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柴火很干，在夜色之下噼里啪啦响，火光闪动，人影斑驳，从外面看去，这是方圆几公里内唯一有火光的地方。
“大侠是好人啊，救老小二人于水火，容老朽拜谢。”
“我可不是什么大侠，您就好好休息吧，养好身体让您孙女放心，她才是最担心您的人。”煮着汤，他笑笑，对老人的话并不在意。
“你说小雪啊，哎，”老人叹气，“她可是个苦命的孩子。”
“我也正好奇这个，她的父亲母亲呢，难道逃难之时连孩子都不顾吗？”
老人摇摇头，接过递给他的热汤，里面只有盐和些许野菜，不过配上干粮吃已经算是很好的一顿晚餐了。
“我不是这孩子的爷爷，应该说，没有血亲关系。”
脚步声从外边传来，应该是拾柴回来的雪，老人和他对视，很有默契地停止了话题。
推开只剩半扇的破门，雪抱着柴火进屋，火光映照在她有些脏乱的脸上，不过却是笑着的。
年轻的好处，吃了东西体力恢复得很快，自告奋勇提出要去捡来晚上会用的柴，他拦都拦不住。
“你给了我和爷爷东西吃，这是基本的感谢。”雪是这么说的。
烙饼很好吃，干肉也很香，狼吞虎咽，雪已经将书里教的礼仪矜持忘得一干二净，毕竟饿肚子的时候考虑这些是没有意义的。
“你慢点吃，这里很多。”
“嗯，唔，爷爷，也吃。”
“你们，是没来得及逃走的当地村民？”趁着雪吃东西，他环顾四周，破碎狼藉，很快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嗯，我要留下照顾爷爷，不能跑的。”雪问道，“这是什么？”
“绢布，擦擦脸吧，怎么说也是女孩子，脏兮兮不太好吧。”他笑，指着雪因为捡柴和烧火变得黑灰的脸。
有些脸红，还好已经入夜，光线不好，他看不清自己的表情，雪默默接过绢布，“谢谢。”跑去井边洗脸了。
“您刚才说雪和您没有血缘关系？”看着屋外仔细擦拭脸和手臂的雪，他问向床上的老人。
“嗯，雪的父母亲走得早，老朽恰好也是孤寡一人，便接过这孩子来家里，多少也算是有个家，不至于流离当乞儿。”老人又叹气，“这世道，大侠在外面奔波，肯定比我要清楚。”
“您这是……哪里不方便吗？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逃呢？”
老人坐起身，撩开遮住腿部的长衣下摆，大片的血污露出，发黑腥臭的血肉，还有已经畸形的腿部，一股难闻的气味登时弥漫在屋内。
“上山捡点可以去集市换米的野味，摔在了石头上。”老人盖上破烂麻布做成的衣裤，“还好是秋天，天气冷些是冷些，不然老朽也撑不到今日。”
皱起眉头，他虽然很想帮忙，但对医术并无了解，擅自移动或者疗伤都有可能造成更大的损伤，而且伤势恶化到这种地步……
“郎中呢？没有请过吗？”
“没过几天就碰上了来要米的官兵，村里人怕交不出被抓去打仗，都跑了，哪来的郎中。”老人端起破碗喝口汤，“再说家里也没钱请郎中，连锅都揭不开了是不。”
战争绵延，百姓遭殃，生灵涂炭，实在是有违人伦有违天理，他没法回答什么，这一路上所见到的恐怖之状远有比这惨烈血腥的。
“不过不打紧，”老人看起来心情很不错，“老朽今年已经七十有三，不求长生不老，只是担心雪这孩子，今日有幸得大侠相助，心中这块石头也算落了地，还希望大侠行走江湖千万带上这孩子，老朽也可以安心闭眼了。”
“这……”
“雪这孩子虽然有些孩子气，但贵在知恩图报，家事农活女红都略知一二，大侠一人在外，想来多一人作伴也是好的。”
他懂老人的意思，摇摇头：“我不是大侠，只是路过的赶路人，您的话我会考虑，但切莫再要说这种话。”
人不是物品，怎么能够随意易主，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考虑，匆忙答应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
老人点点头：“夜里风大，伤口疼得厉害，老朽就先睡下了。”
茅草充当的被褥，想来盖在身上并不能起到什么御寒的作用。
将火苗调小，他站起身，走到院子之中。
“你都听到了？”
门外站着的是早就擦洗赶紧的雪，低着头，情绪不太好的样子。
“嗯。”
“你爷爷的伤……很抱歉，我只有些普通的外伤药，恐怕无能为力。”
“没事的，”雪抬起头，擦擦眼睛，“现在，我还能站在这里，爷爷还能安心睡下，都已经是个奇迹，我不敢再奢求什么了。”
“但是……”
“我知道的，爷爷支撑不了多久，他都七十多了，本来就不应该再去山里冒险，是我这个当孙女的不孝，连唯一的亲人都养活不了……”
她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子，无亲无故又生逢乱世，要养活自己和老人谈何容易，他很能理解雪的痛苦。
“对了，我们认识到现在还没有互相介绍过吧。”他试图换个话题。
“我叫雪，今年十五岁，这些你都已经知道了。”
“我叫游，今年二十有二，南方人士，往东南之处的建康方向去。”
“去王都？你是当官的？”雪不太相信，有当官的穿个破衣带把没开刃的剑独行赶路的吗？
“不，我是去上谏的。”
“上谏？”
“去劝皇帝停止战争，休养生息，还大家安定和平的日子。”
说着这些话，游的眼睛里有光，雪虽然听的半懂半不懂，但她知道，那是他的理想。
“那，那你急着赶路吗？”
她有些害怕，不管是建康城还是皇帝对她来说都是太过遥远的事，她担心游很快就要离开，那她和爷爷又将无依无靠……
“不急，不急，从家乡来到此地已经花费了半年多时间，怎么会在意这点日子呢，”游摆摆手，他明白雪的担心，老人所说他也有考虑，所有这些事都需要时间，“再说也快到冬天了，行路多有不便，在这里歇憩一段时日也是很好的。”
“是这样……那皇帝会听你的吗？要是不打仗了，你要留在那里吗？”
雪犹豫了片刻，将之前游给她的绢布递过去。
“哈，能不能见得到皇帝还是一回事，怎么能考虑那么虚无缥缈的东西。”游向前走两步，“你留着吧，每天都要擦洗不是吗。”
所谓理想，便是即使粉身碎骨也要迎着火光冲上去的信仰。
如果能为这普天之下的黎明苍生带来宁静的生活，那他愿意做只扑向火光不复返的飞蛾。
月光明亮，雪看着游的身影，一下子不讨厌他了。
带着剑还喜欢指着别人，但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吧。
游。
（P.S.历史上的刘裕其实在建立刘宋之后施行的是劝课农桑休养生息的政策，他也是南朝混乱年代里不多的好皇帝之一，但在位仅仅两年就过世了。
小百科：南朝(公元420年-公元589年)，是东晋灭亡之后隋朝统一之前存在于中国南方以建康(今南京)为都城的四个朝代的总称。
由于雪的历史功底并不好，再加上她只是想写个爱情和拯救的故事，这点失误穿帮也在情有可原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