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他奔跑着，十七年，这是他最想回家的一次。
他怕赶不上，错过了，然后再也无法挽回。
红绿灯、天桥、七拐八拐的小巷，就像电影中的场景一样切换，一眨眼功夫。
气喘吁吁，压住沉重的呼吸，他往前看去。
那颗桂树，他最熟悉不过的桂树，绚烂地绽放着。
花瓣飘撒，纷纷扬扬，落了他一身。
即使这是六月。
02.
四月底，一个普通的傍晚。
春秋交际，其实对于南方来讲，根本没有什么春天，似乎冬天歇了口气之后，夏天就迫不及待地把这个冒着寒气的家伙踹下了舞台。
白杨刚刚放学回来，从围墙的缺口钻进院子，摸出钥匙，准备进屋。
这就是一楼的好处，老式小区的一楼都会附送一个院子，拿来种花种树什么的，或者像小区里的大妈们种点菜，整个院子都是这样的绿色。
呼，白杨舒了口气。
怎么说，应该算是自己的兴趣吧，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是自己照顾的，桂花白玉兰芦荟吊兰什么的，老妈平时工作忙，浇花翻土什么的都是自己动手。
看起来不像是一个男生的兴趣，不过白杨也不在意这个，自己的名字不也是树吗。再说整理这些植物也没什么不好，它们虽然不会说话，但一直都在那，只要打开门就可以看见，舒展着树枝和叶子，因为自己的照顾茁壮成长，每年在合适的时间开花来芬芳整个院子。
看着这些熟悉的“孩子”，白杨稍稍从那种紧张的氛围中解放出来。
那就快点回去吃饭写作业吧，心情好了点，白杨旋转钥匙。
四月，这个时候开花的只有白玉兰，嫩黄的花瓣缓缓绽开，香味清新，摘一朵放在床边，对夜晚的睡眠很有好处。
不过这明显不是玉兰的香味，白杨拧钥匙的手缓了缓，他闻到了很独特的香味。
桂花？
转身去看那株桂树，呆呆地伫在那，并没有开花。
自己这是每天考试考出幻觉了吗，他摇摇头，打开门，进屋，不再去想这件事。
先做饭吧。
屋子里黑乎乎的，七点多，天已经快黑了下来，更别说这是采光没有那么好的一楼。
家里没人，老爸老妈这个时候是不可能回来的，忙于公司的业务什么的，半夜回来才是正常的。
好像也不算什么稀奇的现象，独生子女，父母工作，只要稍稍有些忙碌，父母和孩子错开见面的时间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了。
也应该习惯了吧，都六七年了。
默默地打开灯，客厅一下子亮堂起来，餐桌啊架子啊沙发啊这样体积比较大的家具，占据了近半的空间，似乎整个家就没那么空荡了。
书包往沙发上一扔，白杨提着手里的塑料袋，走向厨房。
03.
鱼香肉丝，爆炒腰花，番茄蛋花汤，摆在桌子上，冒着热气。
只有一双筷子就是了。
这点时间做这些菜从零开始是不可能的，很多都是昨天晚上或者今天中午开始忙活的半成品，直接去炒或者加水就可以了，今天提着的塑料袋里是明天的食材，这是自己做饭的人节约时间的一点点小技巧。
不过说实话自己时间那么多，就算节约下来，也不知道该怎么挥霍。
养成的习惯吧，端起碗，白杨拿起筷子。
“咚咚咚”，闷闷的敲门声。
不是玄关处的那个大门，而是自己为了省事在院子里留的那个小门，半个小时前才关上的。
谁啊这是，白杨有点好奇，不过也没什么，毕竟围墙的缺口又没锁，谁都可以进来，又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老爸老妈是不可能敲那个门的，且不说他们有钥匙，就算回来的早也是从大门进屋。
那是谁呢？
“咚咚咚”，敲门声还在持续。
“来了来了。”饭菜一口都还没吃，白杨放下碗筷，踢踏着拖鞋去开门。
门开了，娇小的脑袋冒了出来。
光与暗总能造成极其强烈的反差，而现在，白杨就亲身感受到了这样的反差。
外面已然是黑夜，深暗的背景下，可爱的面容通过屋内灯光的映衬，更显可爱。
女孩子？
白皙的皮肤，俏丽的脸庞，及肩的头发扎成简约的马尾，还有……校服？
是白杨同学再熟悉不过的，自己学校的校服。
“你是？”
“爸爸妈妈还没回家，我忘了带钥匙，能让我进来写会作业吗？”很主动的，女生钻进屋内，关门立正，和白杨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一气呵成。
……白杨抚额：“我是问你是谁？”
“啊，”女生挠了挠脸：“我叫木兮，也是天雪中学的，和白杨你同年级哦。”
“你认识我？”
“那当然了，文科年级第一的学霸，谁不认识？”
“你是这个小区的？”
