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雪记忆中的美好并不多。
如果能给记忆的美好程度排序，那这段日子一定排的上前三，说不定能排的上第一。
父亲母亲过世得早，是爷爷看她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从官家开设的孤儿院中将她接回了家。
虽然不用再被同龄的那些孩子欺负，爷爷家却也不是什么达官显贵，生活只能算是勉强温饱，很多时候还要进山采摘野味来补贴家用。
粗茶淡饭，这对雪已经是美味佳肴，她尽自己所能帮爷爷一起维持这个家，缝缝补补、挑水捡柴、生火做饭，甚至是去集市买来家里吃用的物什。
她只希望爷爷能轻松一些，不要因为她在本应颐养天年的时候劳累不堪。
“颐养什么天年，老伴死了，儿子也死了，除了小雪你，你看老头子我还有亲人吗？”爷爷偶尔会如此开玩笑，脸上是轻松的表情，可雪知道爷爷心中的痛苦。
战争不断，爷爷的儿子就是战死在前线，爷爷的老伴伤心过度，也就这么走了。
想起自己刚进家门之时，爷爷经常大把大把时间望着窗外发呆，要用很大的声音喊他才有反应。
所以现在她才觉得这样的日子如此梦幻。
“吃饭，吃饭了。”
端着热腾腾的肉汤，雪走进里屋，桌子摆在正中央，三幅筷子和碗碟已经放好，煮好的饭闻起来香喷喷，雪白的米粒勾起人无限的食欲。
游握着锤子，他已经修了一上午的门窗，被撞坏的门轴居然真的被他装了回去，这下晚上睡觉不用吹冷风了。
“我下午再用纸把窗户糊上，晚上应该没那么冷了。”拍拍手，游坐下，“这是你做的吗，挺香的啊。”
“小雪对烧火做饭还挺擅长的，大侠且尝尝，味道应该还可以。”爷爷呵呵笑着，他总还是称呼游为“大侠”，怎么都改不过来，游也就不再坚持了。
“尝尝看。”雪期待地看着游喝了口汤，直到游眉头舒展，她心中的忐忑才放下。
太好了，他能满意就好……
游就像是个超人，带着她花上一整天的时间，来到南边一百多里的集市，买来了过冬需要的粮食铺盖和生活用品，还给爷爷买了清创清热的草药和取暖用的炉子。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集市？人不是都走完了吗？”牵着驴车，雪还不敢相信，再过几个小时回到家，就能吃到大米，盖上棉被了。
要知道之前几周她都是用柴草胡乱堆在墙角凑活着过夜的，还要看着火堆不能让它熄灭，这睡眠的质量可想而知。
“因为我之前路过这里，这儿是官道交汇处，商旅行人多有路过，即使是战争也是有集市存在的。”游走在前面，“出门在外，多多寻找补给之地不是常识吗，我又不是化缘的和尚。”
“这些草药……能治好爷爷吗？”雪最关心的问题还是这个，他们找遍了集市也没有找到郎中，只有帮忙抓药的野药铺，凭着记忆和旁人的介绍，游抓来了可能会用上的内服和外敷药。
“应该吧，我说不准，但总归比什么都没有硬耗着要好吧。”很现实的游不会说些徒劳安慰雪的话，他知道这没有意义，残酷的现实总比虚假的幻想要好。
“是吗……谢谢你。”
“没事，再往东边走会碰上官兵，在这儿过上一段日子也好，从东南方向绕过去再往建康的方向走，我是这么打算的。”
他还是要走啊，雪有些失落，要是他能一直留在这里就好了，爷爷自己还有游，三个人一定能过得很好的。
“就一定要去见皇帝吗，我听说书的都说皇帝荒淫无道，是不会管我们死活的。”
话说出口雪就知道自己说错了，游从那么远的地方走到这里，她听到的消息游能没听过吗？
要是让他生气的话……
“那这样吧，如果皇帝没能听我的话，我们就一起躲到山里去住，一辈子都不出去，好吗？”
“哎？”
“自己种庄稼，自己做衣服，离人世间远远的，你有想过这种生活吗？”
雪摇头。
“那就期待我落魄回来吧，这也未尝不是一种选择。”
雪望着游，她很奇怪，这是明知要失败却还要坚持的选择吗？
不过没关系，至少这个冬天，游会和她一起度过。
修好破烂不堪的大门，用新买的斧子锯子做成新的桌椅板凳，将铁锅重新架上炉灶，被褥垫絮铺上床，让炉子升起火，这个家总算是恢复了该有的元气。
别看游像是个文弱书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的他从山上还捉到了野鸡野兔，腌好晒干，就是冬天的肉食储备。
爷爷的伤果然有好转，将腐肉烂肉切去，每天用清水和干净的布敷在伤口处，清热清火的药喝下，夜晚的呼吸也逐渐稳定。
白天游会再将屋子修缮修缮，或者去后山找找有没有能吃的东西，而她会在家做好一切后勤，烧水做饭，照顾爷爷的起居，等着游回来时吃饭。
太美好了，谁能想到几天之前她还怀疑自己会饿死冻死在这块无人的村庄，几天之后米缸里还有盛满的大米，后院里还晒着腌制好的野味。
“快下雪了。”看看外面的天气，游扒着饭，有意无意提到。
“嗯，冬天要来了。”
气温一天天变低，每天要用的柴火也在变多，游这几天都会带回家大捆的干柴，堆在院子的角落。
没事的，被褥很厚实，衣服也很暖和，这个冬天一定能撑过去的。
“游你的衣服破了，我帮你缝缝吧。”眼尖的雪瞧见了游肩头划破的衣料，应该是被树枝划到的。
没有推脱，他一个大男人对针线活实在是没脾气，要不是雪提醒他都忘了要买针线布匹什么的。
“你还真是贤淑，谁要是娶了你应该算是有福气吧。”
低头红着脸：“在说什么，谁会要我……”
没有她期待的回应，偷偷抬头，只有游轻轻的叹息。
指尖一痛，没注意到针，血滴渗出来。
他在想什么呢，等到冬天过去，他真的会丢下我和爷爷，去那么远的地方，见所谓的皇帝吗？
夜幕降临，关上门窗，升起炉火，温度一下子如春般，甚至不用再穿那件笨重的袄子。
昏暗的烛火下，爷爷早已睡下，游抱着剑眯眼，他裹着被子打瞌睡的样子还挺可爱，雪心里有些开心。
一针一线，她还在缝补那件外套，影子随着烛火的摆动而摇晃。
就这样，不用担心明天找不到吃的，也不用担心官兵突然破门而入，三个人平静又很温暖的生活，真的很好。
熄灭炉火，雪将打好补丁的外套披在游的身上。
吹熄蜡烛，雪朝游那边靠过去。
“谢谢你。”
紧贴相信的那个人，就能安心睡去。
屋外，北风呼啸。
