不多。”
真的想不到，自己也会有在女生家里吃饭的时候，游叶剁着肉馅，不禁感慨。
想起来早上那什么表彰大会，自己还拿着稿子在台上说要认真学习，不要分心，不要恋爱……
自己这样，在别人看来算不算是恋爱呢？
“对了，白瞳你吃辣吗？”
“随便的，设定里没有说我不吃辣，所以你随意。”
客厅的灯很亮，厨房的灯也很亮，白瞳看着厨房离忙碌的那个男生，心里多了些什么。
要是能理解的话，这会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呢？
微笑，不过不知道的话，就先微笑吧。
三年多了，自己终于学会了第一个表情。
微笑。
……
另一边。
游叶的妹妹，游栀，不高兴地吃着方便面。
“哥哥是不是背着我在外面找了女生……早上还是那样的表情，肯定有鬼。”
……我想吃肉啊，哥哥你怎么还不回来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