“高三嘛，这里离学校比较近，租的房子好上学。”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的？”
“因为放学之后目的地相同啊，很容易就会注意的吧。”
白杨问不出更多的问题了，所有的疑问女生都可以完美的解答，并且都在情理之中。
自己确实是文科第一，照片在每次月考后被放在宣传栏，女生能看到也正常；同年级的足足有1700人，自己不认识人家也正常；高三了，很多家长在学校周围租房子让孩子学习，这也很正常。
唔，但总有一种不自然的感觉，就是说不出来……
白杨还在那里思考，自称是木兮的女生拉了拉他的衣袖：“所以能让我待会吗？”
放弃了思考，反正家里也没人，如果是女生的话也不用担心什么安全问题，让她待会也没事。
“行吧……你不介意在男生家里就好。”
木兮抽了抽鼻子：“好香啊，是鱼香肉丝哎。”
那眼神，就差把“能让我吃点吗”说出来了。
“……你要吃点吗？”
看着木兮放下书包，蹦蹦跳跳跑到厨房去拿碗筷，白杨居然还有点高兴。
嗅了嗅，又是熟悉的味道，桂花的香味，很淡，而且一下子就消失了。
果然是自己的幻觉吧，在家里怎么可能有桂花香味？
这可是四月啊。
04.
这样的展开似乎是恋爱喜剧的王道剧情，男生遇见女生，日常中带些欢乐色彩的邂逅什么的。
可如果你面前还摆着六科作业以及不计其数的卷子，所有的粉红色心思都很难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发挥。
两个人分别坐在餐桌的两侧，摆着今天大堆大堆的作业，简直就像是从市场批发回来的一样。
嗯，本来是要回自己的房间的，但白杨想了想，留个女生单独在客厅也不好，所以就在餐桌写作业了。
是理科生吗，游瞥到了木兮的作业，理综的卷子什么的，还有比自己难度要高不少的数学习题。
那也好解释了，35个班只有七个班是文科……天朝的高中嘛，理科总是比文科更有优势，不管是高考招生还是专业就业，所以理科班总是比文科班多得多。
“说起来你爸爸妈妈呢？也没回来吗？”转着笔，木兮抬头问。
“是啊，不过我不像某些人没带钥匙就是了。”头也没抬，解析几何什么的，容不得分心。
“我这只是偶尔的，平时他们早就回来了。”
“是吗。”
“那你每天都这样自己做饭喽？”站起身凑过来，白杨似乎能感受到木兮的呼吸。
“啊，是啊，怎么了？”慌慌张张的，数学题的思路都没了，白杨索性松开笔，看这丫头能怎么闹。
毕竟没怎么和女生聊过，这点程度的紧张还是可以理解的吧。
“哎，那你做饭挺好吃的啊，作为男生来讲。”
完全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夸赞还是安慰。
“你喜欢就行。”放弃了作业的白杨从架子上摸出两个杯子，冲了两杯咖啡，“给你。”
作业什么的，等木兮回去再写好了。
“你还挺会照顾人的嘛。”抿了两口，木兮提出表扬。
“没人照顾，只有自己照顾自己呗。”
“你爸爸妈妈是做什么工作的啊，这么忙。”木兮看起来很好奇。
“你是来写作业的还是来查户口的？”稍稍加重点语气，白杨没有回答。
木兮缩了缩肩：“这么凶的吗，不愿意说就不说呗。”
也许吧，虽然早就习惯了，但还是不愿意去面对。
空无一人的家。
接下来似乎就安静许多了，木兮叼着勺子思索理综题，不再向白杨问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他自己捧着个陶瓷杯，翻着昨天没看完的小说，一声不吭。
莫名和谐的场景，好像刚刚小小的不愉快根本不存在。
嗯，待会和她说声抱歉吧，不该凶她的，白杨默默想。
也没人告诉他和女生交流就得宽容忍让，他又不是要追人家，所以能有这样的觉悟已经很不容易了。
虽然两个人都不说话，但这片空间内毕竟是有两个人，灯光映照的，是两个影子。
如果是平时的话，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是怎样的呢？
房间里亮着灯，没什么温度，墙壁还是一如既往的惨白，书架上堆满了书，堆满了灰尘的模样，床铺散乱，凌乱的褶皱看起来是那么的……无聊。
就这样一句话不说，写完作业，洗漱，关灯，上床睡觉。
真是神奇，只是多了一个人而已，好像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灯光温暖，瓷杯里氤氲着热气，桌子对面的女生皱着眉头，淡淡的光晕围绕，小说里的一笔一划都是那么温柔，倾诉着很多年前的那段故事。
要是，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05.
“回去了吗？”后门的小院，木兮背好书包，准备离开。
“对呀，这个时候肯定家里有人了。”
“那，你回去注意安全。”还想说点什么，但没说出口，白杨干巴巴地提醒。
木兮捂着嘴笑：“不就是一个小区嘛，注意什么安全，我又不是小孩子。”
“那我走啦，谢谢你收留我。”木兮蹦下台阶：“对了，咖啡很好喝哦。”
一眨眼，消失在黑暗中。
白杨抬手看了看表，十一点。
回去写作业吧。
重新坐在餐桌旁，白杨看着摊开的小说，说不出来的不和谐。
为什么，是这样难以接受的悲剧呢？
就不能是欢欢喜喜的happy end吗？
心里很躁，合上书，拿起笔。
做不下去。
灯光也很刺眼，瓷杯没了握住的手，冰冷无比，对面，空荡荡的，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影子。
怎么回事，不是和平时一样吗，一个人的，家。
贪恋上不是一个人的世界吗？觉得自己终于有个伴了？仅仅因为这样几个小时的相处就产生了温暖的错觉？
叹了口气，收拾收拾东西回卧室。
别想多了，自己还是，一个人。
但是，好冷，真的，好冷。
06.
清晨，闹钟叫醒了白杨，和之前好几千个早晨一样。
穿衣洗漱，来到厨房，早就摆好的，两个盒子。
早餐和午餐，老妈早起准备的，虽然他们两个早出晚归，但终究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父母，这样的照顾还是有的。
鸡蛋牛奶香肠，没怎么变过的早餐，白杨吃起来倒也没觉得腻，完成任务一样，而不是享受美食。
毕竟对于高三学生来讲，花上半个小时来吃一顿饭，是很不明智的行为。
背好书包出门，其实他并没完成多少昨天的作业，木兮离开之后不久他也上床睡觉了。
写不下去，没法忍受那样安静到抓狂的氛围，以及只有自己呼吸的背景音。
人总是这样，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已经尝过了有人相伴的甜美，重新回到冰冷的单人世界总是困难的。
今天的话，在学校就把作业先完成吧。
这样就不用面对了吧，那个悲剧的结局。
年级第一的名头果然好用，和课代表或者老师稍微打一声招呼，作业没写完什么的，根本不是事。
不过该写的还是要写，只是时间可以往后延迟，白杨深暗“好借好还”的道理，课间闷着头在教室补作业。
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的视线，白杨猛地抬起头。
教室里还是一如往常的和平，各自的小圈子围在一起，并没有什么异常。
这两天老是出现幻觉，是不是抽个时间去看看心理医生比较好，白杨思忖着，重新投入和数学的战斗中。
……
啊啊，在学校做完所有作业什么的，难度果然不是一般的高。
“哟，年级第一也留下来晚自习啊。”同学们这样调侃他。
在学校白杨的人缘其实还挺好的，性格和善也没有架子，不像有些学霸会有优越感，找他讲题也都很耐心，除了对班级活动不太积极以外，简直可以说是完美了。
“啊，感觉在学校写作业会更有效率。”这么应答着。
结果这堆作业写到了十点多，如果不算上做饭时间的话，和在家也没什么不同。
就是不想去面对冷冰冰的墙，只是这样而已。
从围墙的缺口钻进院子，黑乎乎的，各种植物在黑暗里舒展着枝叶，哗啦啦的响，白杨摸出钥匙。
不用灯，凭着感觉就可以摸索出道路，还有台阶……
踢到了什么东西。
“嗷呜。”传来这样的声音。
“木兮？”很惊喜，白杨打开灯：“你怎么在这？”
“爸爸妈妈这周都要加班……”
“你总不能老是没带钥匙吧。”
“带了……可我不会做饭。”吐了吐舌头，木兮盯着白杨拎着的塑料袋。
很合时宜的，肚子叫了起来。
进屋，还是那么活泼，书包往沙发一扔，坐好。
那神情，白杨没有学过解读人的内心，但也很清楚地知道。
“快做饭呀，我饿了。”这样的意思。
“你还真有耐心，这都十点多了呀。”白杨指着钟。
“哎嘿嘿，看你也是一个人嘛，而且在你家的院子呆着也挺安全的。”木兮有点不好意思，不过立刻换回来嗔怒的表情：“你还知道这么晚啊，你到哪里去了？”
白杨没把“家里没人感觉好孤独”这样的话说出口，只好随便敷衍过去：“我去做饭了，你随意吧。”逃一样溜进了厨房。
不过自己心里还挺高兴的，特别是灯打开木兮的脸露出来的时候，那种惊喜，发自内心的开心。
还真是丢脸呢，就因为不想一个人，这样懦弱的理由。
不过自己既不准备反思，也不打算改变。
07.
梅菜扣肉，麻婆豆腐，还有西湖牛肉羹，简单的晚餐。
“哇——”拉长的语气词，充分表现了木兮此刻饥饿的状态，以及急切想吃饭的心理活动。
“洗个手再吃。”筷子摆好，白杨给两个碗盛好饭。
“是是，”木兮放下自己脏脏的爪子：“像妈妈一样啰嗦。”
怪笑着躲开了白杨的手刀。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木兮的吃相，那“猛虎下山”可以说是非常贴切了。
白杨庆幸自己多煮了些饭，不然会有虐待少女的嫌疑……
“你不怕长胖吗？”
“啊，没办法啊，这段时间吃的都比较少。”
“学习那么忙吗？”
“嗯，也许是心情问题吧，不然我也不会跑来你这里吃饭了。”
“到我这里吃饭心情会变好吗？”
“两个人吃饭总是比一个人吃饭开心嘛。”
白杨早早就放下了碗筷，沉默了一会，犹豫着开口：“那个，有个不情之请……”
“嗯嗯，你说，”完全不挑食的木兮点着头，“能帮上的我肯定帮。”
“你能不能……家里没人的话来我这吃饭？”
木兮眨了眨眼睛，似乎没搞懂他在说什么。
“啊，那个，你看，你不是说这一周父母都比较忙吗，你又不会做饭，不如来这里吃饭……”
“我可以把你这段话当成是追求我的告白吗？”大眼睛闪闪，木兮看起来很期待他的回答。
糟了，是心动的感觉……可惜并没有。
你觉得一个没怎么和女生聊过天的木头能有这样的觉悟？
“不……像是你说的啊，两个人吃饭会比较开心。”避开木兮的视线，白杨磕磕巴巴地说。
并没有失望，木兮淡淡地笑，就像是面对普通的玩笑一样，点点头。
“好呀。”
08.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拎着水壶，白杨跑来院子，浇浇水啊翻翻土啊，修剪一下枝叶什么的。
昨天木兮吃完饭就回去了，不过答应了这周如果家里没人都会来蹭饭，可把他高兴了好一会。
估计也只有他了吧，巴不得别人到他家蹭饭。
中午的阳光很好，光从树叶的缝隙中钻进来，星星点点，洒满了整个院子。
好一段时间没浇水了呢……这两周也没下雨，植物们都显得有些蔫蔫的。
“抱歉啊，这段时间没来得及照顾你们。”水洒哗啦啦的，湿润了土壤，白杨游走于院子的四周，给每一株渴水的花花草草浇灌。
要说这个院子啊，那还是多久之前弄的呢？
刚开始只有一株桂树，后来才慢慢种上现在这些玉兰芦荟水仙，甚至还有仙人掌在角落。
桂花啊，白杨站在这棵并不很高的树前。
叶子很硬，枝丫也不笔直，比起其他的树来说似乎没那么好看。
不过优点也很明显啊，每年秋天都能闻到的，浓郁的桂花香，还可以收集起来驱虫，做成糕点，摇桂花树让花朵洒满身子……让好心情保持一个秋天什么的。
那就给你多浇点水吧。
弄完这些，白杨回到厨房，打开微波炉，摸出老妈给自己准备好的午餐。
不好吃，说真的不好吃，隔夜饭被微波炉加热后有点发硬，蔬菜也有着难以形容的干涩感，排骨的肉很柴，干到难以咀嚼。
但即使如此，白杨仍然选择回来吃午餐，没有叫外卖，没有在外面吃，也没有到学校的食堂凑活。
这大概也算是一种固执了。
缺爱的死小孩总是这样，认定了什么就不愿意松手。
窗外的树木挺拔身姿，簌簌地响。
09.
“你来啦。”一早回来在厨房忙活的白杨听到敲门声，洗洗手就跑过去开了门。
背着双手，木兮的刘海格外好看。
“当然是我啊，答应过你要来的。”放下书包，木兮伸了个懒腰：“好累啊今天，作业还那么多。”
“高三嘛，也就剩一个月了，熬熬就过去了。”虽然没有问过木兮的成绩，但白杨想着也不会很糟糕，一个人的眼神总是能反映很多，比如自信，比如骄傲，比如不在意。
云淡风轻，对待考试什么的，不会很糟吧。
“哎，年级第一果然有底气，你想考什么学校？果然还是那两所吗？”站在白杨背后看他洗着菜，木兮问。
“这种问题……考完让老师自己去考虑吧，谁知道呢？你有想考的学校吗？”
木兮竖起食指压着脸：“嗯，本地的比较好吧，我又不怎么会照顾自己……”
“那你和我考一个地方不就好了吗？”白杨很认真：“我很会照顾人哦。”
“噗，”木兮终究还是没忍住笑，就差没在地上打滚了。
“你笑什么？”
“你还真是，可爱啊，”木兮笑得肚子疼：“你知道刚才你的话算是什么意思吗？还和我一本正经地讨论——噗哈哈。”
想了一下，白杨的脸逐渐变红。
“想不到啊想不到，文科第一的学霸居然是个天然呆，还是感情白痴。”饭桌上，木兮挥舞着筷子：“弱点哦，这可是致命的弱点！”
“别笑我啦——你知道我和女生没什么交流的。”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白杨也不好说什么，乖乖被吐槽。
“那好，为了不白吃你的饭，我也要拿出点真本事。”木兮夹了块牛肉，“这周就让我来陪你聊天吧，不管是什么话题都可以哦，宣泄压力或者倾诉不满，亦或是单纯练习和女生说话什么的都可以哦。”
你前两天不也是在聊天吗……白杨默默吐槽。
“嗯哼哼，我可是班里的情感大师知心姐姐，你可是占了个大便宜！”这个人还有点沾沾自喜。
“呃，你开心就好。”
顺便一提，今天的晚餐是番茄牛腩，清炒西兰花和竹笋豆腐汤，木兮吃得很开心。
“你今天吃的没有昨天多啊。”开始接受木兮说话跳脱的风格，白杨也试着去开玩笑。
“嗯，我也是女生啊，不可能天天都吃那么多吧。”
“哎，我还以为你是吃不胖的体质呢。”
“体重还是要保持的，破百就不好了。”
“这么说你也不瘦啊……”还没能说完，白杨感觉自己被狠狠掐了一下。
“你这不是能好好聊天嘛。”继续加大手劲，木兮很欣慰。
那是很好，白杨挺高兴，不过。
能松开手再夸我吗？
“哎，文综卷子要写那么多字啊。”翻着白杨密密麻麻的卷子，木兮感叹。
“习惯就行，你们理综要写的不也挺多的吗，生物什么的。”收拾着碗筷，白杨和木兮聊着天。
他是没把木兮的“聊天治疗疗程”当成一回事，不过是普通的交流而已，这种程度还是可以做到的，只是在情感上有点转不开弯。
“啊，那少多了，理综什么的，学霸和学渣之间的差距太大了，有的一个半小时就能写完嘞。”摸出作业，木兮在桌子上“驻扎”好营地。
“那你呢，我还没问过你这方面呢。”
木兮躲闪着：“啊哈，就和普通学生差不多啦，我又不是学霸……”
“那你在哪个班呢，哪天下课我可以去瞅瞅啊。”
“嗯……文科和理科都不是一栋楼，就不劳您费心啦，再说你这样的公众人物突然来找我这样的无名小卒，会让别人误会的。”比了个眼神，大概意思就是“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白杨以为自己又触到了什么雷区，感情白痴嘛，于是这个问题就被完美糊弄了过去。
“你家院子里好多花啊，是你妈妈种的吗？”
端着两杯咖啡从厨房回来的白杨坐好：“不是哦，大部分都是我种的。”
“啊，男生喜欢园艺吗？挺罕见的。”木兮说着感叹的话，可是看起来好像也没那么惊讶。
“也许吧，因为花草树木是唯一真正遵从‘一分耕耘一分收获’道理的啊，满院子的绿色看起来也挺有人情味的是不是。”
“这倒是挺文艺的，那这么多花草你最喜欢哪种呢？”
“怎么突然说到这个……”白杨瞥了一眼窗外，天是早就黑下来了，不过凭着屋内的灯光还能勉强看到些许，婆娑的树影。
“那，大概是那株香椿吧，春天炒鸡蛋还有凉拌都蛮好吃的。”挑了个和吃关系最大的植物，白杨以为木兮会喜欢。
可惜木兮噘着嘴，一脸气鼓鼓的模样。
“我还以为是……那第二喜欢的呢？”
“这个，”白杨连忙放下卷子认真思索：“桂花吧，桂花挺好的，开花的时候很香。”
别啊，这种问题哪有什么正确答案，现在却要自己造一个出来，简直是为难啊。
这下木兮安静了：“桂花吗，为什么喜欢桂花呢？”
这就是所谓的聊天治疗吗，白杨还有点佩服这个丫头的认真劲。
“因为桂花是这个院子的第一个客人啊。”
10.
10年前，刚刚搬进这间屋子的白杨一家。
春天，阳光很好，下午，暖乎乎的。
妈妈坐在小板凳上，看着自己拨弄着泥土和小草。
真好啊，就算是现在想起来，那些个下午，还是那么美好。
老爸买来了树苗，他提着小一号的铲子，很用力地挖着。
可惜挖到没了力气，也没能挖成可以容得下树苗的坑。
老爸揉了揉自己的头，一脸宠溺。
果然是大人，三两下，树苗稳稳当当地立在那里，随着微风轻轻摆动枝丫。
“等你长大，就可以自己照顾这些小生命了。”老爸是这么说的。
说起来这株桂花能成活也是不容易，桂花树本来就不容易成活，更别说是这种粗暴的移植。
说是树苗，和现在差别也不太大，枝丫伸展开来多了些树叶，个子倒是一点都没长。
那时候每天放学后第一件事就是去院子里，摸摸那株桂花，浇浇水什么的，对待自己心爱的玩具一样。
“你再这么浇水会烂根的。”妈妈只好这么劝说。
那样的日子持续了多久呢？
拎着个小板凳就可以在院子里坐一下午，妈妈在旁边打毛衣看报纸，看着绿荫摇晃，哗啦啦地响。
后来，后来他就真的长大了。
和老爸说的一样，可以自己照顾这些小生命，买来更多的花草，种满整个院子，学会了正确的浇水翻土施肥剪枝，从网上查阅各种各样的资料，什么样的气候什么样的环境什么样的照料，适合什么样的植物。
只是只剩他一个人了，在这个院子里。
小板凳自然是不够大了，阳光因为前面建起来的高楼大厦也没那么好了。
那个只是坐在一边打着毛衣看着自己瞎胡闹的人，也不在了。
他们开始早出晚归，开始寡言少语，在家里的交流也仅限于最简单的指令，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为了换个更大的房子四处奔波。
没人在意什么院子，也不关心满园的绿意，甚至这个家本身，也是那么“廉价”。
他不明白啊，为什么这样温暖的房子比不上市中心的精装修，为什么满园芬芳的桂花比不上几十层高屋子里的假花。
为什么，小时候在自己身边的爸爸妈妈，都不在了。
所以他才那么讨厌一个人，讨厌灰白色的墙壁，讨厌冰冷下来的瓷杯。
说白了，他只是个，缺少关爱的，死小孩。
静的可怕。
风停了，树叶也不再作响，时钟“卡哒哒”转动，剩下白杨和木兮的呼吸声，随着心跳起伏。
“是不是觉得我挺可怜的，连树每年都在长大，我却还在童年的状态。”白杨笑笑：“我也知道啊，爸爸妈妈的不容易，辛苦，还有为了这个家的付出。”
“但还是会难过啊，还是会感到心痛，还是会冷到发抖。”
“抱歉……和你说这些不相干的问题。”白杨站起身：“我去拿点零食。”
“你这不是很成熟吗。”木兮没有露出丝毫悲悯的神色，反而很欣慰：“人呢，总是会痛的，因为人有心呀，可是独自承受而不给别人带来困扰，这样做的你怎么会是童年的稚嫩和不成熟呢？”
反而，是我被你安慰了呢。白杨自嘲般笑笑。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把一堆陈年旧事就说给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人。
也许就像木兮说的吧，和最熟悉的人，往往更难说出心里话。
要是能早些认识你该多好……
11.
“今天也很准时哦。”万年不变的笑容，打开门来，是白杨等的那个人。
“作为蹭饭的可以说是非常敬业了。”打着趣，白杨转身回厨房做饭。
“哎，怎么这么说，我可不是吃白饭的，现在心理咨询费用可高了。”放下书包，木兮跑过来：“送你个东西。”
嫩叶，桂花的嫩叶。
“……你这不是从院子里摘的吗？”面对木兮的无厘头白杨也有点习惯了。
“给你做书签啦，拿着拿着。”硬塞到白杨衣服口袋里。
哪有用桂花树叶做书签的，不过白杨也懒得去纠正，她喜欢这样就随她吧。
清蒸鲈鱼，水煮肉片，酸溜土豆丝，肉末蒸蛋，紫菜肉圆汤，摆满了一桌子。
“哇，怎么了这是，这么丰盛？”提着筷子不知道从哪道菜下嘴，木兮惊叹。
嗯哼哼，准备了昨天晚上还有今天一中午呢，白杨心里很得意。
“两个人吃饭，总得多准备点吧。”
“你这么说我都想长期蹭饭了……”
“没问题啊，反正我很闲。”心里还稍稍跳了跳，要是每天都是这样的话……
“骗你的啦，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真的厚脸皮。”
……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第四天，作业写得好好的，木兮突然发问。
“怎么突然说到这个，你话题也太跳了吧。”白杨赶紧喝两口水压压惊，生怕把心里话蹦出来。
“就是想知道嘛，看看年级第一的审美。”托着脸，很期待的样子。
“咳咳，”偷眼看了看木兮：“什么类型，普通就好啦，长发大眼睛活泼一点就行了”
“我还以为身高体重三围都有区间要求呢，什么普通啊，这样的女生太多了吧。”
何止是多，面前不就有一个吗。
“我还想着去你们班里看看有没有符合条件的呢……没有八卦了唉。”
“什么八卦，恋爱的话至少也等高考结束吧。”
“高考啊，”木兮看了眼桌子上的日历：“也就一个月了嘛。”
“是啊，等高考结束了，不管是告白还是恋爱什么的，都无所谓吧。”
木兮狡黠地笑：“那就等高考结束吧。”
……
“院子里的玉兰好香啊。”第五天，进屋的木兮感叹。
“现在是开花是时候嘛，不过也就一场雨的事，梅雨也快来了，香不到多久了。”
“好像挺多花都是这样，花期再长，一场大雨还是会消失。”
“怎么突然感伤起来了？你不是爱笑能吃没良心的设定吗？”白杨发觉自己开玩笑是越来越熟练了，特别是在毒舌方面。
“你才没良心呢！”
“原来没否认能吃啊。”捂着嘴笑，白杨回到厨房。
“打你哦，快做饭！”
……
明明只相处了几天，但白杨却感觉过了很久很久一样。
放学回来，做饭，然后木兮会来敲门，两个人聊着天，有时木兮也会来打打下手，虽然笨拙，也很努力，然后是愉快的晚餐时间，看着天一点点黑下来，捧着热咖啡，做着似乎永无止境的作业，偶尔话题会被木兮带到奇怪的地方，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熟悉，默契，和谐，两个人的相处。
白杨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笑了，每天在学校都被同学们开玩笑。
“学霸肯定是有女朋友心情才这么好的。”
然后他就会一本正经纠正：“不要乱说，谈恋爱什么的，考完再说。”
“哎呦，还花式秀恩爱。”
就这样就好，他想着，这样欢脱又很温馨的日常，继续下去就好。
然后等到考完试的那一天……
“那我走啦。”十一点多，和前六天一样，木兮收拾好书包，站在后门处。
“嗯。”
“那个，明天，可能不能来了……爸爸妈妈在家的，你懂的原因。”
哦，是在男生家到深夜的安全问题吧，这个白杨还是理解的。
“没事，我们不是一个学校的吗，还是一个小区的，见面的机会总是多的。”很放松，白杨的心情也很好，一个月而已，六七年都过来了，还差这一个月吗？
“嗯……感谢你这一周的照顾。”
“啊哈，哪里说得上是照顾，不就是多煮点饭吗。”以为是木兮平时的煞有介事，白杨大度地挥手。
“那我们约好了，考完试的那一天，还在这里见面。”
“好啊，我们约好了。”
“那我走啦。”打开门，木兮踏在台阶上的脚步，停住了。
转身，给了白杨一个拥抱。
“谢谢你。”在耳边，木兮如此说道。
松开，跑进看不见的黑暗中。
似乎言语的温度还萦绕在耳边，白杨愣在门口。
怎么了这是。
嘛，剩下的一个月，就全力以赴吧。
12.
“考试时间到，请各位考生停止答题。”平时听起来生硬冷淡的广播，今天居然是那么悦耳。
6月8号，下午5点，考试结束。
白杨合上笔帽，将试卷轻轻摊放在桌上。
终于，结束了吗。
人生还有很长，但暂时的休息还是有的，真真切切的，就在在这一刻。
对了，还有和她的约定。
那个家伙，肯定提前交卷了吧，以她的性子，不可能耐得住性子检查的。
那我也加油早点到吧。
爸爸妈妈并没有来接他，因为离家还挺近的，再说这两天也不是周末……
没关系，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就算要面对空无一人的房间，也知道会有人会在做饭时敲门，蹦跳着进屋，塞给自己从树上摘下来的叶子或者花什么的。
还会吃，还会把厨房弄得一团糟，还会在自己的床上到处翻找，还会八卦打听各种情报。
当然也会聊天，会给自己做“聊天治疗”，会安慰自己，会用笑容面对这个世界。
不知不觉，自己已经……
能赶上吧，肯定能赶上的，在她离开之前。
终于，他站在再熟悉不过的小院里，气喘吁吁，往前看去。
并没有木兮。
不过有别的东西，占据了他的视线。
那株桂花，绚烂地绽放，花瓣纷纷扬扬，落了他一身。
可这……是六月啊，六月怎么会有桂花呢。
还有木兮，木兮呢？不是约定好在这里见面的吗？我有很多很多话想说啊。
谢谢你，还有喜欢你。
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摸了摸口袋。
已经干掉的，桂花的树叶。
木兮，木犀……
桂花，就是木犀。
原来，是这样吗。
就像是安排好的那样，起风，漫天的花瓣飞舞，鹅黄色的，小小的花瓣，落在他的掌心。
谢谢你，在我最脆弱的时候出现。
谢谢你，我已经不再畏惧一个人。
谢谢你，和我定下约定，没有失约。
如果有来世的话，我们再相见吧。
那时候，一定能把没能说出口的话好好说出来。
一定。
13.
大学，高数课。
和木兮说的一样，是那两所大学中的一所，以他的成绩，当然配得上。
现在想想高考考完想的结束什么的，还是太年轻了啊。
无聊地转着笔，白杨在考虑要不要把下节课翘掉。
门开了，辅导员进来。
“我们专业新来的学生，进来吧。”
女孩文文静静地走进来，有些羞涩。
“我叫木兮，希望和大家做好朋友。”
朝白杨挤了挤眼睛。
我可是按照约定，跑来找你了哦。
所以你也要负责好好照顾我哦。
窗外，桂花正开。
[END]
P.S.桂花是中国木犀属众多树木的习称，代表物种木犀，又名岩桂，系木犀科常绿灌木或小乔木，质坚皮薄，叶长椭圆形面端尖，对生，经冬不凋。花生叶腑间，花冠合瓣四裂，形小，其园艺品种繁多，最具代表性的有金桂、银桂、丹桂、月桂等。
（发个短篇，大家凑活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